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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咱家院子里就有一眼井,家里也没有水缸,哪里还用挑水?”苏冰被他爹说得面红耳赤,他看了燕之一眼,见她也跟着小幺一起笑得嘻嘻哈哈便更加的磨不开面子,只好对着自己的老爹小声儿说道:“要不,今儿您早点回去吧?我娘不是最近不爱动弹,您回去也陪我娘说说话。”
苏三爷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拐杖杵在地上,一步一个小坑,说走就走。
“爹,早市还没散呢,您还真回家去啊?”小幺追问道。
苏三爷停下脚步,一派严肃的回头瞅了瞅站在身后的几个年轻人,他点点头:“你娘早去你二姨家串门子了,用不着爹陪着。爹去杂货铺子看看,要是有大水缸就让他们给你送来一口。”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着燕之说的:“租房子的事儿就这么定了,这口水缸算三爷我的贺礼,也省的等你开张的时候再随份子。”
燕之还没有吐口要租苏家的房子,苏三爷的贺礼已经预备下,实实在在的一口大缸到时候往屋里一送,燕之连张口推辞都难!
看着苏三爷顶着炎炎烈日跛着腿还要替自己张罗着买水缸的事儿,尽管对方是强买强卖的做法,燕之心里依旧是感动的!
尽管她没有嫁进苏家做儿媳妇的打算,可苏家人对自己的好,燕之告诉自己,得记着!
沉吟了片刻之后,燕之转身对着苏冰说道:“这房子我租了,但这屋里我得收拾收拾。三爷说和你谈房租的事儿,咱现在就说说这个吧。”
苏冰被燕之看着,心里一慌,张嘴脱口而出:“只要是燕姑娘你租,房租你说多少是多少!”
“对对对!”小幺也跟着说道:“姐姐你能在这里做生意最好了,以后我天天到你这里吃烧饼,家里我娘的做的就让我爹和我哥吃吧!”
“还是……还是让爹自己吃吧。”苏冰低了头轻声嘀咕道。
“……”这兄弟俩一人一句,听得燕之只想笑:“你们哥俩见过我的手艺吗?没亲眼见过没亲自尝过就说了这话?我可什么都当真!等我生意开了张,每天都给你们哥俩留俩烧饼,你们不吃都不成!”
小幺抓了抓头皮抬头看了看哥哥,而后试探着问道:“姐姐的手艺总不会比我娘还差吧?”
“姐姐做的饼可比婶子做的还硬!”燕之弯下腰拍了拍他的头顶一本正经的说道:“婶子做的饼不过能当地砖用,姐姐做的饼可是能盖房的!大瓦房……不对!是大饼子房!”
小幺一听就乐了:“那感情好!用姐姐做得饼盖房,用我娘做的饼当地砖,我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饿了,随便啃一口就能嚼半天!”
“瞎胡扯什么呢!”苏冰揪着弟弟的衣服往早市里推:“你进去看看去,我和燕姑娘得说正事儿。”
“今儿就算了吧。”燕之抬头看着天色不早,心里也急了起来:“明儿咱们再细细的说。我看附近人家的房子都是按年出租,咱也照这个规矩,我先租一年试试,你也想想到底收多少房租,也好让我心里有个谱。”
“也行。”苏冰知道她住在贤王府里,大户人家规矩多出入并不方便,于是忙说道:“燕姑娘先回去吧。”
与苏家兄弟道了别,双方说定了明日一早就立下租房子的约书的事儿,燕之快步往回赶去。
景行解了她的禁足,现在后院并不上锁,燕之反倒觉出不安全来,就怕自己出门的功夫有人进到自己的院子,因此,她现在院门落闩格外的勤!
知道她不爱和后宅的一众丫鬟婆子搅在一起,景行也不愿燕之与那些长舌妇过多的接触,自那日燕之喝酒说了醉话之后,他便依然让秋夕给她送饭。
只送午饭。
晚饭的时候他更愿意与她一起吃。
就是有时候忙得脱不开身,他才会打发秋夕给燕之送去晚膳。
当然,这份晚膳必定是出自他的小膳房。
燕之走了一头热汗,总算是在午膳前赶回了贤王府。
才洗了把脸,秋夕就在院子外喊上了:“姑姑,吃饭啦!”
