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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订阅比≥50%的能正常阅读, 否则需延迟三日, 补足可立看 薛庭儴顺着窗户往外看去, 就见那鸡脖子还流着血, 却是满院子乱跑乱飞,孙氏模样狼狈的跟在后面追着撵。
赵氏见实在不成样子,从屋里出来说了两句。孙氏更急了, 也知道实在族长面前丢了人, 可那鸡长了翅膀, 她又没长翅膀。一直等那鸡没了力气, 孙氏才一把抓住它, 嘴里骂了一句:“跑跑跑,注定是锅里的菜,你往哪儿跑?”
薛庭儴没有再看,收回视线。
他知道他大伯为何会那么大方, 提出让他和薛俊才比一场,因为若无意外,这一场铁定是薛俊才赢。
在那梦里, 他就曾吃过这样的亏,却不是和薛俊才比, 而是招儿千辛万苦弄来了钱,也将他送进清河学馆。那时候的他愚不可及, 一直将自己不顺遂归咎于命运的苛责之上, 觉得不是自己不行, 而是所有人都不给他机会。
初入清河学馆时, 他踌躇满志,他想自己一定会胜过薛俊才,证明自己才是薛家最出众的人,可现实却狠狠地打了他的脸。也是到那时候,一直没有见过世面的他才明白大伯的险恶用心,他确实教了他读书,他也确实‘读’了不少书,可只是读,不懂经义。
后来才知道,学童蒙学识字之后,以读经作为基础。
先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再是《千家诗》、《幼学琼林》、《龙文鞭影》等,读完这些,方可入大学,开始习读四书五经等。
而在这个阶段里,先生是不讲经义的,也就是说只是死记硬背,明字义而不明经义。因为时下人惯是认为小儿蒙学,懂不懂不要紧,只要记住就好,等读得多了,读得久了,自会明白其意。
这就是所谓的读书千遍,其义自现。
待你能将这些书全部背诵如流,到了可以学解经做文章之时,将是事半功倍。
这种省时省力也出成效的教学模式在整个大昌风行,上至名门,下至低层社学、村学,很多都是如此。尤其是乡间私塾,最是风行此道,因为塾师只有一人,却要教授数人甚至数十人,都去讲解经义也不太现实。
可实际上有些底蕴的世家大族,却从不会如此教自家孩子。因为这种教学模式一味强调死记硬背,却忽略了经通自然道理通的真理。
这是后来‘他’站在首辅之位,纵观全局分析出的利弊。
可彼时他刚入书馆,因为大伯拖延了为他解经义,不懂还有解经之说。因此在初入学时,先生问他可是读过,他答曰读过,却是解经解得狗屁不通,被先生斥骂蠢笨如猪,遭受同窗的排挤与嘲笑。
而如今,看样子大伯也清楚他本身的缺陷,才刻意提出比这一场,实则早已是成竹在胸,料定他输定了。
可惜啊,出了意外。
*
因为家里来了客,除了薛老爷子和薛青山父子俩陪坐,所有人都在忙。
等正房堂屋那边吃上了,厨房这边才开始做其他人的午饭。
期间,薛桃儿还被吩咐着去打了酒。堂屋的席上有酒有肉,男人们推杯交盏,根本看不出平时有什么机锋。尤其是薛族长和郑里正,两人喝酒喝得很是亲热,到最后都有些喝高了。
“好了,别送,抬抬脚就到了。”薛族长摆摆手道。
把所有人都送出了院门,这边才开始收拾桌子摆饭。赵氏本是想把吃剩的肉菜端走放着,却被薛老爷子制止了,说是给大伙儿加菜。乡下人都不富裕,贵客走了吃剩菜,这都是家常便饭。
大人们都还好,栓子和毛蛋吃得香喷喷的。
招儿本是想把饭端回屋去吃,却被薛庭儴制止,两人还像以前那样只管低头吃饭,什么话也没说。
薛俊才不屑地看了薛庭儴一眼。
他方才同薛青山一起陪席,桌上的好菜自然没少吃,此时见薛庭儴只能吃些残羹剩饭,自然满心讥讽。
他爹之前跟他说的话,他都记在心里,薛狗子不可能会赢他。
心里想着,他收回目光,对炕头上的薛老爷子道:“阿爷,我回屋看书了。”
薛老爷子点点头,他之前也有些喝多了,这会儿正歪在炕上抽烟解酒。
“狗儿,多吃些,五日后大哥还等着你赢我。”路过薛庭儴之时,薛俊才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招儿当即站起来,瞪着他:“会不会说话?读这么多年书读狗肚里了。”
薛俊才没料到招儿会这么不给他脸,斯文的脸涨得通红,却不知为何看了招儿一眼,又隐忍了下来。
薛老爷子喝道:“俊才回屋去!”
