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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瑛在偏厅门口拦住胡桂扬,拱手笑道:“厂公派我过来值守,胡校尉回家好好休息吧。”
“厂公真是体贴下属,就是辛苦韦百户了。”
“不辛苦,应尽之责,厂公担心再这么下去,西厂就要空啦。”韦瑛虽是指责,脸上却依然带笑。
这也是一个爱笑的人,与胡桂扬不合时宜的笑容相反,韦百户的笑和蔼宽厚,令人如沐春风,好像他真的什么都不在意——只有真正了解这位百户的人,看见他的笑才会惊恐不安。
胡桂扬看不出笑容背后的含义,得意地说:“怎么会空?让大家好好休息几天,以后会有更多人愿意来咱们西厂。”
韦瑛大笑两声,突然转变话题,“胡校尉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异人不好当啊,昨天兴起,练几套拳法就变成这样了。”胡桂扬没提童丰。
韦瑛点头,“厂公让我问一句,五位异人,为什么只来四位?”
“厂公消息灵通,还有一位比较犹豫,我正在想办法劝说他进城。”
“很好,请胡校尉回去休息,专心安抚异人,让他们相信朝廷绝无恶意。”
“呃,我有点糊涂了,朝廷是真无恶意,还是权宜之计?我可以骗人,真的。”
韦瑛大笑,上前轻拍胡桂扬的肩膀,然后严肃地说:“郧阳异人皆是人中之龙凤,朝廷爱惜人才,求之尚不可得,怎会真有恶意?唯有一点,他们得心甘情愿为朝廷所用。”
“像童丰那样?”
韦瑛点头,“童丰昨天没去过你那里吧?他一直对别的异人比较好奇。”
胡桂扬摇头,“连朋友都没登门祝贺,童丰更不会。”
“那就好。”
“出事了?”胡桂扬试探问道,他一直跟随义父给锦衣卫做事,非常了解厂卫的做派,这些衙门探子众多,往往能挖出一些小事的细节,然后拿来逼问事主,让对方误以为厂卫无所不知,惊慌中全都招供出来。
西厂监控到异人进入赵宅,可能也曾看到有人跑出来,却未必知道那是童丰。
果然,韦瑛没再质问下去,反而露出愕然的神情,“出事?当然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胡校尉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呵呵,我也是随口一说,告辞,不打扰了。”胡桂扬走出没几步,转身又回来,笑道:“差点忘了正事,赵家现在是一座空宅,用来招待客人有些寒酸,所以我需要钱和人。”
“明白,你且回去,下午钱、人都会送到赵家。”
“人可以少,不派都行,钱要多,至少……”
“不必多说,肯定让诸位异人满意就是。”
“西厂的大人若是都像韦百户这么好说话,我以后天天来。”
“胡校尉肩负重任,无需常来衙门,倒是我会经常登门拜访,胡校尉别嫌烦。”
“欢迎,好酒好肉随时恭候。”
两人相视大笑,都在心里说一声“虚伪”。
胡桂扬离开西厂,衙门里诸多公差与小吏暗地里叹气,表面上却都做出释重负的样子,似乎在庆幸自己终于能够全心全意地为厂公效劳。
事情顺利,胡桂扬没有立刻回赵家,而是雇一辆骡车,前往西南城的火药厂,露个面,安抚人心。
此前听说胡校尉再度失踪,赖望喜等人连年都没过好,见他亲自到来,无不大喜,正月里值守的人少,只有四位,硬拽着胡桂扬去喝一顿酒,才肯放他走。
胡桂扬依然雇车,先回史家胡同的家,收拾几件衣物要带走。
蒋二皮、郑三浑早就等在这里,笑嘻嘻地邀功,“那些人一个比一个古怪,尤其是那个大个儿,能吓死人,我们哥俩儿冒着生命危险送信……”
胡桂扬拍拍腰间,“雇车花光最后一文钱,如今分文皆无,你们若是能在这里找出钱,多少都可以拿走。”
两人早就仔细搜过了,胡宅是个神奇所在,经常会突然冒出一笔银子,又突然消失不见,令他们捉摸不透。
“跟我去赵家吧,反正那里需要人手,不多你们两个?”
