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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盘子的本事的确为老庞的铺子增色不少,但老庞的心里却愈发的不踏实,不为别的,只因为卢盘子表现出的超乎年龄的老成。
他几乎不会受到观众的任何影响,不喜不恼,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更为重要的是,他没有这个年龄孩子应有的好奇心,除了每天端盘子洗碗,晚上就睡在铺子里看店,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漠然。起初,老庞以为卢盘子是初来乍到,对一切太过陌生,后来才发现不是这样,是卢盘子的性格,他好像天生就是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模样。
又过了一阵,老庞发现卢盘子还是有一点爱好的。在老庞铺子的旁边,有个不大的发廊,几个福建来的年轻人开的,为了招揽顾客,门口放了个大喇叭,播着一些流行歌曲,偶尔也会有一些节奏激烈的国外摇滚乐,卢盘子下午洗完了盘子,就会搬把椅子,坐在铺子门口,怔怔地听,很是认真,手还不住的打着拍子,闭眼摇头,很是陶醉的样子。
每次看到卢盘子这幅样子,老庞都会暗骂上两声,土豹子也能听懂那些洋玩意儿?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真是笑话。
但很快,老庞发现音乐开始慢慢惨入了卢盘子的身体,并开芽抽枝,一发不可收拾。
老庞的铺子,饺子是个最畅销的产品,一天总要卖个三五十斤。但剁三五十斤饺子馅,那绝对是个体力活儿。而这活儿当然是为卢盘子准备的。每天下午吃饭的散了,就是卢盘子剁馅儿的时间,大约俩小时,三大盆儿馅才算是剁完。
这时候卢盘子也一身透汗,饶是年轻体健,也累得腰都直不起。后来,卢盘子剁馅用时越来越短,还炼出了左右两手,双刀并用的功夫,刀花飞舞,残影如风,很快,不到一小时,满满三盆馅冒尖儿,红白相间,齐齐整整。
赞叹之余,老庞也发现,卢盘子剁馅技术精进的背后还有一些深层的东西,比如,他的挥刀速度并非一成不变,也不是单纯追求快,而是有很强的节奏感。开始,老庞并不明白这节奏是怎么来的,而且快慢之间的变化也没有什么规律性,后来他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原来卢盘子的节奏来源于隔壁的发廊,来自于隔壁发廊播放的摇滚乐。
音乐中激烈的鼓点似乎就是卢盘子动力的来源,鼓点儿激烈时,卢盘子的菜刀密如雨点,鼓点舒缓时,卢盘子的菜刀就是一拍一撵,一翻一砸,顺便往里面放点料酒,放些姜葱,与音乐的起承转合丝丝入扣。
这样一看,老庞倒是发现卢盘子的剁馅功夫里还是有很高的艺术成分与欣赏性。这样的想法也就是一闪念,一个跑堂的再有艺术性,又能有什么前途?天天剁,剁得长了,卢盘子还有什么心情做艺术创造吗?他一个学都只上过几年得乡下娃儿,除了跑堂,这偌大得京城可也容不下他不是?跟头摔多了,自然也就死心了。
老庞再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但不可否认的是,有时候自己择菜、配料、架锅挥铲时,也会情不自禁地配合上隔壁隐约的音乐声,本来有些酥麻的胳膊,真的会变得轻松些。
但没过多久,一个意外事件的发生,打破了小饭铺一成不变的平静。
卢盘子失踪了。
卢盘子是半年前一个初春夜晚不见的,那天他照例在铺子里守夜,一切都与平时没有任何的不同。老庞和媳妇凌晨五点去铺子开门做早点时,发现铺子外面的卷帘门敞着,里面的玻璃门虚掩。推门进去发现卢盘子的铺盖都没收,凌乱的摊在两张餐桌拼成的小床上,人却不在了。
本以为卢盘子去胡同里的公共厕所蹲大号,可等到日头升起也没见到人。趁着早饭和午饭中间的空闲,老庞出去找了一圈儿,街里街坊的老邻居也都问了一遍,都没人看到。
没辙了,老庞只有自己剁馅,媳妇猜测卢盘子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连夜回老家了?老庞摇摇头,并不相信这种猜测,一是卢盘子的行李都在铺子里,连他常背的黑挎包也没带,刚刚老庞翻了翻,一大把零钱几张大票都在里面,钱都没拿,卢盘子怎么会出远门?
另一方面,卢盘子多少还是上了几年学,留个字条写明白去向并不难,而他虽然年纪小,但人老成,想问题比同龄人还要成熟一些。有急事怎么会不给自己留个字条?