燕之把布巾搭在肩上先去给他开了门,她自己则站在一边擦脸擦手:“以后大中午的别跑了,天热了。我自己随便做点吃食就好,你也别天天回去都吃剩饭。”
府里的下人大多是买来的,除了仅存的几个老人,大多数仆役仆妇到了岁数都会被放出府去。
景行并没有打算把用他们一辈子。
这样虽然不会耽误了这些人出去娶妻嫁人,可也因为在王府里相处的时光就那么几年,他们大多成不了一辈子的朋友,因此倒养成了王府里人大多情薄自私的性子。
除了府里正经的主子,后宅里论资排辈成风,没人会把个跑腿的小厮放在眼中。
秋夕担了给燕之送饭的差事,再回膳房就只能有什么吃什么了。
那次他无心的一句话,燕之便留了心,总想找个机会和他说说呢。
燕之的起居并不讲究,都在一间屋子里,外人进去是不合礼数的。
秋夕是个男孩子便更不能进,他站在檐下手里还端着一只托盘等着燕之过来,口中轻声说道:“不碍的,姑姑不必心疼我,再热,我也给姑姑送不不了几天饭了。”
“嗯?”燕之把布巾搭在臂弯上走过去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随口问道:“福总管给你派新的差使了?”
“没有。”秋夕低了头说道:“王爷已经把我的卖身契给了我,还给我了二两银子。做完这个月,我就能回家了。”
“那是好事儿啊,你怎么还这个德行?”燕之笑着说道:“怎么地,你还给我送饭送上瘾了?还是舍不得福公公?”
“我听说……他和你还是亲戚呢。”
“谁舍不得那个老……老公公!”说起福全,秋夕恨得小脸都扭曲起来,张嘴差点把‘老阉货’叫出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回了头,见院门紧闭着,燕之与秋夕相视一笑:“幸好没人!”她吐了吐舌头。
“姑姑这个院子旁人不敢靠近,王爷早就吩咐下来的,说姑姑喜欢清静,谁要是扰了姑姑的清静,就卷铺盖滚出贤王府!”
“他还对你们说这些话来的?”燕之眼睛一转追问道。
“就是王爷说的,当时我就在书房外面当差呢。听得真真切切的!”
燕之转身进屋,偷偷咧嘴一笑,心里美滋滋的。
把碗筷放在桌上,拿了托盘递给秋夕,她神色如常的说道:“既然你和福管事是亲戚,怎么你姓秋,他姓福呢?”
“他不姓‘福’,我也不姓‘秋’。”尽管知道附近没人,秋夕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同宗同族,都姓王。福管事是进宫当了太监之后才有了现在的名字,而我进府的那天正好是秋夕节,王爷见我头发散着,把我当了丫头,指名叫了秋夕。”
“主子赐名是恩典,从此我在府里就叫了这个丫头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啊……”燕之安慰他道:“反正你不是要出府了么?等你回了家,以前叫什么就还叫什么,现在就再忍几天吧。”
秋夕低了头垂头丧气的往回走,似乎连回家都提不起兴致来。
到了院门口,他回头对着燕之说道:“姑姑,别当着福管事说他过去的事儿,他不许我对旁人说的!”
“好。”燕之点头应了。
秋夕出了院子,燕之过去落了闩,而后快步回了屋子,反手又把屋门闩死,她站在门口解了束裙子的腰带。
一手提着要掉的裙子一手拿着腰带,燕之拖泥带水地走到床边坐下,从腰带的夹层里拿出三张银票来。
三张银票,每一张都是最小的面额,三张就是三两。
这三两银子是她这几个月起早贪黑挣得辛苦钱,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似乎比景行给她的那张百两的银票重得多。
因为怕丢,燕之特意把随身系的腰带拆开一条缝,她把银票每天贴身藏着心里才觉得踏实点儿。
来到这个世界一转眼的时间依然几个月了,她始终过的没着没落。
直到腰里藏着的银子一天天的多了起来她才逐渐的安了心。
都说钱是人的胆,她现在全部的身家就是手中的三两银票,燕之实在没有胆子大手大脚的花钱。
把银票捻着数了几遍,燕之也把开铺子的各项开销算了个七七八八,末了她还是叹了气:“还是不够呀……”
钱太少。怎么算都是捉襟见肘的不富裕。
以当时的物价来说,租一处里外间的大房子才四百文钱一个月。并不贵。
原本燕之就想着要租下这么一处,外间做买卖,里间存些食材。
她想得挺好,但真和人家谈的时候,那些包租户众口一词,都是要整年把房子租出去,至于房租更是要一交一年的……
这笔账很好算,燕之根本就付不出一年的房租。
勉强有家同意了她半年交一次房租,可交了房租后剩下的银子又不够做生意的本钱了……
早市口的房子位置挺好,唯独的附近没有水井,这点很不方便。
左思右想的,她的手已经伸到了褥子下面,摸到了藏在那里的书册。
书册里夹着景行给她的那张百两银票……
燕之手在书皮上摸了摸,她又把手缩了回来。
手伸出去再收回来,她心里已经打了几个转,最后她一拍床板站了起来:“不用瞎琢磨了!姐姐决定了,有多少钱办多大的事儿,就租苏家的小屋子吧!”
