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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1
自习室只剩下了姜湄。
教室前门大开着,明亮的灯光照亮屋外的初夏深夜。往日熙攘的人做鸟兽散,过亮的灯光就变得格外刺眼。谭孟佳关上门口的三盏灯,夜色便深深沉沉地涌进来,销蚀了些白亮的空旷。半明半暗的屋子像老家只吊着一盏黄灯泡的旧平房,又像是一个半废弃的电影院。
姜湄不停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不时长叹几声。午后忽然死去的鸽子在这样的时刻便充满了暗示和象征的意味。今天她也不算活着了。杨炳的话又一次响在她耳畔。还像从前那样赌气不理他,未免太孩子气了。她想寻找一种最能伤害杨炳的方式。
看似和往常一样,实际上不再有丝毫用心,是这样吗?姜湄再次想到一个月前自己做的结论:我不过是个没什么办法的蠢人罢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阴郁而又光明的日子……我从未见过如此阴郁而又光明的日子……”
那么下一句应该是什么呢?姜湄顿下笔。
卢鑫隆进来,坐在教室一角将一本书埋在桌下看。
他倒还是胆大,姜湄想。不过也许是他们班主任没说自习室整改的事。然而看着这门户大开的阵势也该知道今非昔比了吧。
门口忽然传来姜湄班主任的吼声:“你在干什么?”
鑫隆应声抬头,从容说道:“看书呢。”拿出一本教科书走到门口递给老师。
“我们俩明明看到你看的不是这本书。你知我们知,不要弄虚作假。”班主任接着说。
我们俩?
姜湄稍稍抬头,乜见班主任肥硕的躯体后还有年级长干瘦的身影。
“你看的是什么书?”年级长问。
“小说。”鑫隆云淡风轻地回答,像是回座位收拾书时随口说出的一句话。末字尾音垂下,也似含着一声无奈的叹息。
“回班。以后不许再来了。”年级长倒心平气和地说话,只不过这是大庭广众下糊在面皮上的东西。
“哦。”他夹着书从容地走了。
两个老师进来巡视一圈,随即离开。
晚上十点十分,放学了。
葛子依踏着放学铃声离开。半晌,姜湄如往常一样拎着手提包慢条斯理地走出教室。谭孟佳还坐在那面屏蔽仪垒起的墙后不知在捣鼓什么,姜湄便只关了窗户,留下灯和门给孟佳。
“我从未见过如此阴郁而又光明的日子……”她咀嚼着这些字眼,缓缓向前踱步。
黑色的人海在一排排惨白的灯光前起起浮浮,机械般的喧闹声占领了每一分空气。郁暗的天空浮着几缕毫无光彩的絮云,似乎所有的生命力都随着阳光的消逝而消磨殆尽。
“我也从未如此喜欢而又恨一个人。”该是如此了。
“所以说你们是把鸽子埋了?”一个粗壮的身影从不远处叫住姜湄。那是站在教学区门口的王江成,他拎着一个暖瓶,看样子又要去接水。
“是啊。”姜湄拖着长腔,她不想在这个烦心的时候同王江成闲扯。蒋夕佳的话却闪进她的脑海,于是她继续说出鸽子的具体位置,仿佛如此就可以出气一样。
“在后花园的柳树下。”如被电击的感觉向她袭来,脑海中闪电的颜色一晃而过。报复的快意和后悔交织着涌来。
“埋了多深?”江成却没在意地点。他把暖瓶放在地上,胳膊交叉在厚重的胸脯前,照旧仰脸半闭双眼从眼皮的缝隙中俯视姜湄,一副盘问的架势。
“这么深吧。”姜湄把手提包挂在肩上,两手向江成比划。“我觉得猫不会吃的。”
“是啊,因为猫只会把它挖出来。”江成用气声把“挖”字重重地说出来,同时身体向前倾双手示意着猫的动作,半明半暗的灯光下如同在做鬼脸。
姜湄忙后退一步,仿佛她就是那只业已入土的鸽子而江成是只四处觅食的老猫一般。“不至于吧,没有很浅。”负罪感倒经这一吓而少了很多,快意便直直地冲上头顶。
“你太低估了猫的嗅觉。”江成挑着一侧的眉毛摇头。
“这样子啊……”
“那你们就装作它安好吧,总算尘归尘土归土了。”江成吐出一口气,对着莫名笑起来的姜湄耸耸肩,又看向别处。
N
“班主任叫杨炳回班里去,有话要说。”晚上七点四十,班里同学来自习室传话。
“我们其他人回去吗?”蒋夕佳抬头眯着眼想要看清来人。
“都回去吧。”
“走吧走吧。”杨炳站起身。
“走走……”夕佳起身弓着腰在桌子上找眼镜和眼镜盒。
