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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对杜夫人的工作很满意。</p>
派她去接卢夫人是对的,女人和女人说话更方便。杜夫人读过书,有一定的学识,为人处世也比较灵活。她能将关羽降得服服贴贴,接待卢夫人自然也没什么大问题,有些话题讨论起来也容易些。</p>
比如房中术。</p>
天师道与太平道在教义上有很大区别,对房中术的研究却大同小异。这样的话题,异性之间就不太方便探讨,就连虞翻那种奇葩也是通过文章与蔡琰讨论《天下至道谈》。</p>
而除了这个话题和天师道教义,卢夫人也没什么擅长的,很容易冷场。</p>
孙策又问起卢夫人的希望。她这么爽快的派王稚返回巴中,想必不会满足于张鲁立功。杜夫人神色有些迟疑。孙策不解地看着杜夫人。</p>
杜夫人再拜。“有一件事,只是不知当报不当报。不报则恐耽误陛下判断,报则恐愧对朋友之义。”</p>
孙策有点明白了。“卢夫人期望颇高?”</p>
“正是。”</p>
“高到何等地步?”</p>
“她希望能保留天师之位。”</p>
孙策眉头轻蹙,也有些为难。他可以给张鲁高官厚禄,但天师之位却有些麻烦。论功劳,论实力,太平道都远大于天师道,保留了天师道的天师,是不是也要保持太平道的大贤良师?</p>
况且他根本打算取缔这些教派,只是不想太仓促而已。一旦保留了天师,以后再取缔就比较难了。</p>
“你觉得可行否?”</p>
“臣位卑,不敢妄言。”</p>
“无妨,说来听听,用不用,自有朕与大臣们决断。”</p>
“唯!”杜夫人拱手再拜。“臣以为,巴蜀的情况与中原不同,保留天师道或许有益于治。”</p>
杜夫人说着,打量了孙策一眼,见孙策平静地看着她,并不不快之意,心中淡定了许多。关于这个问题,她一路上反复权衡了很久。卢夫人虽然没有直接开口,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白,是希望她能帮点忙的。她自己也觉得保留天师有一定的意义。她在孙策身边协理文书,虽然只是四百石的小臣,没什么说话的资格,却比其他人更了解整体形势。</p>
新政推行十年,成果之巨毋庸多言,可是问题也不小,尤其是与人心有关的事。</p>
比如天命。</p>
天子不认可天命,以民心取而代之。民心固然不像天命那么玄远,不可捉摸,却也并非切实可见,细说起来,分歧也不小。豪富之民和斗升小民的想法就不完全一样,对天子和新朝有想法的人不少,各地时常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这样的奏疏,她看过不少。</p>
贤良文学聚集汝阳之后,这样的声音聚集起来,已经成了朝廷必须面对,必须解决的问题。</p>
杜夫人常听孙策与大臣们讨论这个问题,也和关羽私下里讨论过。关羽从小熟读春秋,天命王道、三统五行的观念已经融入他的血液,突然说天命虚妄,他也有些不知所依。</p>
“陛下,巴蜀山重水复,与外界沟通不便。诸蛮依险而居,罕与人通,甚至有终生不出部落者。对他们来说,君恩再重,也不及部落头领之威。一味依赖官治,恐怕不妥。若是像中原一样设立学堂,推行教育,支出太大,也未必能起到什么效果。倒不如顺应旧俗,以天师道教义笼络之,以天地之威慑服之。”</p>
孙策想了一会。“如此,巴蜀之民岂不成了化外之民?天师道会不会因此而坐大?”</p>
杜夫人不清楚,他可是清楚的。益州因地理原因,本来就适合割据,天师道的教义又很容易形成****的地方政权。原本历史上,张鲁就割据汉中三十年,如今之所以没有坐大,只是因为曹操手段强硬,没给张鲁机会。</p>
承认张鲁的天师称号,岂不是将巴蜀一带从曹操手上夺过来,又交给了张鲁?</p>
但杜夫人的建议也不能说一点意义也没有。巴蜀地形复杂,确实不能和中原一视同仁,投入产出不成正比。从经济的角度来看,暂时承认现状还是合理的。</p>
当然,这不代表就应该承认张鲁为天师,将主导权拱手相让。</p>