她咬牙切齿的下了决心,早忘了裙子没了腰带系着,顿时落在了地上。
燕之不理掉在地上的裙子,倒是先把那几张银票又收回腰带,这才提起裙子来系好。
站在铜镜前整理着衣裙,燕之又想起景行对她说的话,她拧着身子审视着净重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道:“我身上的衣服也不寒碜啊,干嘛还说让我买几套好的……”
燕之身上的衣裙虽然在她自己看来是‘相当的不错’,可落在景行的眼中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寒酸’!
燕之虽然经常溜出王府去,但她去的地方不外乎两处:一处是早市,一处就是不远处的杂货铺子。
这两处地方平日去的都是附近的平民百姓。老百姓过日子从来都是把吃放在头一位,其次才是穿。
燕之满眼看到的女人都是这些人家里出来的,穿的自然好不到哪儿去,能维持个干净齐整已然算是体面,她身上穿的两套衣裙都是春天才买的,倒是在那些人的眼里,看着她穿的太好,颇有些各色了!
而景行出王府进皇宫,他所见的人皆是达官显贵,眼光自然比燕之高了不知多少去,他那一声‘乡下丫头’虽然多少带了些调笑的意味,但毫无疑问的,两个人对一套衣服好坏与否的认知是天差地别的。
只是此时的燕之并未意识到这些。
吃了午饭,燕之又出了门。这回没去远处,她先去了杂货铺子买了几样东西,又去了做衣裳的铺子取了才做好的新衣。
新衣是前几天就做了的,今儿才到取衣服的日子。
她前两套衣裙还是开春买的,现在是六月天,进了夏,春衫早就穿不住了。
拿着新衣在身上比划了一番,燕之自觉自己是个美丽的姑娘,美滋滋地在裁缝铺子里照了半天镜子,她一高兴,又买了几尺好白布。
把这些东西包好提着,燕之顶着头上的大太阳走了回来,又是一头一脸的热汗。
烧了半锅水热水洗了澡,她换上了自己的新做的那套衣裙,站在自己屋里的铜镜前她提着裙摆转了个圈,淡淡的蓝色裙摆像撑开的雨伞般蓬开来,如同一朵开在田埂上的野花!
燕之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漂亮,并且是干干净净的漂亮。
也只有她这个年龄的少女才会带着这样干净的特质,那是没有被世事沧桑侵蚀过的纯美。
又转了几圈之后,她觉出了眩晕,于是干脆一头扑到了床上。
身子扑向床铺的刹那间,她只觉眼前一黑,胃里也翻腾起来……
燕之不敢乱动,老老实实的趴在那里,直到这股子不适过去才踢了鞋盘腿坐在了床上。
她把才买的白布铺在床上,大概比划了个尺寸,用剪子裁下一块来,她准备缝个月事带。
来了古代一遭,燕之除了重活了一回之外也长了不少见识。
比如她现在也知道用布袋子装上草木灰来当卫生巾用,虽然每次月事过后她都得洗上几条血迹斑斑的月事带,但总好过垫着厚厚的一沓糙纸。
糙纸用多了她也用不起,并且古时的糙纸没有条件消毒,这样的东西她也不敢随便乱用,唯恐得了病。
月事带眼看就要完工,房门突然被敲响,景行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胭脂?这么热你怎么还关着门呐……”
燕之心里一惊,赶紧把手里的布袋子缠起将针别在上面随手塞到了枕头下。
她起身下地过去开了门,景行带着一身热烘烘的暑气进了屋:“今儿可真热!”