整整两天完全没有卢盘子的消息,老庞和他媳妇有点儿慌了,去派出所报案。派出所的民警并没有当回事儿,农民工的流动性本来就强,也缺乏临时居住登记,让所里找人,不也是大海捞针?
所里的民警开导了老庞夫妇俩几句,孩子嘛,青春期,保不齐受点委屈,想不开了离家出走也是常事,外面晃悠几天,兴许就回来了。要是三天后还没见人,所里会和卢盘子居住地的公安部门联系,查一查他的行踪。
提心吊胆了一天之后,老庞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打到了街道居委会,居委会的蔡大妈一路小跑儿通知到老庞,等老庞赶到居委会,已经过了十几分钟。电话那头的人显然等得很不耐烦,语气生硬的问他,是不是有个叫卢三中的在他那里打小工?
老庞估计卢盘子一定是偷偷跑回了老家,这电话也一定是老家派出所打来的,可听电话那头男子的口音,又不像是老家人。老庞不及多想,连忙说人是他这儿的,可能是想家回去了,忘了带盘缠,自己马上去火车站买票,快的话明早就能到,把卢三中给领回去。
电话那边的男子忽然乐了起来,告诉老庞,别费劲跑一趟了,给所里电汇两百块钱,他们会给卢三中买张回北京的火车票,打电话来只是核实一下卢三中的身份,要不差点当盲流处理了。说完就给老庞留了个电汇账号,最后又笑着问了一句,你这伙计可是够能跑的,你知道我这是哪里?甘肃天水站前派出所。
老庞恍恍惚惚的去了一趟邮局,汇钱的功夫一直在琢磨,这卢盘子犯了什么邪病,一个人跑甘肃天水干嘛去了?自己怎么也记不起甘肃有什么亲戚啊?
三天之后,卢盘子满脸风霜的回到了铺子里,出乎老庞意料的是,本以为这一趟远门还被遣返,没经历什么世面的卢盘子一定是胆战心惊,可奇怪的是卢盘子面色平静,好像只是吃罢饭,出门去河边转了一圈散步,完全没当回事。而且眉目之间隐隐的还有一些心满意足的喜悦之色。
老庞听进了媳妇的劝,没对卢盘子发火,给他弄了点吃的,让他早早休息。之后两天,耐下性子,边闲聊边打听,想弄明白卢盘子到底跑兰州干嘛去了?
可卢盘子要么低头不说话,要么左顾而言他,只字不提。老庞火了,一边拍桌子,一边威胁卢盘子,要是不说就把他送回老家去。卢盘子终于有些怕了,吞吞吐吐的告诉老庞,前一阵子一直做一个怪梦,梦见和几个人组了个摇滚乐队,那梦非常的清晰,每个人的模样、穿着、用的乐器他都记得。
他失踪那天的后半夜,忽然有人敲门,卢盘子开门一看,竟然是梦中见到的乐队中的两个人,那两个人也好像跟他无比熟悉,笑着让他穿上衣服,带他彩排去。
卢盘子一阵兴奋,想也没想就跟着他们走了。这一路上,他让那两人驾着,好像腾云驾雾一般,人都飞到了半空中,不知过了多久,自己脑子一阵的迷糊,就记不太清楚了,但朦胧中好像是到了一个排练场,乐队成员陆续都到了,自己和他们整整排了一夜的曲子。
等自己醒来时,却是在天水火车站的门口,跟人一打听才知道天水在甘肃,卢盘子一分钱没带,也走不了,只有在火车站房檐下忍着。
后来派出所的民警巡逻,发现了他,就把他带回了派出所。他说的话,民警根本不信,都认为他脑子出了问题。卢盘子记得老庞铺子的地址,民警这才给居委会打电话找到了老庞。等到老庞汇的钱到了,民警给他买了张回北京的火车票,他这才晃荡了两天,找回铺子里。
老庞上上下下的看了卢盘子很久,卢盘子的神色真不像是说谎,可他说的这些又怎能让老庞相信?难不成卢盘子真是脑子出了问题?还是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迷了?
但好在卢盘子平安的回来了,端盘子、扫地、剁馅、看铺子一如平常,老庞也就把疑惑埋在了心里,这铺子不大,却真是劳心劳力。可让老庞没想到的是,卢盘子身上的怪事非但没有结束,反而愈发多了起来。
(故虽天地有失,为人为诫,辄能自反,还归道素。人德不及,若其有失,遂去不顾,致当自约持也。--张道陵《老子想尔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