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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凫鹤从方,奔逸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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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便是律,青山便是法。

    若不是身处青山,方尘实在难以想象青山的这些师兄竟然敢说出如此嚣张的话语。

    实在是嚣张的——让人钦佩至极。

    已然背负好沉渊的方尘不免摇头一笑。

    “行了,第一次出剑你们表现的已经很不错了,辞旧迎新的大好日子,你们便先回拙峰吧,小鱼没了,我们还得再去抓几条大鱼。”

    掌心那枚令牌在剑元切割之下逐渐化作肉眼不可见的粉尘,邢仞转过身子看向面色还有几分不自然的方尘四人,嘴角微微扬起。

    ……

    “师叔,青山边沿的这三座城池,虽然多是小门小派的杂鱼,但众生楼和夜幕那几条大鱼,以几位师弟而今的实力——”

    因为新年的缘故,鲜少回宗的青山掌教,在一众长老的要求下换上了一身颇为喜庆的大红长袍。此刻,那方红袍在出现在拙峰山巅,与老峰主一齐站在云端。

    “臭小子,做了掌教便以为自己实力超过师叔了?又敢来质疑我这个老头子了?你那师傅在去太上峰前跟你一个境界,可是屁都不敢在我面前放一个,所以我教出的弟子嘛,怎么说也不会败给那些窥探青山的杂鱼。”

    站在云端的老峰主,那一袭雪白衣袍随着云层涌动一齐飘摇,若不是老峰主强行打断陵子期的开口,一片挖着鼻孔一边呵斥,任谁都要道一声好一个剑仙。

    “师叔说的有理,只是为了方尘下山,让几位师弟冒险清理青山四周的探子,师叔是否太溺爱这个关门弟子了?”

    被老峰主呵斥一番,陵子期有些茫然的抿了抿嘴唇,旋即又摇头看着老峰主笑道。

    “子期啊,方尘那小子是为师的关门弟子,实在是顶好的弟子。况且按师承来看,而今的他也是你的小师弟,青山的小师叔,师弟要下山,做师兄的不出手,难道还得我这把老骨头出手?”

    听得身侧耳语,老峰主转过头去,先是一脸鄙夷地打量了一眼陵子期,随后才收敛起脸上的不满,轻咳两声,语气满是因为自己年迈无力而无法出手的叹惋。

    老峰主说着转过身去,一边叹气一边摇头离开。

    留下原地嘴角抽搐的青山掌教。

    “师叔啊,您真是给子期找了个好师弟,给青山找了个好师叔。”

    看着拙峰老峰主的身影消失在拙峰山头,陵子期抬手看向青山暗宗山鬼上禀的情报,不由得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旋即转身向着青山之外掠去。

    师弟要下山,做师兄的怎能不出手。

    ……

    自不二街的说一当铺离开后,方尘四人并未急着赶回青山,而是兵分两路向着霜寒城的另一边走去。

    少年再次回到了那条破落巷。

    在青山暗宗的出手之下,破落巷在陈剑声那一战过后的遍地狼藉已然不存,重新拔地而起的数座小院深处,那一方泥泞小道通向的黄土小院仍旧安然。

    方尘伸手推开院门。

    虽然仅是三个月不见,但土墙小院内已然布满尘埃,本就不大的院落内,稀稀疏疏的铺散着些许落叶。

    满是衰颓。

    站在小院门口的方尘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旋即才迈着步子走向那座居中的房屋。

    吱呀——

    昏暗的房间之内,方尘坐到那张熟悉的木床之上,伸手抬起身侧一块木板,从木板之下提出一个蓝布包裹。

    铜板相碰的低沉声音随着少年动作缓缓响起。

    方尘将包裹放在双腿之上,扯开其上的麻绳,细细打量着这些自己七八年来攒下的细软。

    “陈伯啊,都说好了,等尘儿再过个几年,气力再大些,便去平哥儿的酒楼做些苦力,咱们也借点银子搬去青云巷重新选个宅子,破落巷这地方太破落,怎么比得上青云巷住的安逸。

    只可惜啊,陈伯你是注定享受不到这福气了,不过这样也好,带着尘儿躲躲藏藏十五年,想来这些年你也累了吧。

    师兄们都说你是天上剑仙,可我是不信的,十五年没握过剑,一个从不出门的瞎子也不像是剑仙啊。

    陈伯,要不你给尘儿看看,天上剑仙的剑到底该是个什么模样?”

    沙哑的声音在校园内轻轻回荡。

    无人应答。

    “陈伯,你回来看看尘儿啊。”

    依旧一片寂静。

    “陈伯,尘儿不孝,一路走好。”

    隐有少年啜泣。

    ……

    暮色渐临。

    在土墙小院内坐了半日的方尘走出房屋,在那方院子最朝阳的地方挖了个大坑,替十五年前的天下剑甲立下了一具衣冠冢。

    自张家酒楼赶来此处的张子平三人,默默地站在跪在土堆前的少年背后。

    四周鹅黄色的纸钱夹杂在灰白余烬中四处飘散。

    尽是哀愁。

    但无人注意,衣冠冢的侧后方,一株小小的腊梅轻轻晃动。

    遍地衰颓,却发新枝。

    ……

    青山拙峰。

    弟子与长老们一大早的劳动终于换来了成果,灰白石台上支起的数口大锅,向着整座山头肆意的扩散着新年的气味儿。

    独属于火锅的香味儿。

    临近戌时才自山下赶回的邢仞,一脸笑意的从竹院中拉出正在修行的方尘。

    “小师弟,过年的时候哪能愁眉苦脸的,这样整个来年都会走霉运。”