“臣以为,可以由朝廷敕封天师,凡不得朝廷敕封者,一律不得以天师自任。如此,朝廷自然无忧。”</p>
孙策灵光一闪,再次打量了杜夫人一眼。他没想到杜夫人居然会提出这个方案。这不是后世延续了几百年,直到二十一世纪还在用的西藏宗教制度吗?细节或许有点差异,中心思想却是一致的。</p>
见孙策神情异样,杜夫人有些不安,觉得自己说得太对了,惹得天子不快,连忙躬身请罪。</p>
孙策笑笑。“你这个办法有点意思。朕问你,若让你与众臣廷议,你可有把握?”</p>
杜夫人愣住了,怔怔的看着孙策,半晌才反应过来,顿觉失礼,有些慌乱,连连摇头。“臣岂敢。陛下宽容,忘过录功,臣又是陛下左右之人,这才斗胆进言。众臣皆是朝廷栋梁,事务繁忙,岂能听臣妄言,虚耗光阴。若陛下觉得臣之愚见有可采之处,臣便心满意足了,不敢与众臣廷议。”</p>
孙策哈哈一笑,也没有勉强杜夫人,只是让她再仔细考虑一下,写成文书进上来。</p>
杜夫人又惊又喜,躬身领命。</p>
——</p>
孙策命路粹将杜夫人打听到的消息转告沮授、郭嘉等人。</p>
得知卢夫人已经派王稚赶去前线,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只要张鲁的部下不添乱,黄忠就可以一心一意的解决外部问题,粮食也好,曹操也罢,都不如内部隐患的杀伤力大。</p>
甚至有人开始畅想起黄忠挥师突进,直抵江州的情景,尤其是荆襄系的军师、军谋。</p>
孙策听到路粹回报,勃然大怒。</p>
军师处太轻敌了,简直是将战事当儿戏。</p>
军师处负责的不是具体战术,而是战略层次的谋划,是庙算。庙算时不能太乐观,将胜利寄托于对手的愚蠢或者意外,宁可保守一些,也不能太孟浪激进。即使解决了张鲁的忠诚问题,黄忠部面临的困难还很大,不排除还有全军覆没的可能,岂能如此乐观?</p>
孙策命孙权拟诏,沮授、刘晔管理不力,各罚俸半年,并下令军师处分成红蓝两队,互相对抗,模拟前线的形势。并对每个人进行评议,表现最差的十人免职,到军中为普通文吏,亲身体验一下什么是战争。</p>
孙权吃了一惊,站着不动。</p>
“愣着干什么?快去!”孙策厉声喝道。</p>
“陛下。”孙权一撩衣摆,跪倒在地。“臣敢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听臣一言。”</p>
孙策眼神凌厉。“你想说什么?”</p>
“因中领军部突入巴中之事,军师处、军情处日夜操劳,忧虑深重。偶得佳音,心中欢喜,难免形于颜色,本是人之常情。纵然有过,也不过是小有过失。陛下若因一两句传言便予重责,此后军师处固然人人谨小慎微,却也因此失了锐气,岂是陛下所愿?”</p>
孙策转头看向路粹。“是这样吗?”</p>
路粹很郁闷。孙权这话暗指他传话不实,有小题大作之义。若是旁人,他当场就要反驳。可孙权是陛下的亲弟弟,又奉诏主持文牍事,等于他的上司,他还真不敢轻易得罪,只能自认倒霉。</p>
“臣以为长沙王所言有理,小过大责,容易引起误会。”他咽了口唾沫,又道:“臣所见不明,措词不当,请陛下责罚。”</p>
孙策狐疑的目光来回扫了扫,思索片刻,挥了挥手。“即使是无心之失,也是心有轻敌之意所致。罚俸暂免,相互对抗照行。”他顿了顿,又道:“军费开支太大,相府已经提出质询,让他们想想办法,先将军费降三成下来。哼,不当家不知柴米贵。”</p>
孙权应了一声,起身走到案前,铺纸研墨,写好诏书,请孙策过目后,用了玺,交给路粹。路粹眼神复杂地看了孙权一眼。孙权给他递了个眼神,挥手命他速去。路粹无奈,匆匆走了。</p>
孙策看着路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回头看向孙权。“路粹言而不实?”</p>
孙权躬身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臣只是觉得陛下不宜以一人之言伤众人之气。臣与路粹皆是陛下左右奔走之人,本就易有蒙蔽圣听之弊。即使陛下欲对军师处有所惩戒,亦当以确凿之罪责之,令人无话可说。”</p>
孙策露出几分无奈。“你也不用为他说话,他那点毛病也不是什么秘密。”</p>
