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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相对性在旧友重逢时往往表现得淋漓尽致,可却与玄门无关。即便在我心中无比期望快一点解开环扣密合的疑问,但现实是我必须忍受世杰的言不及意和絮絮叨叨。在岚树斋的第一天,我和世杰中午只喝了一瓶杏花村,菜倒是伙计帮我们又出去买了一次,但世杰明显酒量与阅历成反比,他所讲述的内容,愈发的混沌和令人费解。
大约在九五年底,也就是我们几个在川香吃最后一顿团圆饭后不久,世杰被书商告上法庭,无奈之下,回了一趟太原筹措赔偿款。回去之前,世杰惹上了严重的神经哀弱,经常两三天只睡着四五个小时,睡着不超过一小时就醒,而且只要睡着就会做恶梦,还是那种醒来后记得每个细节的梦。以至于很长时间世杰甚至无法分辨哪些是梦,哪些又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而梦中的事也开始慢慢影响他现实的生活,越是如此,他越不愿意与外界接触,人变得非常的孤僻。更麻烦的是,他的身体发生了莫名其妙的变化,皮肤开始变白,冬天时还会出汗,汗液里会有淡黄色的小结晶体,味觉变得非常敏感,别人吃着很正常的菜,他会觉得很咸,味很重。但身边的烦心事儿,让他顾不上这些微小的变化。
回太原前,世杰决定把甜水园小院的房子退了,回北京时重新再租吧。他正在院儿里收拾东西,身后院门口悄无声息地进来一个人,也不说话,就在他身后站着,直勾勾地盯着他。世杰后背一阵发麻,回头一看是带着红箍的居委会齐奶奶。世杰冲齐奶奶笑笑,说“齐奶奶,我今儿就搬走了,您再也不用盯着我了。“世杰说完才发现,齐奶奶脚边蹲着个小花猫,正蹭着痒痒,看世杰回过身,冲着世杰喵喵地叫着。齐奶奶走到世杰身边,缓缓开了口。
“小张啊,齐奶奶做这个居委会主任都十几年,看的人太多了,好坏一眼的事儿,你和小朱,小晁本质都是好孩子,就别老和社会上不干不净的人混在一起。“世杰心里委曲,就脱口而出,“齐奶奶,我们这也是勤工俭学不是,总得接触些社会上的人不是,况且那些书商很多是主动找的我们。““嘴还犟,我问你,前几天后半夜你和那小黑胡子一起跑井子巷老宅里干嘛去了?“
齐奶奶这一问,世杰有如三九天儿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活生生冻在了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原本自我安慰,自己认定只是个梦,难道竟是真实发生了?方摸金为什么要隐瞒这事?自己又是怎么从墓道里出来的?这居委会主任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齐奶奶见世杰愣了,就继续唠叨着:“小张,那井子巷老宅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那是个大阴宅,几百年历史了,多少人进去出不来,你还往那钻。那小胡子可不是什么好人,一身的邪气,他带你下去之前两个月,和另外三个一起还下去了一次,只有他一个出来了,没告诉过你吧?你能出来,就是祖上的阴德,以后可不能跟那人一块混,早晚出事儿。听奶奶一句,好好画画,好好照顾利婵,别去想邪的歪的,行了,你收拾吧,路上小心点儿,我走了。“
看着一老一猫出了院门,世杰也没来得及道个别,就傻愣愣地杵在了院里,下雪慢慢飘落下来,这一年的冬天可能又会很冷很冷。
世杰在太原呆了四个月,这其间方摸金倒是没联系。过完了九六年的春节,世杰把官司的赔款凑齐,就回了北京。甜水园是不敢去了,想着以后去潘家园卖东西方便,就跑到方庄租了个地下室先住下。这一段,世杰失眠做恶梦的问题愈发严重了。很多梦里都会遇到方摸金,冯四,柳三他们几个,但奇怪的是在梦里,世杰就象是个摄像头,只是在一旁拍摄那几个人的日常生活,而且角度都不带动的,自己却完全无法参与进去,方摸金他们也跟本意识不到世杰的存在。在世杰的认识中,梦本身总要有点意义,要么是现实中一些事的投射,要么是自己担心的事情的表现,甚至还会有对未来的预见,但这种完全没有存在感的梦,意义又何在呢?更大的问题是,这些梦无比的真实,如同亲身经历而产生的记忆,每个细节都清晰无比,不会被忘掉。而世杰在梦中看到方摸金他们几个开会,画图纸,准备装备,制作工具,有时又看到他们吃饭,喝酒,聊天,慢慢世杰也就愈发相信了这些梦境的真实性,以至于成了某种联络方摸金的方式。
