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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京都,风停雨歇、晴天白日、远空挂虹。
老师方墨儒和七爷难得意见一致地表示:雨后天晴、光芒万丈,此乃祥瑞之兆!
按祖宗习俗,范贤用七爷特地带来的帝柏树叶泡了个澡。
洗香香、梳了个大人头——束冠,照了照镜子,帅的。
然后…
推着辆满载豆腐的独轮车,跟着老娘过道转巷,前往靠内城最近的长乐街,给酒楼送货。
对于这样的安排,范贤很无语。
前面的澡,不是白泡了?合着,就是走个过场,这么流于形式的吗?
从后院门进了花满楼,卸货、算帐,范二娘子如常与负责采购的后厨刘掌事,确定明后天的订单。
见老娘没急着要走,范贤估摸了一下时辰,距离与七爷约定的碰头时间还早。
七爷行事向来很谨慎,今日却是没有以往那么稳。
明知道有几个从九品的燕卫司低阶绣衣,混进了永宁街,还坚持要去太庙为他行冠礼,只能说一句:任性!
不过,有本事才能任性,没本事的那叫作死。
七爷执拗起来八头大象都拉不动。因此,在这件事上,范贤没提任何反对意见。
他很清楚,对于七爷、老娘和老师来说,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莫说那几个小小的绣衣了,便是三大燕守亲自出马,恐怕都不足以令七爷打退堂鼓。
话说,燕卫确实有一套。这么快就反应过来,永宁街内还有‘鬼’。
不过,就那十几条杂鱼,大概率找不着那个与易容成妇人的六品捕风士接头之人。
燕卫乃是大盛天朝三大御用拱卫司之一,不归都察院、刑部及大昭寺管辖,直接听命于圣上;
上查百官、下探民情,侦察、逮捕、审问,流程完善化、服务全套化。
最低阶的为绣衣,正式职员才配称作燕卫,再往上是燕守;燕守之上便是令百官闻名丧胆的司首大人、江上风。
而这个被官员妖魔化的江上风,正是七爷的师弟。若按江湖辈份,范贤见到此人,还得称一声,师叔祖。
但,这是不可能的。
范贤很小的时候曾听七爷与老娘谈论过。
当年,正是此人背叛宁帝、出卖师门,促成了那场弑君夺位的【京畿之乱】。
七爷本名戚北川,乃金燕门门主首徒;十一年前,七爷曾带着六名死士,摸进京都内城打算清理门户,抹杀叛徒江上风。
此事后续如何,范贤却是再未听七爷提过。只知道,那六名死士再也没有回来,七爷也身负重伤修养整整两年。
此间种种,范贤看在眼里,藏于心中。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有了带着老娘、七爷和老师,一起逃离京都这个血色漩涡的念头。
作为一个全程被动、毫无事业心的前朝太子,范贤完全没有要与燕卫司斗智斗勇的想法,更没有与武乐皇帝争位的远大理想。
唉,这狗血的身世、狗日的命运啊!
“啊,豆郎哥哥,你来啦!”
脆生生如清铃般的一声娇唤,将范贤跑远的思绪,拉回到花满楼后厨大院。
一个身着浅绿褙子配淡鹅黄袄裙、一头青丝半挽半垂于腰际的少女,自前堂一路小跑,冲到范贤身前。
“给你!”
年方二八的女孩将手里吃剩一半的糖葫芦,不由分说塞进范贤手里,双颊飞霞、唇畔绽出两朵梨涡,笑得比蜜糖还甜。
范贤淡然一笑,拱手称了声,“花小姐。”
女孩樱桃般好看的唇立马瘪了起来,嘟囔道:“豆郎哥哥,我们说好的,你又忘了是不是…”
范贤知道女孩指的是自己对她的称呼,笑着往后挪了半步,“多多儿小姐。”
“多多儿,你又乱跑。”一个妇人尖利的喊声响起。
女孩立马脖子一缩,吐了吐粉色小舌,忙往一边躲。
便见一个穿得桃红柳绿很是热闹的年轻妇人,边往后厨大院走来,边捏着调门高声道:“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豆腐娘和小豆郎来了。”
范离和范贤娘俩默契地对视一眼,没搭腔。
‘花满楼’老板是西城颇有些名气的豪绅花员外,眼前这娇滴滴樱桃般的女孩,全名花想容,乳名多多儿,乃是花员外的掌上明珠;
此时将腰肢扭得像要断了似的‘蛇精’妇人,便是花员外的第三个夫人,多多儿的继母柳氏。
脸涂得比墙还白的花家三夫人,阴不阴、阳不阳地翻着白眼,道:“怎么着,今儿又借着送豆腐的名头,想来勾搭我家老爷呐?”
