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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桂扬一觉醒来,发现铁匣正被自己紧紧抱在怀里,吓了一跳,他明明记得东西已被妥善隐藏——很快他想起来,那是一场梦,在梦里,他将神玉藏在一个万无一失的地方,清醒之后,“万无一失”变得可笑。
大饼昨晚睡在床边,比主人醒得更早,正在吐舌头。
“这又不是肉,你盯着它干嘛?”胡桂扬半是诧异半是恼怒地问,“你这个样子,会给我惹出大麻烦。”
大饼呜呜两声,继续吐舌。
“人贪,狗也贪,难道你能修炼内功,变成异犬?”
大饼抬起两只前爪放在床上,舌头吐得更频繁,鼻孔翕动,想要靠近铁匣。
有那么一刹那,胡桂扬甚至想将神玉拿出来交给大饼,马上明白这是异想天开,笑道:“滚开,留着狗命多吃几年骨头吧。今天无论如何得将东西带走……”
赵宅肯定不行,北边的胡宅也不行,这两个地方太受关注,没准哪天又会被锦衣卫大搜。
左邻右舍不行,荒郊野外不行,衙门里更不行,胡桂扬将可能的地方想了个遍,发现自己的处境还不如陈逊,陈逊当时并未受到监视,可以自由行动,饶是如此,行迹依然会被查出来,无从隐藏。
胡桂扬正苦思冥想,老强敲门通报,木匠又来了,而且带来几名同伴,看样子非要到工钱不可。
铁匣有点大,藏在身上不方便,胡桂扬急忙转身开匣,拿出神玉塞入怀中,顺手将铁匣递给大饼,“拿去玩吧。”
大饼没看到主人的动作,一口叼住铁匣,摇着尾巴跑掉。
白笙等五位长老齐至,不是来要工钱,而是要描述一下后宅复建之后的模样。
“东西都准备齐了。”众人来到后院,白笙指着一地的砖木瓦石,“开春就能动工,快得很,绝不耽误胡校尉成亲。”
闲话说完,白笙拱手道:“教主,我们是有事登门。”
“看出来了。”胡桂扬目光扫视,落在戴德身上,猜测事情与此人有关。
果不其然,戴德上前两步,“那个……胡教主……”不由自主地摇下头,显然极不适应这个称呼,“昨天去见司礼监怀太监了?”
“是啊,得知一项重大秘密。”
五名长老同时上前一步,胡桂扬随之后退一步,回头看一眼前院,笑道:“怎么,这就要夺权啦。谁想当教主?我让位就是,不用逼迫。”
五人急忙后退,脸色多少有些尴尬,戴德拱手道:“胡教主多心了,本教中人虽然都没怎么读过书,但是懂得一点圣贤之道,绝不做那背信弃义之事,既然认了教主,就不会反悔。”
“我还不是正式教主呢。”
“对,得先找到神玉。所以我们来问,怀太监找胡教主所为何事?”
“你们想知道怀太监透露的秘密?”
五位长老同时点头。
胡桂扬左右看了看,见无外人,轻轻招手,让五人靠近些,低声道:“怀恩原本姓戴,与这位戴长老是一家人。”
五人都是一愣,尤其是戴德,皱眉道:“就是这个秘密?”
“对啊,你不承认吗?”
“承认,可这不是秘密,几位长老都知道。”
白笙等人点头。
“呵呵,对我来说是秘密。”
“怀恩只说了这个?”戴德追问道。
“你以为他会说什么?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
戴德苦笑道:“我们是堂兄弟,伯父获罪,怀恩自小入宫,戴家因此衰落,我家改为匠籍,两家自此没有来往,前些年才互相认亲。”
“戴德不是你原来的名字吧?”
戴德嗯了一声,认亲之时,怀恩已是宫中颇受赏识的权宦,戴德则是一名账房先生,虽在厚土教里充任长老,地位还是太低,为了讨好已然显贵的堂兄,改为现名,与怀恩相对应。
“不管怎样,对待神玉我没有私情,我向五神起誓,若有半点……”
“别,我信你就是。可你为何要将消息传给怀太监?”胡桂扬问道。
戴德仍是一脸苦笑,“我以为那是一条重要线索,可五行教进不得锦衣卫库房,只得求助怀太监。他倒是从库中调出了那批箱子,告诉我说什么都没找到。我信了他,听说他昨天招见胡教主,心里又有点怀疑……”
“不必多疑。”胡桂扬笑道,“怀恩找我的原因与其他人一样,都是想从我这里问出神玉的下落,可我真不知道啊。怀恩不太高兴,我又多得罪一位。”
白笙向戴德道:“我就说过,怀恩若是真找到神玉,反而不会招见教主,你还不信。”
戴德仍有怀疑,不理白笙,向胡桂扬道:“据我所知,怀太监有个古怪的想法,他想……毁掉神玉,他找胡教主不是为这件事吗?”