这些梦一直持续到世杰回北京住进方庄地下室之后不久,嘎然而止。世杰着实不习惯了几天,但一想终于可以睡几天好觉,也便欣然接受了。
但仅仅一个星期之后,梦境又有了变化。世杰那天睡的很晚,迷糊之后,就梦到自己又进了井子巷老宅下的墓道,阴冷无声,却没拿手电,举着个蜡烛,地道里风有点大,吹得烛火摇曳不定,世杰就只好拿手护着烛火,慢慢向前走。可这一次很是奇怪,只有他一个人,与之前梦境很是不同。不多时,那水流声隐隐出现了,世杰正琢磨着要不要继续往前走,脚底下忽然绊到什么东西,一个踉跄,还好护住了烛火,转回身,墓道边上是黑乎乎的一团。世杰把烛火慢慢凑过去,隐约是个人形,脸朝下,蜷卧在地上。世杰心中忐忑,但还是将烛火向那团黑影的头部移动,一张消瘦苍白的脸渐渐从黑暗中显露出来,还未及世杰分辦,他的手腕猛地被什么攥住,一股巨力直冲肩颈,蜡烛用手中跌落,火苗滚了两圈,熄灭之前,世杰仿佛看到地下趴伏的人,正缓缓扭过头来。
这一刻,巨大的滴滴声在墓道中响起,宛如钟磬齐响,震得耳膜嗡嗡欲裂。世杰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自己正躺在昏暗的地下室床上,枕头边的寻呼机不停地叫着。世杰喘了口粗气,按了两下额头,拿起呼机看了看,是个山西的号码。
世杰讲到这里,已经趴在了桌上。我正听到兴头上,琢磨着世杰这梦多少和我做的梦有类似之处,也很像老许的经历,是不是就是静闲大师所说的修梦者的外家境界呢?可世杰已睡死过去,一副几天没合眼的德行,叫怕是也醒不了。只好走到外间的铺子里,世杰的表弟兼伙计倚躺在高背的太师椅上打着磕睡,午后阳光从半拉着的卷帘门照进来,却没带来一点暖意。几个人影出现在卷帘门外,接着就是响亮的敲门声。伙计从椅子上弹起,拉开木门,把卷帘门推上去,一股寒风卷着尘土和落叶转进店里,门口想起伙计的说话声“王先生,请进请进,这么大风还以为您不过来了呢。“伙计身后,进来三个三十多岁,衣着光鲜的汉子。伙计看我站在里间屋门口,愣了一下,马上对那三人说道:“嗨,以为您不来了,就约了张老板的朋友来看看货。“说完,冲我直挤眼。我再一看,果然那进来的那三人眼神就不善了。心里一想,明白了伙计的想法,真的是好计策。一般说来,古玩铺子大白天上一半儿的门板,那意思就是有大客户在里面谈买卖,没提前约好的,就别进来打扰。伙计把这话说白了,那我就是那大客户了,进来的三人显然也明白其中关节,领头那个便对伙计说,“我定金都给你了,还能不来吗?“伙计陪着笑脸,又说道:“您下定的那块玉我拿都没拿,规矩哪能破啊,让张老板知道我饭碗都没了,给这位先生看的是另一块,另一块。“伙计这话一出口,领头那位脸上立马青一阵儿,白一阵的。
这一下,我算是明白了,这几人一定就是昨天我在养古斋听那几个邻家铺子老板提到的,下定金买玉的主顾。他之所以脸上变色,实在是因为这伙计太鸡贼了。一般而言,古玩这东西,谈价格不象菜市场买菜,真砍真杀,有文化的东西嘛,多少得装点斯文。那下定的买家我估计看中的是另一块玉,先把这一块玉的定金下了,另一块玉成了添头,那在添头上穷杀猛砍,卖家也说不出什么来,又顾忌着已成的生意,往往也就半买半送的认了。而那伙计随手把我这不相关的人弄进来,演一出横刀夺爱,反将买主算计,定金己经下了,变不了卦,想买的鸭子还没煮就要飞,是谁也得勃然变色了。由此我也判断出,世杰店里的东西,绝对来路不正,上不了桌面儿,连个相对准确的市场价格参考都没有,纯凭相互试探心里承受能力。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我在柜台上捡了张纸,随手就写了自己住的旅馆的房间号,折好,递给伙计,嘴上说着:“东西是不错,但也不能你店里一口价不是,张老板那断代早了些,没那么久远,而且我把它洗白还得化一大笔,价钱你让张老板考虑下,想通了给我电话。“说完,还向那三人笑了笑,蹓跶出了店门。出店那刻,看得出伙计真对我有些崇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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