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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这一句,苑苑脑中顿白,呼吸已乱,她明白,她去见骆启霖的事,皇帝已知道了。脚下有些虚浮,她唯一想到的问题是:骆程昊会怎么为难夜?没有答案。
皇帝也没有给她思考答案的时间,还是那副笑容,紧盯着她,缓缓吐出一句:“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苑苑一片混乱中,抓住了这句话,他说“最后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必不会是什么好事,既是最后一个,她不想抓这个机会,也得抓,否则,夜……
她已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麻木的听他给她的这个“机会”。
听他悠然道:“朕给你两日时间,考虑朕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决定要不要入后宫。”
苑苑呼吸骤停,暮然抬头,瞠目看向他,只觉胸口一阵一阵堵闷着发疼,他说要她入后宫?入后宫?入后宫!!
身子晃了晃,眼前的一切变得虚浮,只有他脸上那一直都在的笑意刺得她双眼发疼,如此可恨!他竟要逼她入后宫……
骆程昊说完这话后,面上表情更悠然自得,端起矮几上的茶碗,呷了口,将茶碗往几上随意一掷,茶碗“哐啷”一响,将失神的苑苑震醒,就听他轻哼了声:“朕最讨厌龙井,朕爱喝的是江南的碧螺春。”
苑苑木然的扫了眼那被他掷在矮几上的茶碗,他讨厌的怕不是龙井,而是那个爱喝龙井的人。骆程昊看了她一眼,缓缓起身,一甩袍袖,便大步跨了出去。
苑苑呆立在屋内,静听着新添上的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只觉这隆冬的冰冷一点一点渗透她的皮肤,钻入她四肢百骸,冻得她浑身僵硬,屋内新添上的火盆也没能将这冰冷驱散丝毫。
她在屋内枯坐了一日,直到丫头进来点灯,她看了看外头的天,眸光晃了晃,何时开始下雪了?
点完灯,丫头又新添了些炭火,在炭盆中拨了几下,“噼噼啪啪”的声音,让苑苑看向她,这才看清,进来的人是玉淑。
苑苑淡淡盯着她弯腰的背影,直到她去关敞着的窗,苑苑轻道了句:“敞着吧。”
“是。”玉淑收回了已落在窗上的手,看了眼还摆在桌上的食物,“主子,您已坐了一天了,该吃些东西,天凉,这样下去,身子受不了。”
苑苑看了眼桌上摆着的食物,索然无味,淡道了句:“我不饿,把这些都撤了吧。”
玉淑不再多言,上前麻利的撤了桌上的饭菜,端着案出去了。
她走后,苑苑缓缓起身,刚要移动双脚,这才发觉,双脚都已麻木。
揉了揉双腿,有些吃力的挪到门边,跨了出去,站到院中,抬头看向已是昏暗的天空,飞扬飘荡的漫天晶莹,一朵一朵落在她眼睫上、脸上。
好奇怪,她都感觉不到凉意,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淡淡勾了勾嘴角,几许苍凉,原来,她的脸已跟漫天飘落的雪花一样凉了。
手缓缓落到胸口,心明明还在她掌下跳动,可她为何已感觉不到胸腔里的热度?是被这场突来的雪掩埋了?
落入她眼里的雪花让她不适的眯了眯眸,眼中瞬间就聚起一滩水雾,突涌的热度,灼得她眼眶发疼。
她跟夜这些日子的一切,终不过又是繁华一梦。太美好的东西,对她来说始终是可望而不可及。她以为终于可以抓住的感情,弹指间就灰飞烟灭。帝王的一句“最后一个机会”,把她逼到了绝路。
她真的要入他的后宫?她不想,也不愿!不管是什么理由,她都不愿!
可……夜的命,比其它的什么都重要,她再不愿、不想,也不能拿他的命来赌。
手缓缓抚过他昨日才送她的狐皮裘袅,若夜知道皇帝要她入后宫,他会怎样?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静立在院中,看着不断飘落雪花的天空,几已成了一尊雕塑。
雪花覆盖了她的肩头,堆积在浓密的长睫上,她黑瞳映着漫天雪花,闪过一道冰冷的决绝。
这宫,她是不得不入,但,以何种身份入,她想自己做主!
缓缓伸出手,摊开手掌,看着雪花落在掌中,久久也未化去,冷淡的勾了勾唇,皇帝既如此逼她,那她何不顺水推舟?
她离得他越近,就越能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对夜对她自己并无坏处,也更有机会对付傅炎。骆程昊,是你逼我的,绝处逢生,或许就是如此!
看着纷落在掌中久未融化的雪花,五指突地蜷紧,眸中利芒划过,一转身,挺直背脊往屋内走去。
跨入房中,又看了眼漫天的飞雪,毅然将门合上。
这雪,下了一夜也未有停的迹象。
转日,早朝过后,苑苑便找了骆程昊。
这倒让骆程昊诧异,他以为她怎么也得拖到两日后,不得不做决定时才会来找他。不想她一夜之间就已有了答案。
淡淡盯着偌大空旷的元熹大殿下,俯首恭敬站着的人,“朱校尉找朕何事?”
苑苑缓缓抬眸看向龙椅上的骆程昊:“皇上昨日不是说要给臣最后一个机会?”