胡桂扬张开双臂,“你来搜身吧,找到神玉算你的。”
戴德急忙笑道:“胡教主休怪,我没有怀疑的意思,怀太监就算真有神玉,也不会交给外人,他找胡教主,或许是为了拉你入伙。”
“大家都想拉我入伙,可我入了五行教。”
戴德还要说话,邓海升抢道:“够了,我相信教主不会欺骗咱们。”
其他几位长老附和,戴德只得拱手笑道:“我也相信,说开就好。可神玉仍无下落,我有点着急。”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有我在,神玉必归本教。”
“有教主这句话就够了。”戴德再次拱手,“只要找回神玉,我们立刻召集教众,祈请五神为教主开光。”
胡桂扬搓搓双手,“那咱们开始找玉吧,首先,我得了解一下进展。在这里别说,我要去各处分坛,亲自见一见教中的兄弟,然后亲耳听他们讲述情况。不是我不相信你们,只是想听听有没有遗漏之处。”
五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有些为难,五教虽然合一,各处分坛仍然保留,长老代为掌管,胡桂扬只是临时教主,许多秘密不宜向他显露。
胡桂扬脸色稍沉,“那就算了,我自己去街上逛逛,没准能在哪处阴沟里找到神玉……”
五位长老忙表示同意。
“闻家人呢?怎么没跟来?”胡桂扬问道。
“闻家人去江南找何三尘,还没回来。”邓海升比较认可这位教主,无意隐瞒,“光有神玉不够,还得有吸取神力的法门,所以两件事同时进行。”
“有道理,本教野心不小啊,很好。哪处分坛比较近?”
比较近的是原神木教分坛,就在几条街上以外,长老白笙陪同教主同去,其他人则回本坛准备一下。
分坛藏于胡同深处,外表就是一座极普通的宅院,里面供着整块木头刻出来的木神像,白笙引导教主拜神,然后叫来一些工匠,让他们讲述各自得到的消息与线索。
胡桂扬听得很认真,问得也很仔细,半个时辰之后告辞,去往原厚土教分坛,再后是原上善教、原太白教分坛,最后是南城的原火神教分坛。
赶到南城时,天已经黑了,胡桂扬坚持今天全跑一遍,“你们着急找玉,我也着急啊。”
城外的火神庙是祭祀之所,分坛位于城里,与南司外衙离得不远,同样是座普通宅院,神像是一盆长燃不灭的炭火,由专人时时看护。
“呵呵,火神比较特别,与北边的水神正好对应,那里供奉的是座船形石盆,里面盛满清水,据说每天要换三次水,都是从城外运来的活水。”胡桂扬觉得有趣,按照教规跪拜,没有显出不敬。
邓海升笑道:“不只是城外活水,还有天上的雨水、地上的雪水、早晨的露水、草木茎中的汁水,甚至凡人的泪水,都能用到。”
胡桂扬吃惊地说:“我还以为北坛比较轻省,原来最麻烦。”
“既然是祭神,就不能嫌麻烦。”
“也对,这里的火也有讲究吧?”
“冬日用炭、春日用油、夏日用煤、秋日用柴,这都容易,关键是保持不灭。一百多年了,神火只灭过两次,一次是太祖驾崩,一次是于少保被斩。”
“神火倒是很讲忠义。”
“当然。教主要问线索吗?我已经将相关人等都叫来了。”
邓海升带胡桂扬去往客厅,十几名铁匠、炭工、爆竹匠早已等候多时,一块参见新教主,与之前各坛的教徒一样,神情形形色色,都有些茫然。
胡桂扬不管这些,让他们说,自己偶尔提问。
消息很多,线索却很少,胡桂扬耐心听完,笑道:“本教人多势众,更妙的是遍布京城各处,上至朝堂,下至闾巷,都有咱们的人,我对找回神玉极有信心,望诸位多加努力。”
众人告退,胡桂扬道:“既然来了,一块吃顿饭吧。虽说五教合一,我对火神教的感情还是更深一些,当初我在火神庙入教,还记得你们当中的几位。”
数人露出笑容,当初他们与邓海升一块“逼迫”胡桂扬当“火神之子”,绝没想到会有今天。
邓海升命人摆酒席,坛里没有美味佳肴,无非是些腊肉、咸菜,酒却不少,众人在后厅里吃喝,逐渐放开,话也敢说,一名脸上尽是疤痕的铁匠道:“五教合一就不对劲儿,如今又选一名外人当教主,唉,五行教怕是要毁。”
“我记得你,当初就是你最不愿意认我当‘火神之子’。”
“是我,怎样?老子实话实说,不玩虚的,长老也好,教主也罢,我都不怕。”
“你不怕,别人更不怕,所以五行教要毁,就是因为你种人。”
铁匠一愣,端起酒碗,“耍嘴皮子算什么本事?来,咱们喝酒,你能喝得比我更多,我就服你。”
众人相劝,胡桂扬却挽起袖子,真的拼起酒来。
两人你一碗我一碗,互不相让,众人由相劝变成起哄,一阵热闹,谁也不关心神玉。
十几碗之后,铁匠终于坐下,端着一碗酒,怎么也喝不下,在众人的嘲笑声中默默认输。
胡桂扬拍拍肚皮,“我去放水,等我回来,咱们再拼!”
胡桂扬摇摇晃晃地出门,按照邓海升的指引,去往院中的茅厕。
他的酒量没那么好,只是勉强保持清醒,漫长的小解之后,心中清醒不少,摸摸怀里的神玉,喃喃道:“藏哪好呢?”
突然间他觉得不对,原本微凉的神玉,竟然变得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