“陛下圣明。”</p>
孙策摆摆手。“就算他有所夸大,军师处的轻敌也是事实。仲谋,诸将争先,本是好事,可是战线太长,开支日重,入不敷出,如何是好?国虽大,好战必亡,这可是历史教训。你这些天与贤良文学相处,想来听得不少吧?”</p>
孙权苦笑着点点头。“陛下所言甚是,臣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这些贤良文学虽说迂阔了些,却是忠直敢言之人,话虽刺耳,却大多秉持圣人教诲,一心为朝廷着想。偶尔有些不中听的,也是一时义愤。”</p>
“都是些什么样的义愤?说来听听。”</p>
——</p>
虽然诏书里没提什么,可是路粹去而复返,又传下这么一个命令,沮授和刘晔都有些意外。</p>
刘晔怀疑地打量着路粹。“陛下可曾说些别的?”</p>
路粹被刘晔看得不安。他心里也清楚,就算他不说,孙权为军师处求情的事也瞒不了多久,迟早会传到军师处的耳朵里,经人之口,难免添油加醋,还不如由他自己说,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p>
军师处的都是聪明人,即使路粹说得很隐晦,他们还是明白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p>
他们不敢说皇帝陛下的不是,也不敢当面把路粹怎么样,却记下了孙权的好。无形之中,孙权赚了一波人品。路粹看在眼里,有苦说不出。</p>
沮授随即与刘晔商量,集结军师处的相关人员,各领一队进行对抗,轮流担任假想敌曹操。将军费削减三成,对眼前的战局来说无疑是一个不小的考验。</p>
这几乎等同于从战场上撤下五万大军。撤谁,留谁,本身就是一个难题。</p>
不过他们也清楚,皇帝陛下发怒情有可原,军费开支的确太大,计相虞翻已经几次过来骂人了。这样的支出不是长久之计,即使吴国有钱也不能这么干。</p>
安排好模拟对抗的任务,沮授和刘晔走到一旁的露台上,对岸而坐。刘晔提起案上的茶壶,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参茶,先递给沮授一杯,又自取一杯捧在手心里。</p>
“公与兄,陛下发怒,对我军师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p>
沮授呷着茶,打量着刘晔。“子扬有何排解之道,不妨说来听听。”</p>
刘晔哈哈一笑,扬扬手。“公与兄说笑了,我哪有什么排解之道。”他顿了顿,喝了一口茶,又道:“不过说起来,军师处随陛下起止,远离战场,不了解具体情况,要对战事做出准确的判断,的确有些强人所难。就拿这模拟对抗来说吧,不知道三巴地形,如何模拟?说来说去,还是纸上谈兵嘛。”</p>
沮授无声的笑了笑,似乎点了点头,又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他转过头,看了一会儿天色,这才说道:“子扬的意思是说,陛下当御驾亲征?”</p>
“公与以为如何?”刘晔眼神闪了闪。“兵权乃国之命脉,宜操于人主之手。陛下虽说善将将,也不宜离战场太久。再者,只有他亲临前线,军师处才有机会得到历练。你说是吧?”</p>
沮授抬起手,捏了捏眉心。“可是贤良文学齐聚汝阳,陛下如何能赶往前线?”</p>
刘晔捧着茶杯,伸直了双腿。“以黄忠部的战力,即使在巴郡站稳脚跟,也很难继续向蜀地推进,最大的可能是曹操率部来战,双方在宕渠、阆中一带对峙。如此一来,便无力增援汉中,倒是我军夺取汉中的好机会。拿下汉中以后,以一部驻汉中,且屯且守,岂不比眼前这形势更好?若是曹昂见陛下亲征,自知不敌,举汉中而降,那就再好不过了。”</p>
沮授转头打量着刘晔。“若取汉中,何必陛下亲征?左都护或者鲁安西都可以胜任。”</p>
刘晔笑笑。“公与,你还记得陛下上一次作战是什么时候吗?如果我记得不错,你追随陛下之后,还没亲历过战阵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