周氏也忙站起来劝招儿,这事才算罢。
饭罢,两人回了二房的屋,招儿依旧气呼呼的:“狗儿你别气,等姐赚了钱,就带着你分家单过去,不跟他们在一处了。”
薛庭儴心里有些感动,同时又有些无奈:“你又叫我狗儿。”
招儿哎呀了一声,才笑嘻嘻道:“我给忘了,以后不这样了。”
他自然不可能生她的气,之后招儿拿着昨儿换下的两件衣裳出去洗,薛庭儴则又把那本《幼学琼林》翻了出来。
看着手里这本用最粗劣的竹纸誊抄,页脚已经磨卷了的书,薛庭儴心里有些犯愁。他其实不想看书的,但架不住招儿觉得他现在就该多看书,多看书才能更有把握的赢了薛俊才。
殊不知这书跟书也是不一样的,光看这一本也没什么用,不过这件事他是不会跟她说的。
他从炕柜里翻出招儿给他买的竹纸,这种最劣质的竹纸要四十文一刀,这么‘贵’的纸,实则连练字都勉强。即是如此他平时也十分宝贝,根本舍不得用,能在沙土上写就在沙土上写,不能用沙土就沾水在书案上写。
薛庭儴摸了摸这一叠泛黄的竹纸,心中有些感叹。
‘薛庭儴’平时用的纸是最上等的澄心纸,所以往常宝贝的东西,此时他竟有些嫌弃。
他将纸在炕桌上摊开,几张一叠,之后用竹刀裁成书册大小。为了留出边缝,他还多留了一些空余,裁出厚厚的一叠,他才摸出那块儿缺了一角的砚台,和那锭已经用得只剩下一小截的墨锭。
这些都是他平时动都舍不得动用的宝贝,可今日薛庭儴却全然没有这种感觉。他往砚台里加了水,才持起墨锭磨墨,一面磨着,一面不知在想着什么。
待磨好了墨,他将已经有些秃了的毫笔,放在水碗里打湿清洗。而后蘸足了墨,才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写了几个字,他突然放下笔,将纸提起看了看,忽而揉皱了。
明明字写得还算工整,他平时虽是节约纸墨,但因为苦练多年,所以字写得还算不错,但不知为何就是不中意。
他徐徐闭上眼,凝神静气一会儿,半晌复又睁开。此时屋中没人,若是有人就能看见有一丝精光在薛庭儴眼中闪过。而与此同时,他抓笔的动作又快又稳,下笔如有神助,不多时就在纸上写了一列又一列的小字。
这些小字忽而是颜体,忽而又成了馆阁体,再忽而又成了瘦金体。起初俱是有形而无骨,可是写着写着就变了味道。
那颜体方正茂密,笔力浑厚,挺拔开阔而富有雄劲。那馆阁体筋力有度,气派雍容,简直就像是版刻出来的一般。而那瘦金体,金钩铁画,富有傲骨之气,笔画如同断金割玉似的锋利。
这三种字正是代表着‘薛庭儴’的一生,从初入学所习的颜体,到之后为了考科举而苦心研习的馆阁体,直至后来官居一品的瘦金体。
他就这么写着,浑然忘我。期间招儿进来了一趟,却不敢打搅他,悄悄地在炕沿上坐下。
不知写了多久,他突然长吁了一口气,放下毫笔。
他整整写了两张纸。
到了此时,薛庭儴不得不承认上天的神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他竟然具备了梦里那个他所拥有的一些东西。
打从这个梦出现开始,薛庭儴就在思索着他为何会做这样的一个梦。现在他明白了,也许就是想让他补足梦里所有的不圆满。
而拥有了梦里那个‘他’的一切,他突然有了雄心壮志,一股豪气冲天的激荡在心中徘徊。
“写累了吧,喝些水。”
招儿端了水来,薛庭儴接过来,一饮而尽,格外甘甜。
他这才低头去看自己写的那些东西,他竟是费了两大张的竹纸。大抵是因为招儿在他身边,他突然想起她平时节衣缩食给他买纸,顿时有些心疼了,也有些心虚,看了她一眼,小声道:“竟然写了这么多。”
招儿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的心思,噗呲一笑,道:“不多不多,才两张而已。纸这东西就是用来用的,我不早就跟你说不要省纸,用完了咱再买就是。”
“我是想誊抄本书,所以先试试字,也免得写废了纸。”
“你要抄什么书?书也能抄么,不是用买的吗?”招儿不解。
薛庭儴心中感叹,真觉得以前自己真是蠢笨的可以,宁愿每次借用大伯的书,或者死记硬背硬记下来,也从没有动过抄书的念头。
时下书铺里所卖的书,刻印版的极少且价格昂贵,于是便滋生了一种抄书的行业。这样一来,既能让一些穷苦书生换得些许银钱,也能让那些想买书却苦于囊中羞涩的人得到便宜。
当然这誊抄也不是随便就能干的,需是字写得极好方可。
薛庭儴自诩字写得不算差,当年也是有不少人求他的墨宝,如今他既然需要书,为什么不能是自己抄呢。
最重要的是——
他看了招儿一眼。
