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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轻的画家上了甲板,看到了曹队和我,便迎了上来,热情地打着招呼。
攀谈几句,我知道了他叫丁剑,是浙江美术学院油画系的毕业生。虽然已经毕业三年,但并不想离开学校,打算考研究生继续深造,可惜时运不济,已经考了两次都无功而返。
丁剑于是一边复习,一边画画,而他绘画的主攻方向是海洋,也就阴差阳错上了那条渔船出海写生,阴差阳错撞上了海上漂浮的东星号,又阴差阳错的让东星号在眼皮底下消失了。
说起那天登上东星号的经历,丁剑身上展现出了一个画家非凡的洞察力。但我却有些担心,他的描述中可能夹杂了太多的想象力,过份的传神和细致,反而显得不那么真实。
按照丁剑的讲述,渔船发现东星号大约是在下午四点左右,本来这时应该返航,但因为那几天打的渔货不多,船老大临时决定多打上几网,第二天中午再回去。
就这样,渔船莫名其妙的碰上了东星号。当时,丁剑正坐在驾驶舱顶上,架着画架作画。那会儿,云层变得很厚,大片的云朵组成了奇妙的巨鲸般的形状,恰好阳光从云层的缝隙处洒下来,形成了扇形的光柱,直落海面,显得十分的庄严神圣。
自从看到这景象,丁剑心神激荡,画笔就从未停过。可他刚刚勾勒出云层的形状,猛然发现了渔船的正前方,出现了一艘庞大的集装箱货船,离自己大概只有一公里左右的距离。
时至今日,丁剑也没想通,这货轮是怎样出现的。照理说,货轮在几公里之外,他就应该可以观察到,前一刻他还在欣赏壮观的云层,那时海天相接处,并没有船的踪影,可他在画板上画了几笔再抬头,货轮已到了眼前。
在丁剑的感觉里,他低头作画的时间不超过三分钟,怎么会之前没有注意到货轮驶来?就好象那货轮是凭空掉下来的,又好象是从海底瞬间浮出,总之,吓了丁剑一跳,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在画架前足足愣了几分钟。
渔民们都在船尾收网,丁剑竟然是第一个发现东星号的人。在他缓过神儿通知了船老大时,渔民们又和他一起愣了很久。
船老大冲进驾驶舱,抱着无线电忙了半小时,渔船就在东星号周围游弋。丁剑发现,那艘货轮完全没有动力,如果没有海浪的拍打,就会完全静止在海面上,但自从这船出现在面前,丁剑就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一种大祸将至的感觉。
常年在海边作画,丁剑什么船都见过,小至舢板,大到军舰,在他笔下也不下几百艘了,但这一条丁剑觉得非常的陌生。一个是因为货轮庞大的体积所带来的压迫感,另一个就是这条船的锈蚀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船漆脱落了大半,船壳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坑洞,丁剑知道这并不是撞击造成的,而是长期附着珊瑚贝壳,在大浪洗刷下,珊瑚贝壳脱落留下的痕迹。
可让丁剑不解的是,船体上的锈蚀没个几十年形成不了,可按这船的体积和新颖的设计手法来看,又明明是一条下水不久的新船,丁剑一时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此时的丁剑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思考任何问题,因为随着货轮的靠近,他感到了一股股的冷气袭来,令人战栗不止。
虽然当时已是入冬的季节,但渔船所在的南海海域四季炎热,船上的温度从未低于三十度,只有后半夜有海风时才会感觉有点凉爽。丁剑上船就只穿了件短袖老头儿衫,箱子里虽有件长袖外套,却从来没用上过。可这时,丁剑注意到,货轮的吃水线处,正往外翻滚着白色的雾气,隐隐约约的,在船壳上好像还有一层薄薄的冰晶,在阳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芒。
丁剑想起自己随身带了一台老式相机,是自己花一百多块在旧货店买了的二手货,虽然破旧,但镜头成像还算不错,连忙从包里取了出来。为了拍海上的波涛,丁剑给相机镜头安了个偏光镜,此时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货轮,丁剑却从取景器里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镜头的偏光镜滤去了光线中的红光,让景物变成了青灰色,而货轮在镜头中显得更加阴森,这本就在丁剑的意料之中。可问题是,在取景器里,丁剑看到货轮整个笼罩在一团青灰色的烟雾里,烟雾很浓,以至于船上的桥楼吊塔都看不真切。可当丁剑放下相机,货轮周围又没有一丝烟雾,丁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刺骨的寒冷,诡异的氛围,两船之外空荡荡的海面,让他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很快,船老大喊所有的船员上甲板开会,丁剑也随船员去了甲板。船老大告诉大家,自己已经和渔港、渔政局联系过,渔政局也联系了海事局,上面的领导决定,派几个船员登上货轮,查看一下船上的情况,搜索船上是否还有船员,然后原地等待海事局的船只过来接手。
