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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九承这话,就要说到两淮一个响当当的人物,董长宁。
这人在两淮两浙几乎无人不知,家中财资万贯,做的还都不是那好做的生意。
票号客栈酒楼自不用说,连海事这一块儿也沾手,有一个巨大的船场,从这些生意来看就可知这人有些来路,而旁人更不知道的是,他起先发家,并不是靠这些,而是靠漕运。
大宋漕粮分四路向京都汴京集运,其中来自东南六路的淮汴之粟更是占主要地位。淮汴之粟由江南入淮水,经汴水入京,可想而知这两淮水路是多大一块肥肉,敢于去朝廷嘴下分食这块肥肉的人也绝非善类,这董长宁就是这么一个敢拼的人。
再要说到朝廷对漕运一事的举措,三司使总领漕政,每年各路转运负责征集漕粮,再由发运司负责运输入京。有发运使一员驻真州,督江浙等路粮运,所在粮仓称转般仓,丰则增籴,饥则罢籴,将当纳粮额折交斛钱,另从本地仓储中代支起运。若耽误可航期,发运司则以一百万贯的“粜籴之本”,就近趁粮价贱而籴粮起运,不过说是一百万,朝廷却不能控制这个定额,所以这里头可做文章的地方就大了,而江南各路漕船按期至真州等仓后,还可装官盐返航,增加效益,发运司掌六千只左右漕船,却是远远不够的,每年都会招募客舟与官舟分运,征召一批商船直运至京。东南六路漕米数目不定,太宗时始定岁运江淮税米三百万石,如今已到五百万石,可对于这肥沃的两淮两浙之地来说,当真是绰绰有余,这一来一回,能赚钱的地方就更多了。
但凡沾上这漕粮、官盐的生意,自然是金山银山都任你往家里搬。
而如此宝地,发运司又是遍地捞金的好去处,这真州发运使可当真是人人抢破头都要争抢的肥缺中的肥缺,自然又是非皇帝亲信不能担任。
不错,这董长宁在淮水运河上翻腾的时候,那时的真州发运使正好就是周毓白的外祖舒文谦。
那些想做漕运生意的商户,自然是徇了风气比肩接踵地去走舒文谦的路子,可是个个都被他拒之门外。
董长宁那时候还是个没背景没底气的江湖混子,专做那些见不得人的漕口生意,也就是跑跑野船,偶尔还吞官府的漕粮,他知道自己没能耐,走不通也不屑去走发运使的路子。
那年是个荒年,两淮的漕粮被当地官府做了假账,想找替罪羊,得到点消息的大商户都是猴精,全都消停了,不敢像往年一样和官府合作,生怕里头有猫腻,偏董长宁那时候年轻气盛,觉得机会来了,硬是一口想吞下这根硬骨头,拿全副身家去搏。结果就是,发运司收粮的当口,几百只船都沉在了江里,最后一查,那批漕粮皆是包给了一个叫董长宁的人。
这不仅是家财败尽的问题,恐怕连人头都不保了,舒文谦自然知道这是官场中惯常见的腌臜手段,叫寻常商户来赔付损失而已,往年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发运使这个位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本该不沾半点是非的,可他却保下了董长宁,调了真、泗二仓余粮救急,亲自写折子请三司拨款,好在荒年归荒年,国库还是有钱的,这件事也算遮盖了过去,但是皇帝对舒文谦此举略有不满,这等好捞银子的位置就再不肯给他坐下去了。
舒文谦倒也觉得无妨,他本就不贪图那些不干净的钱财。
董长宁亲自去给舒文谦跪下叩头,谢他第二次救命之恩。
舒文谦这才恍然,原来他与这后生的缘分,早就开始了。
当年舒文谦做开封府通判之时,就审过一桩案子,一个年轻人杀了叛逃多年的贼子,这贼人 ** 掳掠,在家乡犯过错,可是到开封之后隐姓埋名做了平头百姓。
那年轻人为了一个义字,独自北上,替兄弟报仇砍断了对方的手脚,只是运气不好,吓死了对方的老娘,这就算犯上了人命官司。
对方家里有钱有人,而这年轻人除了一口刀一条光棍,身上半个子儿也没有,舒文谦见他意气风发,如此磊落,也算法外开恩,将其判了两年,发配回原籍之时,还亲自给这年轻人送了行,“长宁”这名字,就是他起的,希望他得长久安宁,再不陷于如此江湖。
也是因这一回际遇,董长宁算是卯着劲儿要出人投地,谁知又得了舒公大恩。两回的救命之恩,董长宁要说为了舒文谦肝脑涂地,那也是半点不会犹豫的。
他也算是个能耐人,解了漕粮之困后,回到故地就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行事越发老辣,几年时间,就几乎吞下了淮水漕运的整条线,坐稳了两淮第一的大商户。
舒文谦当年是个直臣,自然不能和这样的人多有牵扯,直到他回到故乡通州之时,董长宁才敢再次登门造访。
周毓白清楚,他外祖父和他是一类人,就算旁人都以为他们大概要成圣人了,其实也不过是俗人罢了。或许他第一回救董长宁,只是一时恻隐,第二回救他,可就大约不是什么凑巧了。
那个时候舒文谦可能就已经意识到,他的女儿,或许已经逃不掉了。
为了女儿和外孙,他必须要为他们寻好保障。
董长宁就是最合适的人。
周毓白知道,董长宁后来如此迅速做大,外祖父必然也是会提点他两句的。
但是董长宁和舒文谦的关系,与胡广源同幕后之人是不同的。
那胡广源是仆,幕后之人是主,而舒文谦和董长宁之间,也不过是恩义人情的牵绊。
所以说董长宁是周毓白能动用的最后一张底牌,且不可能无限制地让他使用。
张九承才会让他想想清楚,将这样的机会折在胡广源这里,值得不值得。
可周毓白做事从不会过分瞻前顾后,要废掉对方臂膀,他也必须要有所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