多多儿小脸登时涨红,心想三娘这话也太难听了,豆郎哥哥的母亲可是要恼。
范离却是全不在意,问刘掌事:“明日还是八屉对吧?”
刘掌事忙答:“明儿照旧,后天得加;八屉白豆腐、五屉豆干,再加一份特制的观音豆腐;
惠民药局局判左大人高堂大寿,包了宴席。左老夫人尝过一次观音豆腐,这回点名要。”
范贤接道:“记下了。”
范离对刘掌事点点头,转身便走。范贤对朝花小姐摆了摆手,扭头也出了后厨院门。
“嗤,一个卖豆腐的摆什么臭架子,甩脸给谁看呀!改明儿就让老爷换家豆腐坊,让这穷酸娘俩喝西北风去…”
“三娘…”
“三什么三,你个死丫头。你娘我虽不是你亲生,可也是从小把你拉扯大的,尽知道向着外人…”
………
一出小插曲,母子二人完全没当回事。
范离大概是没这方面的概念,再加上她本身也不似寻常女子那么容易生气动怒,对柳氏这么多年来的冷嘲热讽,从来都没在意过。
而范贤么…不爽归不爽,但心底里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小愧疚。
那年他九岁,陪娘亲来酒楼送豆腐,遇上了脑残的柳氏。这娘们毫无口德,比前世的祖安文曲星还能喷。
范贤觉得自己老娘有被冒犯到。
忍无可忍,终于在某天夜里,暗戳戳下了黑手。
只能说当时的他,学艺不精、力度把控的不好。
化水为针,也不知是扎穿了哪个穴位,还是伤了柳氏的哪个部件。反正,那次莫名受伤之后,柳氏就不孕不育了。
虽非有意,但也是毁人一世的大过。
事后,范贤冷静自省。这么做,气不过母亲被言语侮辱,冲动上头是一部分;更多的其实是,想试试自己的身手。
俗称:秀一波。
来到这个世界,学了前世只在电影里看到的飞檐走壁、化水为刀的功夫,却没处施展。
他向老娘坦承自己做下的这桩错事,范离却并未惩罚他,也没有半句责骂,只说了句令范贤铭记一生的话。
【身为强者,便要能忍人所不能忍;而武者,唯有宽忍、德厚,方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经此一事,一直游离归属感缺失的范贤,这才开始认真体会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去了解像母亲这样的武者,拥有着什么样的内心世界。
“贤儿,到了。”
出了花满楼,推着独轮车、跟着老娘左拐右拐,终于到达方先生指定的一处普通宅院。
确保无人跟踪,以范离的精神力探查,方圆三里内但凡有武者罡气波动,她都能感受到。
二人进了宅院,按方先生的指示,去了后院,跃入一口枯井。
井下有一条只容一人通行的暗道,前行约摸一刻钟,石门封道;
范贤从衣袖里掏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块,插进石门底下不起眼的孔洞,石门悄无声息自动移开。
所有机关,均出自方墨儒之手。
这位什么都懂一点的儒雅随和老先生,十八年前便已是奇门遁甲一道的[二品爻士],如今的造诣恐怕已臻[一品军仙]了。
顺着暗道,再行半个时辰,到达尽头。
“到了!”
范二娘子手上捏着两颗发光萤石,指指头顶。
范贤抬头一看,头顶光亮处呈圆形,应该也是座枯井。
他脚下轻点、纵身一跃。
保险起见,原本打算到了洞口先探听一番,再视情况而定;
没成想,他以为的‘井盖’竟自动移开,一股熟悉的罡气将他直直托住,出离了幽深的暗井。
“七…爷…”
刚站定,范贤浑身僵住。
只见眼前。
重重殿宇、红墙黄瓦,飞檐如走龙、玉阶似云绕,恢宏绵延数百丈。
风吹梵铃声声脆,轻拂焚香袅袅升。
这就是,太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