“这么热你还过来,就不能等太阳落下去再来?”燕之把他让进了屋里,自己则去了后院。
景行径直走到床边伸手从枕头下面摸出那一卷子布来,他打开看了看,又不动声色地照原样放了回去:“连个月事带都缝不好……弯弯曲曲的像条蛇……”
燕之手里拿着条湿布巾进来递给他:“擦擦汗。”
“没出汗。”景行坐在椅子上,还是用布巾把脸和手都擦了,他的眼睛却一直在燕之的身上扫来扫去:“这就是胭脂买的好衣裳?”
“好不好看?”燕之这才想起自己换了新衣,又在屋里转了一圈,这回她没敢再提起裙摆来,方才洗了澡,她嫌热只套了新衣,下身却没有穿衬裤!
“好看。”景行也觉得如此淡雅的颜色与她挺般配,就是这身衣裙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这身衣裙就在平常穿吧,等下让府里的绣娘过来给来给你量量尺寸……就是离六月六没有几日时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出来。”
“不好看?”燕之站在屋子中间,看看景行又看看铜镜中自己的身影,她略显失落的小声说道:“我怎么觉着挺好看的呢……”
“爷也觉得挺好看的。”景行把布巾搭在椅背上走过去抱住了她:“知道六月六咱府里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燕之摇摇头。
后世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天贶节这个名字,大多数地方也没了六月六晒书的风俗,只有很少的一些地方还留有遗风,会在每年的这一天晒晒家里压箱底的被褥。
“今年的天贶节聚会在咱府里办,到时候各府有头有脸的公子小姐都会聚在咱府里。”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做什么?”燕之随口问道。
“晒诗文,吹拉弹唱,这么多人能玩的东西多着呢!”他抬眼望向镜中相拥在一起的男女,不由得的笑了笑:“要不爷怎么上赶着把你的禁足给解了?就是让你能出来凑个热闹啊,没想到你还给爷甩了脸子……唉!”
他脸朝着镜子面上带着笑意,口中却幽幽的叹了气。
燕之背对着铜镜,自然看不到他面上的古怪。只是听着他颇为委屈的叹息声,她有些过意不去地说道:“那日我只见了屋里屋外都是些年轻的女子,心里就带了气,连带着更是气你人前人后两副面孔,所以才不想与你多说一句话,只想赶紧离你还有你那一屋子的女人远点儿……”
“嫉妒了?”景行脸上的笑意愈浓,他俯身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
“不完全是嫉妒……”燕之缩了脖子,只觉他口中呼出的气息都是烫人的。她想了想才如实答道:“我其实是很生气的……”
“你心里有爷了,是不是?”景行的声音愈轻,带着蛊惑的味道。
燕之却觉出了他的异样。
“你不要动,让我摸摸!”燕之手摸向他的额头,手下的温度果然是偏高的。
“你又发烧了。”燕之退后一步,想要扶着他坐下,景行却揽着她的腰肢不肯松手:“说啊,爷问你话呢……”
“说毛线!”燕之掰开了他的手扶着他坐在了床边:“赶紧躺下吧。”
“唉,刚要说道点子上,就被胭脂看出爷正病着。”他弯腰脱了鞋,眼巴巴地看着站在身前的燕之说道:“给爷句痛快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受么?”燕之又要摸他的额头,景行侧身躲开,就势躺下:“没事儿……爷打小病惯了,若是一天不生病反倒会浑身难受……”
“有些东西是心里头想的,我说不太清楚。”燕之弯腰抻过被子来卷起给他塞到怀里让景行抱着:“发热的时候不能捂太严实,你抱着它吧。”
“你干嘛去?”伸手拉住又要离开的她,景行像个孩子似的耍赖:“今儿要是不把你的心里话告诉爷,爷就不松手了……”
燕之转过身子看着他,目光柔和:“景行,我想,我是有点喜欢你了。”
“……”景行的眼睛蓦地瞪大,他呆呆的仰视着燕之,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燕之托着他的后脑勺让他躺在枕头上,笑道:“好了,我都说了,你也得好好歇一歇。听话……”
景行果然听话的闭上了眼睛,纤长的睫毛散开在眼睑上,是一片黛色。
“胭脂,你得喜欢爷一辈子,不许变心……”
这样的话,看着她的时候景行是说不出口的。
如今趁着自己生了病,也趁着她心疼的时候他做了无赖:“你得明白,爷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那可不好说了。”燕之侧身坐在床边端详着他的面容。
景行此时的脸色难看,带着几分病弱的憔悴。
只是他尽管憔悴,皮肤仍旧是光洁细腻的,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有什么不好说的?”景行睁了眼直直的看着她。
“我的啥意思是,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我们只能过好每一天就是了。”
“一辈子不许变心……这话怎么就只对我说呢?若是你以后变了心呢,我找谁哭去?”
