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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进入八月份了,农历六月的天气依然炎热。大街上的上班族们,依然是在自行车的长龙里,闭着嘴巴、眼看前方,朝着自己的工作单位方向,静静地骑着车。
八月中旬,华元市二轻局下发了任免文件。任命杨依林为利丰塑料制品厂厂长,免去冯友民厂长职务的文件。
按照上级对此类工厂里的领导,在退居二线年龄上的宽松规定,冯友民完全可以工作到六十岁退休。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刚满五十七岁就退下来了。而且他认为,还是一个乳臭未干胎毛没退的小孩子,顶翻了他的交椅,他心里很憋气。
其实,这一次退二线的并不是冯友民一个人,其他厂里和冯友民条件相同的两个人,也退下来了。尽管如此,冯友民心里仍然无法平衡。
杨依林的此次提升,一是上级看重他有学历,有知识,有能力,是个值得培养的后起人才;二是杨云汉的极力引荐,这个引荐力量也起了一定作用。
如果说,没有杨云汉的这个引荐,这份推力,领导们又没见过杨依林,怎么会知道杨依林的才能啊。杨依林肯定也会和很多有才能,而无人提拔重用的人一样,原地跑步吧,没人理你!
你认为你是千里马,周围的人也夸你是千里马,只欠伯乐了。伯乐?伯乐在哪里啊?怎么?寻伯乐?那,除非这个伯乐能提拔你,而不绕弯给你要贿赂,否则……什么?没钱送礼等伯乐?等吧,等老你!
这个任免文件下达得太突然,冯友民心里没有准备。今天周四,上午,他和沈玉恭、许正方开完小会,立即到局里强调理由去了。
按说文件一经下达,有关人员应无条件立即执行,可冯友民还是磨动了天。下午,他从局里回来,带来了一个局领导黄主任。当即,他就让许正方叫了杨依林、沈玉恭。
杨依林进来冯友民的办公室,一眼就认出这个局领导是三叔的心腹。没人介绍,他和黄主任对看了一眼,只当不认识,都没有说话。杨依林只对冯友民、沈玉恭打过招呼,就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了。
在这个有点特殊的小会上,黄领导说:“今天局里派我来,是为冯厂长和杨厂长的交接事宜来的。按说从文件下发之日起,利丰塑料制品厂的企业法人代表、正厂长职务,应该是杨依林厂长了。但是,结合本厂的具体情况,新、老厂长的交接手续,暂时还不能交清。
“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是,冯厂长有几样公事儿正在进行中;二是,杨厂长初上任,还需要老厂长带一带。过段时间,冯厂长的那几样公事儿做了了结,冯厂长会主动交清的。”
黄主任说到这里,他看看那四张不带精神无表情的脸,继续说:“冯厂长直接管理的财务、供应工作,冯厂长已经爽快答应,把财务交给杨厂长了。也就是说,全厂资金分配、资金回笼和计划使用,由杨厂长负责管理。
“还有一点,自即日起,厂里人事变动,由杨厂长负责。其余厂里全盘工作,仍由冯厂长暂时带领。各位领导,局里的意思,我已经传达得很明白了,大家要是没有意见,我这就告辞了。”
沈玉恭听了局里的另行安排,心里说:这老冯也真能蹭磨,就是局里再分给你几样活干干,你还能干出个什么意思来?这事儿要是换成我,我立马笑呵呵走人,把那个位置担子让给有能力的年轻人,自己也落个服从上级,还一身轻松心闲。他老冯这么做,我真是不明白老冯他这是咋想的!
沈玉恭还想着:这老冯平时的脑筋那么好使,在这件事儿上,眼看这个塑料厂小天下姓杨了,你老冯再怄怄再拖拖,你还能把这个小天翻过来再坐几年交椅?嗯?不对,老冯可能不是这个意思,他很可能是下马太快,丢不开这个面子,或是……老冯还想再搂几个钱?咳呀,谁知道呢!
许正方想的,可是和沈玉恭想的大不一样。他听着黄主任说的那些话,他早就听得焦躁不安了。他的大靠山倒了,他还能站稳?沈玉恭在他心里,他感觉还不如半个冯友民呢!
冯友民退下来了,从这以后,他许正方事事都得听命于杨依林。杨依林的学问在他许正方心里,那根本就不算什么。在塑料厂里,有学问,没学问,照样干活,照样拿工资。现在,他就要听杨依林的指挥了,他别扭加不服气!
许正方斜眼看了一眼杨依林,他心里就骂起来:它嘛得,我说他进厂时候,我怎么那么烦他,原来他是个大克星啊!一个小几八旦籽孩,他哪来的那么大本事,到这厂里,他可把冯厂长的座椅拱翻了,猪啊!