从船老大口中,丁剑知道这艘东星号集装箱船是三个多月以前在南海失踪的,之前已经组织过大规模的搜救,但一直没找到,不想这次让小渔船撞上了。可丁剑想不明白,这艘船破败成了这副模样,怎么可能只在海上漂了三个月?如果不是他也亲眼看见船头舷侧东星号三个大字,还以为是海事局搞错了。
船员们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艘船上有悖常理的状况,一时议论纷纷,有个船员还提醒船老大,这艘货轮明显是艘鬼船,阴气太盛,别说登船,就是靠在边儿上,怕也有很大的危险,还是早点返航为妙。
丁剑看得出,这时的船老大也是表面镇静,心里打鼓,但估计上面是下了死命令,否则他此刻也会立马调转船头。船老大喝止了大家的议论,提出来太阳下山前,先上去几个人看看,只查一下甲板和桥楼,天黑前就撤回来,大白天的能有什么邪事儿?小心点儿,没太大问题,等海事局的船一来,大家就回港。见船员不再言语,船老大就让船员报名登船,当然结果是谁也不敢站出来。
丁剑血气方刚,更没有渔民世代的职业禁忌,内心里虽对阴森的东星号有点恐惧,但很好奇这艘船在海上到底遭遇了什么,想都没想就报了名,可惜丁剑并没有迎来船老大的赞许,反而看到船员们都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丁剑的主动请缨对船员没有丝毫的带动作用,最后船员们竟然是通过抓阄,决定了和丁剑一起登船的两个人选。三人收拾东西准备上船时,船老大特意来到丁剑身边,告诉他上了这船,只能在有阳光的地方走动,货舱和船员舱千万别去,确认了船上没有活人,找到航海日志就马上回来。在船上,一定要跟紧王胡子,不要走散。
王胡子四十多岁,长期的海上生活铸就了一副健硕的身板儿,个子虽然不高,但肌肉发达,肤色黝黑,是船上下网起网的高手,有他在,丁剑心里还踏实些。另一个一起上船的是比丁剑还小两岁的范愣子,船老大的外甥,虽不是海上活计的好手,但似乎也没什么船员对鬼船的恐惧之心,反而显得有些兴奋。
渔船放下一条小舢板,三人加上两个配合他们登船的船员,将舢板划到东星号旁边。下舢板前,船老大拿着大喇叭又对着东星号空荡荡的甲板大喊了一通,当然没有任何的反应。没人从东星号上放软梯下来,渔民就用挠钩将软梯勾上船舷栏杆,拽牢靠了,再由王胡子带着丁剑和范愣子攀上东星号的甲板。
王胡子本就不想上东星号,运气差摸到了个红签,偏偏一起登船的还是两个没经验的后生,显得非常沮丧。从海面攀上东星号甲板,足足有三十多米高,三人前后向上爬,用了好几分钟。攀爬的路上,王胡子不断嘱咐两人,鬼船这事儿可不是传说,在海上讨生活日子长了,总会碰上。而这鬼船邪门的很,出没的无声无息,船上却一个活人没有,但上过鬼船的人,即使侥幸返回岸上,也总会沾上些晦气。当然几乎隔上几年,就会有渔船失踪的事,至于是不是因为鬼船作祟就没人知道了。
他们渔村里八十年代末曾有胆大的渔民登上过鬼船,还偷回来不少鬼船上的货物,后来卖给了文物贩子,据说是明代的东西,发了笔小财。可没过半年,这渔民在打鱼时不慎落水,本来水性很好,却不知被什么拖下了海底,船上的人救都没的救。就连那个文物贩子没两年也出了车祸,一命呜呼。所以,上了鬼船,东西不要随便拿这是最重要的一条。
丁剑听了王胡子的忽悠,一想到船老大要他去找航海日志,还要带回来,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罚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罚也。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有矣;不可以生,不可以死,或死或生,有矣。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无柰何。故曰,窈然无际,天道自会,漠然无分,天道自运。天地不能犯,圣智不能干,鬼魅不能欺。自然者,默之成之,平之宁之,将之迎之。--《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