你是高高在上的贤王爷,我不过是一缕来自异世的魂魄。
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喜欢上了别的女子,我又能把你怎么样呢?
这是燕之心里的话。
同样的,当着景行,这些她也说不出来。
景行握紧了她的手,没有言语。
半晌过后,他才轻声说道:“胭脂,你是爷的第一个女人,爷很看重你。”
他的话是不禁琢磨的,燕之却不想在这个时候为了这个问题与他死缠烂打:“不要说话了,睡吧。这会子发了热,到了夜里怕是烧的更厉害。”
“爷来的时候才服了药,怕你嫌爷身上的药味重,爷还换了袍子……”大约是药效起来,景行只觉得困倦。
他闭了眼,很轻很轻的说道:“等过了天贶节,爷要和你说件事儿……”
“好。”能过了六月六才说的事儿,要么就是无关紧要的事儿,要么就是大事儿,燕之听他说的郑重,反倒不想知道他要说的内容了:“等你有力气了再说。”
……
景行这一病又闹了几天。
他住回了自己的寝殿,身边有府里的两个大夫照看着,外人连靠近他都难。
燕之通过秋夕不时的能得到点景行的消息,有一天的晚上趁着夜色,她甚至硬着头皮去了前面。
只是才到了景行所住院子的门口便被人拦了下来,她没能见到景行的面。
见不到光着急也没用,燕之调理了下心情,抓紧时间忙着开铺子的事儿。
她租了早市口的小房子,并且正儿八经的写了约书,以后按月给苏家交房租。
尽管苏家父子并未把她每个月的那点房租当回事,燕之却把这些都落在了纸上。白纸黑字的写的清楚却也摆明了她不想白占苏家便宜的态度。
“啊呀,没想到你这个丫头还挺倔!”苏三爷看着一个人忙里忙外的燕之摇了摇头,男人犯倔那是要强,女子犯倔算什么?那是自己找罪受……
苏三爷虽然对燕之与自家的那笔账算的太过清楚明白,可他还是暗自对这个女子点了头:一是一二是二,做事有规矩。
房租能按月交,燕之身上的银子便富余了些,请了人手过来开始紧锣密鼓的收拾起房子来。
到了六月初四,景行终于又面带微笑地踏进了燕之的院子。
看着蹲在猪圈里间苗的女子他轻声问道:“乡下妞儿,爷病了几日,耽误了差人过来给你做衣裳啦,要不,这就跟爷出去买几身现成的?”
骤然地听到了他的声音,燕之以为耳朵出了毛病,她慢慢的回身,待到看见真是那个病痨鬼站在了身前,她先是欢呼一声,随即扔了手里抓着的菜叶,撩了裙子大刀阔斧地翻出了猪圈,一下子抱住了景行,而景行也伸臂抱住了她。
心心念念的牵挂着的人能被自己抱在怀里,两个人一时都舍不得松手。
“怎么瘦了?”少顷,景行和燕之同时开了口,竟说了同样的话。
“你得好好养养了……”一愣之下,景行和燕之又同时回了对方的话,说的内容还是一样!
燕之闭了嘴,靠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的药香,鼻子一阵阵地发酸。
“过了节,就搬回去吧?”景行用力的收紧双臂,几乎想把她勒进自己的身体中:“咱们也该圆满了……”
“等过几天,我也要告诉你件事情。”燕之的心跳的厉害。她都有些担心她的心脏会从胸腔里蹦出来砸到景行身上!