行,你拱就拱吧,反正我也挡不住你!只是,我许正方的副厂长职务,好赖也是局里批的,我工作上不出明显的差错,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冯友民听完黄主任的话,他心里有点小翻腾:这黄主任来到厂里,又给杨依林加上了一项人事负责,唉,算了,这可能是局里定的。无论怎么说,厂里人也都知道,我挡了免职这回事儿,现在我还是厂长。以后,我不当厂长了,那也是我自己不干,自己下去的,也不会显得那么惨了。
唉!人这命运太不可捉摸了,想我冯友民干了一辈子,虽说现在厂里还欠着贷款的账,可我干得也算是轰轰烈烈。退就退呗,打声招呼也让我有个准备,也让我对工人们有个交待。哎?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这闷棍就挨上了!
唉!仔细想想,挨就挨吧,我当厂长这么多年,有多少人挨了我得闷棍,不用仔细算,我简单一想,我还赚他几十个呢!我挨了闷棍,还能扑腾几下翻个身,我手下的那些人,他们软面得就是软柿子,凭我怎么捏,捏成啥样是啥样。好了,平衡了,最终,我冯友民还是个强者!
杨依林想的极简单:文件已下,大局已定。冯友民来这一招,也正好给了我一个,对这个厂的深入、熟悉机会。
行政大院里,杨依林的办公室里已经布置好了。办公室门外的‘厂长办公室’牌子,是木器厂的工人们精心制作挂上去的,这牌子显得有点醒目。
行政大院里的科室人员,他们看到这个牌子,只是感觉很耀眼,很好看,没有去想别的。
沈玉恭看着这个牌子,他就笑了,心里说:我去木器厂,看到工人们做这个牌子了。那一会儿,几个工人都在说:‘别做的和那些老牌子一样,朝好看里做!’呵呵,只从这个牌子的细致做工上看,就能看得出,这小子在木器厂混得不错!
冯友民看到这个牌子,他心里猛地一阵不知滋味:啊!屁股还没坐热呢,帅字旗可挂上了。还那么醒目,那意思,不就是迎风招展,让大家都看的吗!我做了几十年的厂长,也没你这么会逞能!
许正方看到这个牌子,他也是猛地一愣:这个小几八旦籽孩,他把牌子做得那么好看,他到底想干啥呀!真是看不透他!
杨依林感觉,他来了行政大院,离他那三个朋友的办公室近了,以后,他们说话也就更方便了。别的,他心里只想着,加劲工作,努力做出成绩,不负这个厂长职位。
杨依林的工作安定之后,他找个时间来了木器厂。他对何自谦说:“何厂长,按咱两个的意思,定下来,让恒师傅接木器厂副厂长的缺了。”
“行,行,这就好。”何自谦说,“只是,你去了那边,我这心里总有点空空的不是滋味。”
杨依林听了这话,他眼里有点想出汗。心想:要不是这个老伙计一直在支持我的工作,我哪会有今天的成绩啊!他说:“何厂长,你别想那么多,这边厂里有解不开的事,我会过来帮你的。不要说厂里有事我会帮你,就是你家里有了困难,只要在我的力量范围内,我都会帮你。”
“杨厂长,我还真的有点难事儿,想请你帮忙呢。”何自谦说,“我小儿子向海,高中毕业了,至今都没有找到合适工作。他妈妈也是大集体单位的,工种还不好,他也不想去。他想进国营大工厂,咱也没有门路。咱厂这木工活,他觉得他干这活太屈才,他也不想干。我正发着这愁呢。”
杨依林说:“向海来厂里找你,我见过他,我还和他说过话,他给我的印象很不错。你觉得把向海安排到,咱大厂科室工作怎么样?”
何自谦一听这话,赶紧说:“咱塑料厂就算比不过国营单位,在大集体工厂中相比,还是不错的。向海能去大厂科室上班,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那边科室人员满满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儿,咱也不好进去,我不想给你找这麻烦难题。”
杨依林心里说:我给向海安排工作,只是一句话的事儿,这忙就帮上了。你何厂长帮我杨依林的时候,那你可是顶着大压力的呀!他说:“何厂长,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回去对向海说,让他静心等着,我会尽快把他安排到科室工作的。”
何自谦赶紧说了些感谢、麻烦的话。
杨依林说:“何厂长,以后咱两个再见面说话,有话只管说,你就不要再说外气话了。”
何自谦感动得直点头说:“好,好。”
这一老一少的深厚感情,是在特殊的逆境中产生的啊!
有句古话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杨依林踏入社会,他的第一个恩人,如果是杨云汉,第二个恩人,那就是何自谦了。
一个人有没有感恩之心,在于自身品质。有的人吃了喝了别人辛苦劳动得来的,像是吃他自家的家常便饭一样自然。还有的人劳了别人的神,费了别人的心,挤了别人的汗,在他心里像是把别人当成了不花钱的佣人,没有佣人,哪有我的高贵势力呀,很坦然。
杨依林就是个知道感恩的人,至少现在是。至于以后,杨家沟的人常说:酸枣圪针条,谁能一把捋到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