她眸中的镇定让骆程昊眼中利芒一闪,唇角一勾,“如何?”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表情。
“臣已做了决定,还望皇上给臣这个机会。”
见他似是不悦的蹙了下眉,就怕他一口否决,她赶紧为自己的话辩解:“皇上请息怒,可否听臣一言。”
半晌不闻皇帝声响,她知道他是允她进这一言。
小心翼翼却是坚定的道:“臣想得很清楚,后宫嫔妃是多少女人想要的荣宠,但臣也知道,后宫不是一般女人想待就能待的地方。臣自幼出生乡野,对这后宫之事自问没有能力驾驭,也不善争宠之道。臣还想留得一命,若皇上真看重朱颜,还望皇上能给朱颜这个机会。”
骆程昊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心里明白,她不过是不想入他后宫罢了,有些不悦,“既是朕让你入这后宫,就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苑苑一笑,“朱颜明白皇上的心意,可后宫之事哪是皇上能面面俱到的。既入后宫就必须要有自保的能力,朱颜连这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就只能成了皇上的累赘。皇上有数不清的政事要处理,怎能把心思都浪费在后宫之事上。朱颜心里明白,后宫嫔妃若想要生存,还是要靠自己的手段和能力,朱颜自问没有能力可以在这后宫周旋,朱颜的心思不在后宫的争宠上,那里也不适合朱颜。”
骆程昊一直紧盯着大殿上镇定站着的女人,拇指在龙椅的龙头扶手上来回抚摸。她这些话要放在平时可以说是大不敬,冠冕堂皇的拒绝他,还列出了一堆看似有利的理由。他该生气的,可他竟没有半点怒意,反倒佩服她这份缜密的心思和不畏权势的勇气。
苑苑观了观骆程昊面色,见他似没有反感之意,便继续趁热打铁:“臣做皇上护卫,一来能护得皇上安全,二来也没浪费朱颜的一身本事,是朱颜擅长,也是可以胜任之事,这比让朱颜入后宫强百倍。皇上之意,不过是想让朱颜跟皇上更近些,朱颜做了皇上护卫,跟皇上之间的关系也是更进一步。朱颜要是入了后宫,以朱颜的脾性怕是要做出一些不讨皇上欢心的事,皇上与朱颜的关系怕只会越来越远。”
稍停了一瞬,又俯首诚恳急切的道了句:“臣这些话都出自肺腑,若有不敬之处,望皇上海涵。”
说完这些,苑苑屏息等待骆程昊给的答案,她该说的,能说的,都已说了,至于皇帝要怎么判断,也只能听天由命。
空旷的议政大殿上一片清冷安静,从殿门偶有被风扫入的零星雪花,落在大殿的殿门口迅速化成了点点水渍,苑苑仿佛都听见了那并不存在的雪花融化的“滋滋”声。
骆程昊端坐在龙椅上,眸一眨不眨的看着殿下挺得笔直的娇小身影。她是如何有这份勇气来跟他说这些话?就不怕他一怒之下治她的罪?
他不会不知道,她如此拒绝入他后宫,跟骆启霖有莫大关系。
古往今来,敢如此大胆且义正言辞拒绝入皇帝后宫的女人,她怕是第一个。其他女人不是急不可耐,就是畏惧权势不得不入,她却是像避瘟疫一样躲得越远越好。
现在若逼她入他后宫,只怕适得其反,她既肯做他的护卫,也算是了了他一桩心事。至少,她跟骆启霖算是隔得远了,以后的事,慢慢说。
他思虑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可苑苑却好像已等了几个花开花谢,静立在空旷的大殿上,身子都有些麻了,手心明明冰凉却在冒汗。
他悠悠低沉的声音终于在这冷清的大殿上飘散开来:“丫头,你既已想得如此清楚,也振振有词,朕好像也有些被你说服了。”
苑苑提紧的一颗心这才稍微放松,又听他道:“不过,朕不是被你的话说服,是被你的勇气和态度说服。你那些看似理由充足的话,只要朕说它不是理由,它就不能是理由。朕今日让你过关,是因为朕想让你过,不是你几句话就能蒙混过去的。”
他说得如此清楚,苑苑即便是傻子也听得明白。他看透了一切,今日允了她所想,只不过是他愿意这么做。所有的事,从头到尾他都心如明镜,做主的也只能是他。
不管如何,结果是她想要的,这就行了。
苑苑对龙椅上的骆程昊深揖到底,“臣多谢皇上不罪之恩,也多谢皇上给了臣这个机会,臣定不负皇上所望。”
骆程昊懒懒一笑,从龙椅上起身,走了下来,站到苑苑面前,目光柔和的盯着还恭敬俯低的身子的她,笑道:“好了,你这丫头,正事说完了,也不必跟朕如此客套,你那点小心思还瞒不过朕。”话语间就伸手去扶她。
苑苑盯着自己面前的地面上那双黑缎面绣金龙靴,听着他有意亲近的话,心中开始敲锣打鼓不能安省,这今后的日子怕是要时刻提心吊胆了。
还在七上八下中,就觉手臂被一只大掌握住,她本能的跟烫到般就要缩回已被握住的手臂,一缩之下,竟是不得动弹半分,这才醒悟,他是皇帝,怎容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只好僵硬着直起身子,生硬的道了句:“臣多谢皇上。”然后不着痕迹的轻轻从他掌中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