“什么事?现在就说吧。”景行低头咬住了燕之的耳朵,轻轻的咬,咬的她软了双腿,若不是靠在他的身上,燕之几乎站不住。
“还没……还没完全弄好呢……”小铺子倾注了她很大的心血,她想把她的秘密与他分享。
哪怕是以后这桩生意有可能会是失败的,她也希望他能够看到自己的努力。
我一直在努力,努力的活着,努力的靠近你的高度……
在这个世上,我没有亲人,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燕之抬头仰视着他,她咽了下口水,踮起了脚尖,吻向他……
四片唇瓣一碰到就分开,这是她第一次吻一个男子,燕之没有多想,只看见他的唇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片刻不能安分,她很想尝尝他的滋味。
景行收回一只手来抚上自己的唇瓣,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直直地看着燕之,少顷,他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说道:“我还要……”
燕之却低了头只顾得害羞,嘴里说着胡话:“今……今天的没有啦……明天……明天再说吧……”
……
明天转眼就到,景行下了朝换了便服就想往后院跑。
伺候着他换了朝服,福全暗自对主子察言观色着,直到景行又莫名其妙的勾唇一笑,他才断定:关在后院猪圈里的那个女人已然成了精,主子魂儿都要被她勾走了!
“成了,本王这里不用留人伺候了。”换了一件月白色的绸衫,绸衫的料子很好,很服帖的穿在身上让景行显得越发的身材高挑,就是有些瘦的过了分。
好在他身上再瘦脸上也还看得过去,因此这样的简单到让他似带了几分仙气。
景行提步出了寝殿的大门却没能走远。
“王爷。”一名仆役从院子外面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见到他忙行礼禀告道:“礼部左侍郎,徐大人过府来了。”
“这会子他来做什么?”景行整日里深居简出,没怎么得罪过惹人。虽然在朝理政,可他人缘挺好。若是让景行挑出几个宿敌来来都难,可若非让他指出个讨厌的人来,那一定是他三姐夫徐奉徐大人莫属!
眼瞅着自己与佳人猪圈相会的美事被人搅了局,景行恨得牙根痒痒!
正琢磨着不是装病把对方打发走,徐大人已经不请自入笑得和朵花似的走了进来,他一看见立在檐下的景行便摇着头道:“王爷太客气了,三姐夫又不是外人,你怎么还候在这里呢!”
“徐大人请到书房说话吧。”景行撩了他一眼,只得先往书房走去。
“嗳,小舅子,你用了午膳了么?”徐奉几步走到景行身侧低声问道。
“才用过。”景行心里一阵解气:合着到我这是赶饭点儿来了?我就不吃!你也一起饿着吧!
“我要是早点来就好了……”徐奉又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软绵绵的肚子,他跟着小舅子一起进了书房。
景行身子不好,他住的房子大多是门窗紧闭,因此徐奉前脚才进了书房,后脚就差点被里面腾腾的热气给推出来!
“你这屋里也太热了!”他本来就胖,被热气这么一扑,脑门上顿时见了汗,有心换个无说话,一转眼就看见王爷小舅子已经四平八翁地坐在了椅子上。
徐大人硬着头皮走过去才要坐,景行已经指着靠近窗户的一把椅子让道:“请坐吧,那里离着窗户近,会凉快些。”
徐奉没有多想,走过去坐下。一坐下他就后悔了!感觉自己是坐在了一块被烤热的铁板上,烫的屁股生疼菊花一紧!
这把椅子离着窗户近是没错,只是书房的窗户都是关着的,这把椅子就在靠近窗户的阳光里晒了几个时辰,早就热的烫手了。
“你怎么总是算计姐夫呢?”徐大人笑模笑样的开了口并不生气,他起身走到景行下首的位子坐下,看着小舅子笑道:“你就坏吧!”
徐奉一坐下就知道是着了景行的道,可他一直把景行当了孩子看,并不会真和他计较。
景行不动声色地对着门口的福全使了个眼色:“上茶。”
不大会儿功夫,一碗滚烫的热茶被放在了徐大人手边的桌子上,同时还摆了几盘精致的点心。
徐奉人胖饭量大,平时就怕挨饿,见了点心他也不客气,伸手捻起一块张嘴就咬下半块去!