她坐了起来,抬手去摸了摸小男人的额,确定不烫手了,才轻手轻脚地穿上衣裳,下了炕。
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先把门打开,早就焦躁难安的黑子,唰的一下就钻了出去。招儿也跟着走出房门,见黑子急搓搓地跑出院门外去撒尿,失笑地摇了摇头。
此时院中早已有人起了,是三房的周氏和其长女薛桃儿。
今日轮到三房做饭,薛家的规矩是除过各房的家务外,公中的活儿都是平均分摊。每房一天,轮着换。
负责做饭的那一房,不光要负责一家老小的吃喝,还要侍候家里的牲畜。薛家养了两头大肥猪,每日光侍候这两个祖宗,就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更不用说还要喂鸡、挑水,砍柴了,所以这一天做家务的这房女眷,是不用下地干活的。
看似倒是公平公正,可实际上如何内里人都知道。
大伯母杨氏自诩男人是个童生,在家中格外高人一等,自打薛青山考中童生后,就再也不沾手家务活了。关键是赵氏也向着她,旁人倒是不好多做质疑。
起先是薛狗子的娘裘氏做,好不容易三房的周氏进了门,妯娌二人终于有了分担。之后裘氏跟随亡夫而去,又剩了周氏一个人,直到四房的孙氏进门,才又将将能喘口气儿。
可惜孙氏是个爱偷懒耍奸的,其实大部分的活计还是周氏在做。
以前裘氏还在世的时候,招儿也帮着裘氏做,后来裘氏过世,招儿忙了二房的家务,还得做公中的。再加上那会儿招儿也还小,薛老爷子发话让她照顾好薛狗子,不用管公中的活计。
招儿这才有了空闲可以四处捣腾弄些银钱,不过她是个做人做事看良心的人,闲暇之余也会帮些力所能及的。至于像孙氏那样拿话挤兑她的,她的利嘴也不饶人。
见薛桃儿正吃力地从井里往上打水,招儿揉了把脸走上去给她帮忙。
十三岁的薛桃儿像朵含苞待放的小花儿,虽长得称不上很漂亮,也是清秀非常。见招儿来给自己帮忙,她不禁露出一个笑,和她说话:“招儿姐,二哥好些了吧?”薛狗子在薛家孙子里排行为二,所以薛桃儿才会叫他二哥。
“昨儿夜里又发了热,后半夜才稍微好了些。”招儿好奇地四处看了看,问道:“怎么三叔不在?”
薛青柏虽是人老实寡言了些,但向来疼爱妻女,举凡逢了三房做饭,都会提前起早把水缸装满。
薛家是有自己的水井,可这水井太深,再加上这井上没安辘轳,光凭女儿家的力气往上打水,真是要累得不轻。也就招儿天生力大如牛,力气比起寻常壮年男子也不差,才能十分轻松地将水桶从深井里拉出来。
“我爹上地里去了,说是先干一会儿,等吃早饭时就归。”
薛青柏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子,不同于家里其他兄弟都有别的手艺,他就只会种地,所以一门心思都扑在地上。薛家拢共三十多亩地,如今就指着他和薛老爷子以及老四薛青槐种。
薛家的女人虽是也下地,但那都是农忙的时候,再说了女人就那么点儿力气,能帮什么忙。幸好薛家这三个男人都是地里一把好手,实在忙不过来,花钱雇了短工来帮忙做几天,倒也不用发愁地里的活儿干不完。
正说着,四房的屋门打开了,薛青槐从里面走了出来。
薛家的男人个头都大,所以薛青槐也遗传了一副高大的身板。
他生得浓眉虎目高鼻梁,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粗布短褐,显得十分英气。事实上薛家的男人都长得不差,倒是薛家的女人却是平庸了些,不过孙儿辈的个个都生得不俗,在村里都是拔尖的。
“招儿桃儿,都起这么早。”薛青槐几个大步走过来,接过招儿手里的木桶,走到水缸前,将水倒进缸里。
“这种粗活哪能你们两个小丫头干,你们去干别的,四叔来打水就是。”
招儿和桃儿也没拒绝,一个去灶房里帮娘做饭,一个则拿了盆子舀水洗漱。
随着时间过去,薛家其他人陆陆续续都起来了,院子里的人声越来越多。灶房那边,周氏叫着吃饭。一般乡下人吃早饭也没什么讲究还要摆桌啥的,都是用碗盛上一碗,随便找个地方就吃了。
早饭是二米粥,所谓二米粥也就是两种米煮出来的粥。余庆村这地方不产稻米,只产小麦、高粱、黍米、玉米之类的作物。农户人家虽是都种小麦,但极少会拿来日常做自家吃,都是卖了换其他粮食来吃。
即使是薛家这种家中有余粮的殷实人家,也不是顿顿吃细粮,而是粗粮和细粮搀着吃。像今日的早饭二米粥就是,是拿黍米,也就是黄米,和高粱米一起煮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