    左手提着青玉酒葫,右手搭在方尘肩头,邢仞将这个因为悲伤而苦着脸的小师弟拉到最中心的那口大铁锅旁,轻声安慰。

    “尝尝,小师弟,这可是拙峰的独门配方,其余几大主峰年年都要花大笔的银子从师父那儿买这底料呢,所以你别看师父不咋给咱们新年压岁钱,其实师父银子多着呢,他就是抠。”

    从锅内捞出几根的香气四溢的冬笋,邢仞不着痕迹的打量一眼四周,随后压低着声音一边说着,一边将其放到方尘身前的碗中。

    似是火锅裹挟的辛辣香味儿充斥着少年的味蕾,心情颇为沉重的方尘总算轻松了几分,方尘正欲抬头向师兄道谢,却突然看见一只拳头重重地落在邢仞脑勺,一时间不免轻笑出声。

    “弟子拜见师尊。”

    穿着一袭黑色长袍的老人走来,还未来得及端碗的方尘和荀留以及徐忻一齐起身行礼,行礼声和邢仞的痛呼声交织在一起,尽皆融化在火锅沸腾的滚滚红油中。

    “你这混小子,老夫哪年没给你压岁钱,都快要到而立之年了,还天天跑到山顶偷拿老夫的银子去买酒,你小子也算是青山剑修?”

    刻意为了新年梳洗过一番的拙峰老峰主,先是伸手示意方尘几人坐下,旋即偏过头去,又给了邢仞一个重重的暴栗。

    随后老峰主同样随意地坐在火锅旁的小凳上。

    “来,方尘,你这八师兄心眼不好,拙峰这剂秘方,煮出来的灵鹿肉才最好吃,你尝尝这。”

    大铁锅当中的香气四溢,松柏柴禾燃起的火焰将老峰主面色映出一片潮红,拿起身前的碗筷,老峰主挑给方尘一大块鹿肉后,又转过头去朝着邢仞嗤笑两声。

    大铁锅的另一边,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邢仞见状,眉头微微一横,随即偏过头去,一边饮酒,一边含糊不清的用眼底余光看着老峰主轻轻咕哝。

    一时间,气氛好不快活。

    “来,小师弟,尝尝这个。”

    三位师兄的关怀备至,不出小半个时辰,方尘便吃了满满几大碗各种仙家珍馐,诱人的火锅最大的优点也是缺点便是辣。于是感觉口鼻全是辣意的方尘正要转头找点水喝,邢仞已然将青玉酒葫递到了身前。

    清新的酒香袭来,从未喝过酒的方尘仅是犹豫了刹那,便接过酒葫狠狠灌了自己一口。

    随后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不同于火锅的麻辣,酒水自咽喉窜出的辛辣使得第一次饮酒的少年,几乎是立刻便呛出了泪水。

    “哈哈哈,小师弟,不行啊,这世上哪有不喝酒的剑仙。”

    随后便是邢仞猖狂的嘲笑声。

    狠狠吃了几口土豆才压下喉中辛辣的方尘闻言,似是颇有几分不服气,于是拿起酒葫,便又小小酌了一口。

    这次方才品味到美酒的清香。

    嘭!嘭嘭嘭嘭嘭!

    子时已至,青山脚下,烟花爆竹的声音应时而起。

    第一次站在山巅看如此一副人间盛景的拙峰新弟子,熙熙攘攘的挤在石台边沿,看着一朵朵烟火在自己脚下迸射开来。

    而大铁锅旁的方尘,因为几口清酒下肚,已然晕乎乎的靠在邢仞肩头,嘿嘿嘿的傻笑。

    “啧啧啧,除了酒量不行,当真是一个顶好的小师弟。”

    接过青玉酒葫,邢仞不免摇头啧啧笑道。

    “小子,你不是说要压岁钱吗,喏,为师这次倒是给你们四人都准备了一份。”

    吃饱喝足的拙峰老峰主,颇为随意的打了个饱嗝,旋即再次敲了邢仞一个暴栗,自腰间掏出四个锦囊,分别扔给荀留四人。

    “谢师尊,两位师弟,咱们三人之间就不用多说了,这次我倒是为小师弟准备了一方礼物。”

    以白布遮住双眼的瞎子荀留,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方雪白玉佩。

    其上雕钻着:凫鹤从方,奔逸绝尘。

    “小师弟,君子如玉,接好了。”

    “谢三师兄。”

    方尘迷迷糊糊地答道。

    “既然师尊和师兄都有礼物,徐忻自然不甘落后,这一枚珠子乃是我此生亲手出剑斩回的最有价值的东西,今日也便送给小师弟了。”

    “谢五师兄。”

    大铁锅中红油还在翻涌,随着老峰主和荀留徐忻纷纷拿出礼物,一时间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张口正欲吞下一朵蘑菇的邢仞不自然的打了个冷颤,再抬起头来,却发现除了方尘以外的三人都紧紧盯着自己。

    “师尊,师兄,我这喝酒都靠偷师父银两的人,能准备的起啥好礼物啊,我这送给小师弟太差的东西,岂不是配不上你们的好意。”

    “呵呵。”

    回应邢仞的是三道更为阴冷鄙夷的目光。

    “罢了罢了,我这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就着葫芦了,我把它送给小师弟,如果小师弟不接,就不怪我了。”

    见状,自知躲不过的邢仞尴尬地挠了挠头,将手中的青玉酒葫递给方尘。

    小师弟,我这酒葫,你一个不喝酒的人总该不会要的吧。

    邢仞心底暗道。

    “谢谢八师兄。”

    刚欲睡去的方尘却像是突然有所察觉,双手直直伸出从邢仞手中抱走酒葫,沉沉睡去。

    邢仞呆了片刻,颤抖着递出酒葫的手,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