点心是酥皮点心,猪油做的酥,吃多了就糊嘴,他这一大口咬下去嘴里就倒腾不开了,点心都黏到了牙床子上,他端起茶来就是一口想把点心顺下去。
谁知茶太烫了,一口下去,徐大人立时瞪了眼,含着一口热茶不敢咽,愣是等着茶水温了下来他才小口小口的咽了下去。
景行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越看越觉得他那个油汪汪的脑门子腻得慌:“三姐夫,你好像有点谢顶啊……”他轻声说道。
徐奉的家里都是读书人,他父亲除了给他传下来万卷诗书之外,还把徐家祖传的谢顶也传给了他!这是徐奉的心病,从二十多岁就开始担心自己要掉头发,连沐浴洗发的时候都要自己亲自动手,不许仆人们碰自己的头发……
饶是如此,到了岁数,他的头发还是以让他心惊肉跳地速度争先恐后地离开了他,徐奉干着急,却没有一点办法!
如今景行的话正戳到了他的痛处,让他顿时打消了要与小舅子一番长谈的兴致。
放下茶杯,把咬了一口的点心扔回盘子,徐奉从袖笼里掏出帕子来小心地在脑门上轻轻按了按:“其实姐夫来这一趟是传旨的。”
景行一听赶紧站了起来:“福全,摆香案……”
“哎哎……”徐奉也站了起来,慢悠悠的接着说道:“口谕,是陛下的口谕,陛下说了,让你坐着听就成。”
景行一扬眉,对着门口的福全挥了手。
“今日本王也去早朝了,陛下怎么没当面与本王说呢?”他看着徐奉狐疑的问道。
“嗨,陛下多忙啊,日夜为国事操劳,就算这么忙,陛下也没忘了要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心,小舅子,你说,这是多大的恩典……”
“陛下的口谕说了什么?”景行果断的截住了他三姐夫的话头,他知道,此时如果不拦着徐大人,他能从陛下的恩典说到陛下的脚后跟上去……
“陛下说,天贶节聚会让你不要看别的女子了,只把心思放在两位姑娘身上就好。”徐奉说的抑扬顿挫,一道口谕让他说得比读圣旨还庄严:“这两位姑娘,一位是东阁大学士解大人家的二小姐,闺名一个‘懿’字。”
东阁大学士解慎有两女一儿,大女儿嫁给了当今陛下,如今执金册宝住钦安殿,是宫里唯一的贵妃,地位尊崇,很得陛下宠爱。难得的是解家女儿家教门风颇严,解贵妃虽然得宠却并不恃宠生娇,依旧对皇后娘娘恭敬有加,让皇后在各个方面都挑不出她什么大的错处,因此两宫倒是能够平和相处,从未让皇帝陛下为后宫的事操过心。
解慎的二女儿是大惠出了名的美人与才女。
她十二岁时写了两幅对子便已闻名天下,如今二九年华,待宇闺中,是帝都名门望族青年们都垂涎的正妻人选。
只是解大人一个女儿嫁进了宫,身边只剩了一个女儿,他倒是不急着把闺女嫁出去。留来留去,留到了十八岁。这样的年龄女子在寻常的百姓家里大多已经嫁人做了母亲,所以解懿也成了帝都里有名的老姑娘!
解姑娘虽然年岁稍大,可解家的女儿还愁嫁不出去么?
那些想要求娶她的人仍旧趋之若鹜,媒人早就踢坏了解家的几条门槛。
“两位?那除了这位解二小姐之外,陛下还提到了哪位千金呢?”景行见他说了一半又端起茶来吸溜吸溜地喝个没完,只得准问道。
“这位千金王爷你认识。”徐奉放下茶盏,似乎是藏了宝贝不想露出来给人看似的,吞吞吐吐的说道:“就是我家小八!”
“徐八妹?”脑子里蓦地冒出个黑瘦黑瘦地猴子姑娘来,牙尖嘴利还馋的厉害!
景行记得有一年自己生病,他三姐带着这位小姑子一起过府来探望他,徐八妹见什么吃什么馋的使人生厌,连他放在桌上的药都喝了一口,末了还问他:“这是什么茶?”
抬头又看见了三姐夫那个锃光瓦亮的秃脑门,景行在心里默默地把徐八妹的名字一笔滑去!
让他娶个馋嘴猴子已经是勉为其难,若是这个猴子将来还有可能长成秃顶的猴子,那是万万不能娶回来当贤王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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