“观音寺胡同的赵家?”“桂扬老弟从前住过的那个赵家?”两人先后发问。
“对。”
蒋、郑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摇头,“我们散漫惯了,就不去添麻烦了,桂扬老弟有什么事随时叫我们就行。”
赵家“凶宅”之名太响亮,这两人害怕,宁可不赚钱也不敢去。
胡桂扬也不点破,笑道:“那你们给我看家吧,先给大门换把锁,必须结实,以你俩开不了、撬不动为准。”
“这可挺难,京城怕是没有这种锁。”
“去给我找,然后去赵家领银子。”
一听说领银子,两人立刻应承。
“还有一件事,城里春院最近生意不好……”
“可不,简直太冷清了,冷清到任榴儿宁愿离家出走。”蒋二皮盯着胡桂扬,似乎在盼望着什么。
胡桂扬抬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不是我带走的,别听外面的人瞎说。”
“哎呦,手劲儿真大……我没说这事与你有关,就说现在生意真差。”
“嗯,你俩也别在这里混了,去乌鹊胡同吧。”
“还去?”两人同时摇头,上次去乌鹊胡同惹下的麻烦刚刚消停,他们心存余悸,不敢再去那里走动。
“行,我找别人,你们就给我看家、换锁,然后去赵家领钱吧。”
胡桂扬要走,这两人上前拦住,郑三浑道:“别找别人了,就是我们哥俩儿吧,乌鹊胡同又不是龙潭虎穴,还能天天出事不成?我们肯定将靠山打听出来。”
“用不着,我不需要你俩打听任何事情,只是指条明路,等我以后真需要问什么的时候,无需再找他人。”
“哦,桂扬老弟这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先把我俩养起来……”蒋二皮大喜,这正是他梦想中的生活。
“养兵千日?我可不出钱,你俩自己养活自己,从前干嘛,去乌鹊胡同还干嘛,等我真有活儿给你们的时候,才会付钱。”
两人的脑袋耷拉着,“你家在城里,乌鹊胡同在城外,可没办法天天来回跑。”
“换一把好锁,这里就不需要你们了。”胡桂扬再不多说,拨开两人,出门而去。
再回赵家时,天色将暗,韦瑛果然遵守承诺,送来大量日常用物与银钱,还有十名仆人。
仆人们奉命而来,在大门口等候已久,倒不是急于见胡校尉,而是不敢深入宅中,更不敢接触后院的人,他们已经见过巨人萧杀熊,虽然只是一瞥,却也心惊胆战,再想到关于凶宅的种种传言,个个失魂落魄,天还没黑,就已经脚软头晕,有中邪之兆。
看着这些连走路都困难的仆人,胡桂扬直摇头,这还是白天,入夜之后,他们不知会怕成什么样子。
“全都滚蛋吧。”胡桂扬斥道。
“啊?”众仆巴不得能走,但是上命所差,不敢不从。
胡桂扬露出怒容,“用不着瞒我,你们都是西厂派来监视我一举一动的吧?回去告诉韦瑛,他的奸计已被我识破,西厂的人我一个不留,再有来的,乱棍打走。”
胡桂扬真举起拳头,众仆这才一窝蜂地逃出大门,路上商量好了,将一切责任推给胡校尉。
车辆还都停在院子里,车上的东西被动过,被拿走的不多,另有三匹骏马,栓在车辕上,静静地站立。
胡桂扬欢呼一声,“终于不用雇车了。”
别人都没出来,只有赵阿七来至前院,“师兄回来啦。”
“嗯,非常顺利,我早说了,昨晚那个家伙不敢再来惹我。”
赵阿七笑笑,“师兄觉得没事就好。我们拿走一些被褥,其他东西都在。”
“送来就是给你们用的,桌椅、床铺人人有份。”
“萧杀熊说没有合适他的床,罗氏说她妇人家不会搬物,连被褥都没要,林层染说他喜欢简朴。”
“嘿,你们倒好说话。”
“可我们一天下来还没吃饭。”
旁边的一匹马打了一个响鼻,似乎在提醒人类,它们也饿着肚子呢。
胡桂扬挠头,“持家真是麻烦,早知如此,应该让那些人干点活儿再走。罗氏在夫家的时候不管事吗?”
“她说这里不是她的家。”
胡桂扬继续挠头,“麻烦,麻烦,你们再等我一会。”
他只能去向石桂大求助。
石家就在胡同口,从前是五哥的宅院,如今归他所有,五哥的家人得一笔钱,搬到乡下去了。
石桂大已经成亲,门户甚严,仆人进去通报,半晌才出来,声称主人脱不开身,问胡校尉何事登门。
胡桂扬脸皮厚,对这种明显的冷遇不以为意,笑道:“赵宅的仆人都被我撵走,没人做饭,请石百户看在西厂同僚的面子上,借我一顿佳肴,或是按银算价,或是日后归还,都可以。”
仆人又进去,这回出来得快,“请胡校尉回去稍待,饭菜会送过去。”
“多谢。”胡桂扬拱手告辞,走在胡同里自语道:“明天无论如何要招几位胆大的仆人。”
饭菜的确来得很快,足够丰盛,仆人放下就走,连赏银都不要。
只有赵阿七和大饼愿意与胡桂扬同桌吃饭,其他人各吃各的。
吃饱之后,赵阿七说:“师兄,你要小心些。”
“小心谁?有你们住在这里,那人不敢再来。”
“大家愿意跟你进城,为的是金丹,大家相安无事,是因为谁都没有把握独吞金丹,可相处得久了,自然就会拉帮结伙,一旦有谁觉得自己占据优势,难保不生异心。”
“嘿,连你都这么聪明了。”胡桂扬笑道,起身伸个懒腰,“没事,我有办法,但是让我先歇一阵再说,最近太累。”
胡桂扬摸摸狗头,拿起玉佩瞧了一眼,全没注意到赵阿七目光中的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