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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过曹队递来的茶杯,却忽然发现里面的茶叶长短不一,颜色灰暗,还有很多的碎茶梗,是很劣质的陈茶。心里很是奇怪,曹队这人平时大大咧咧的,甚至有点不修边幅,但在喝茶这件事上非常的讲究,手上从我这搜刮走的好茶就有几十斤了。而且他不管出差去哪,后备箱里总要放上几桶好茶叶,怎么今天喝这么次的茶?难不成出来忘了带茶?忘带警官证,把配枪落在家里的事儿,他没少出,但忘了带茶叶却是我头一回见到。
我这想法也就是一转念的事儿,两口茶灌下去,身体顿时暖和起来,精神也是一震,继续的说下去。
“明代的矿井,清代的矿井都是挖过四五条之后,才有一条矿道撞上那个地方,发生不可知的事件。民国时和日占时的矿道,我们手上的资料详实,是第十六条才挖到那地方。为什么八十年代末,戴矿长的第一个矿井就是向那个地方挖的呢?”
“也许是个偶然,当时可挖矿坑的地方只有从日本人那几条再向北,地质情况决定,应该是按着次序来的。”曹队盯着地图,挠了挠头。
“不尽然,曹队,齐馆长告诉我,在挖十七号矿井之前,戴矿长他们还挖了一条试验矿,挖了半年多,煤都出了不少,后来一样烧死了三个矿工,才把矿封了。这事当年被县委班子集体按下来了,没人知道。你看,当年的试验矿大概在这个位置。离山底下那个点的距离是最近的。”
“你再看现在的十七号矿井,表面上是往北移了几百米远,但你注意没有,那里有个小山包,十七号矿北移是为了避开那个小山包,为的还是和那个点更近些,而且,调整了矿井位置,同时调整了矿道方向,为的还是到达那个点。”
“这也许是因为地下矿脉走向的原因,毕竟我们对勘探技术一窍不通,不能只看表面现象。”曹队对我的分析依旧持怀疑态度。
“你说的这个原因我承认,但我还有一个证据。刚到矿上那天,小雷给了我一大叠矿上的基础调查资料。里面提到,第十七号矿坑目前采取的是人工挖掘采煤,八个工人为一班。而其他的矿井都是机械挖掘,二十人为一班。”
“这说明什么?”曹队端着大茶缸,吹着上面漂浮的茶叶沫子。
“曹队,你想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能用机械挖掘的为什么还要费时费力用人工挖?就算是里面条件复杂,大型挖掘机械施展不开,那又何必坚持采掘呢?再者说,这种情况在勘探之初怎么会预计不到,你也说,技术上戴矿长他们是专业的。而且,就算是真的出现了安全隐患,不能使用机械设备,那早应该终止掘进,另换矿道才是。为什么要坚持挖这么多年,挖了上千米长的矿道?意义何在?”
听完我的话,曹队陷入了沉思。一支烟的功夫,他抬头望向我,“老常,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计划,戴矿长清楚那下面有什么,对吗?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明知巨大的风险还要做,不是脑袋有问题?”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想,戴矿长为的就是煤精玉,不,煤精玉还是其次,带水胆的煤精玉才是他冒险的目标。从戴矿长申请矿山复产开始,他就有一条从广州到香港的销售网络,从成家岭矿挖出的含水胆的煤精玉,都从这里走私流出了国。”我又把齐馆长在来成家岭矿路上的给我讲的,他和戴矿长的往事给曹队讲了一遍。
“老常,其实我一直担心你接触了这个案子,会把那些鬼啊神啊的给我搬出来,毕竟人体自燃这事儿,科学上没有公论,一直纠缠在这上面,又多个悬案。但我这次,真的有点儿佩服你了,完全靠调查,靠推理,挖出了最有价值的真相,祝贺你。”曹队听完我的话,夸张而又郑重的握了握我的手。
“曹队,你别高兴的早了,无论我们发现多少人为的设计与谋划,都无法回避那被称作业火的东西,它如果真的是某种病毒,找不到传染途径,矿上这近千号人都得困在里面,我孤家寡人一个无所谓,你可惨了,小曾怎么办?”我苦笑着骂了他一句。
“老常,其实你最大的功劳并不是证明了未知的可怕,而是证明了人性的可怕。”曹队意味深长的望了我一眼。
“什么意思?”
“你说的对,我们要靠直觉和灵感来解决目前的难题,老常,你别忘了我的直觉也是一种超自然现象。不困吧?这滟茶就是提神,走,我们去陈大夫的医务室去看看。”
这时已到了半夜,矿山的办公楼在半山坡上,恰好可以俯看整个成家岭镇。镇上几乎没了灯光,到处漆黑一片,如同一只狰狞的巨兽卧在两山之间,时有时无的寒风就像是它的喘息,沉重而急促。
“老常,如果事件真如你的推测,你觉得下一步我们的工作怎样安排?”边往医务室的方向走,曹队边和我继续着之前的话题。
“明早要派人把戴矿长控制起来,他应该清楚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另一方面,我觉得小钟能坚持到今天才病发,很有可能与陈大夫给他输的抗生素有关。等防疫处的同志到了,要尽快对病毒做进一步的分析,争取找到解决危机的办法。但最终,防疫处需要病毒的样本,等装备齐了,我们还是要下一次井,把样本弄出来。”
“老常,我的直觉却告诉我,病毒的传播方式可能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危险。”曹队似乎并没仔细听我的建议,自顾自的想着什么,他话虽然这么说,但神情又是他最近常常出现的焦虑的表情。
成家岭矿医务室在整个居住区的最西端,紧挨着陡峭的崖壁。虽然只有一层,但因为地势较高,还是非常的明显。这是一栋几年前修建的新房,但估计当年建的匆忙,门窗和外墙都没有做什么装饰,红墙绿框,显得非常粗陋。
医务室的正门已经贴了封条,曹队把封条启了,拧开门,按下电灯开关,我们进到了房间里面。医务室总共三间房,最外面一间,面积最大,是诊室,一套办公桌,两把椅子。里面一间,三面墙都是顶到房顶的药品柜,另一面靠窗摆了一张病床,这应该是一间处置室。
靠门的那排药品柜前,水磨石地面上,有个不太明显的黑色圆圈,这应该就是陈医生自燃的地方。曹队蹲下来,不停变化着角度,观察起那个黑圈。
我心里一直想着齐馆长说陈医生应该会有详细的诊疗记录,没有理会曹队,打开了最里面的一扇小门。
最里面的房间非常的狭小,只有不到十平米,一张破旧的办公桌,一个大号的铁皮档案柜而已。这应该是陈医生的办公室。我在他的办公桌上翻了翻,陈医生发生意外前,矿工自燃的事应该是他最后的工作,如果有记录,也应该就在桌上。
但出乎我的意料,桌上只有一份省刑侦大队现场勘测报告的复印件,但上面没有任何标注的字迹,其他的文件不少,但都与自燃的案子无关。看起来,陈医生对这事没有留下任何的文字记录。
我又把他的抽屉翻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但按照齐馆长的描述,陈医生心思缜密,对工作非常的一丝不苟,这么大的事,他没有留下任何的记录和笔记,这实在是说不通。
我不死心,又打开档案柜,翻找起来。打开档案柜时,我一下明白齐馆长对陈医生的性格描述应该还是很准确的。五层的档案架上摆满了档案袋,每一个档案袋都有编号,这编号明显是按年月进行排列的。我打开了其中一个档案袋,里面的诊疗记录做得非常仔细,既有当时看病的记录,也有自己开的处方,病情较严重的,后面还有复查记录。在某些档案里,还有他后来补充的备注。
其中一份的备注里,我看到了一行小字,“对青霉素有过敏表现,处方另备进个人档案。”看来这些按年月编的,应该是日常的门诊档案,陈大夫应该还给每个矿工都建了个人档案,分类清晰又能互为对照,陈大夫的档案体系确实很完善。
我连忙又在档案柜中去翻找,但奇怪的是,柜子里并没有陈医生所说的个人档案。这时我才注意到五层的档案柜里,下面四层装的满满当当,唯有最上面一层是空的。难道最上面一层就是放个人档案的地方,但档案已被人取走了?
我正站在屋子中间对着档案柜发愣,曹队已经走进了房间。
(故有生者,有生生者;有形者,有形形者;有声者,有声声者;有色者,有色色者;有味者,有味味者。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生者未尝终;形之所形者实矣,而形形者未尝有;声之所声者闻矣,而声声者未尝发;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尝显;味之所味者尝矣,而味味者未尝呈:皆无为之职也。--《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