“拿点书吧。”姜湄走至门口又折回来。
“你们等等我。”夕佳手忙脚乱地在桌上扒着什么。
“好的,班长。我们都等着你呢。”秦东杨笑着把四角突出的正方形书包挎在同样骨节分明的肩膀上。
“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还是没来。我开始说事。以后每天晚上六点二十班长查人向我报告谁不在。今天蒋夕佳尽不了做班长的职责了,但以后可以。座位表上我圈住的人不算,这些是永远不来的了。离高考只剩二十多天,你们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班主任说着低头在座位表上圈画。
“姜湄呢?”他问。
“我在这儿。”姜湄的声音从最后一排悠悠荡来。
“你怎么坐那里了?回位上。”
“我的位置上有别人的书箱。”
班主任没再纠缠此事,继续说:“咱俩好几天没见了吧。这几天你去哪了我也不知道,只能默认你在楼下的教室自习。这就是制度的漏洞。以后每天晚上六点二十咱俩得见上一面。”
“在楼下自学追逐清华北大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年级长要重新整顿楼下自习室,我也跟年级长谈话谈了四五十分钟了。现在全班从零开始,谁要去底下自习先跟我说,通过我的审核后我领着你去年级长那里开条。年级现在只有四个人获得了批准。我给所有人三分钟时间找我,逾期不候。”
班主任推门走出,留下教室的一片骚动。
姜湄瞟一眼杨炳,他正扭头说话,姜湄便独自起身朝后门走去。
“姜湄!”杨炳忽然叫住她,敏捷地避开过道上胡乱堆放的书籍,同学摊在桌上、超出桌边的试卷,桌角的水杯,走至她身边。
蒋夕佳也走来低声说:“他是不是在撵我回来?”秦东杨跟来:“怎么办啊班长?”
“我哪知道!我下楼去自习本来就是非法的!”
“班长,我不也是吗?”
“走吧走吧,一起去。”杨炳急急地说罢便和姜湄一起从后门走出教室。
“我只有一个名额啊,你们两个PK一下,谁能把成绩稳定在年级前十谁去。”班主任倚在栏杆上大声说,声音越过杨、姜二人,让夕佳打起了退堂鼓。
“班长,咱们还是回去吧。”东杨对在后门口犹豫不决的夕佳说。
成绩稳定在年级前十名……姜湄的心一沉,想到凄惨的二检已退到年级第二十名。“我回去吧”这几个字被她紧紧咬住嘴唇的牙齿抵在嘴边。她抬头望着身边的杨炳。
杨炳的手抠住衬衣上的一粒扣子,亮晶晶的光游离在他与夜色混为一体的双目里,恍如皓月千里下两池浮光跃金的深水。对面的楼灯火通明,空调风把灯光吹得白冷冷的,一团团光模模糊糊毛毛糙糙地冒出窗外。
“我从未见过如此阴郁而又光明的日子。”姜湄的脑海里无端冒出这句话。
阴郁而又光明……
是阴郁还是光明?
二者势必不能同时存在吗?
……
“我不说谁,你们自己商量吧。”班主任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回班……今天的事和着烙在脑海里的场景又浮现在姜湄面前。
地中海气候、黑色天空、所有路的尽头……
姜湄一遍遍回想着冬天的细枝末节,其中的情感竟被一次次磨平了,仿佛她只是在记述别人的一段往事。周日时她已将上周杨炳写给她的回信撕碎扔进了垃圾桶。如今她更是不会再相信杨炳分毫。尽管杨炳的作为几乎没怎么违反道德,更不要说是法律。
“这绝非常情。”笑话!
不过现在是不得不回去了。如果杨炳依然在楼下,这些似乎并不会再复现,况且如今一周只上两天课,倒并不难熬。这段时间成绩陷入瓶颈,再无大幅提升,借这个契机回班似乎也不错。
一个狗皮膏药般不要面皮的人,这种感觉却又淹没了姜湄。
“你这孩儿是不是在底下没好好学习?”班主任忽然对着杨炳开口,“你下去的时候可是年级第一名第二名,现在这三检考得两位数都找不着。”
“当初我没有丝毫阻拦你下去的意思,这是你、你的爸妈、我、咱们三方共同同意的。你有自己的学习方式。但我就奇怪了,以前我是把不适合你的学习方法强塞给你,你倒是能发挥出来第一名第二名,现在你自由了,怎么连着几次都是这样?能说是每次都失误了?我等一次、等两次……等到现在终于是个机会了,收拾东西回来吧,孩儿。”
“你还下去,中不中?”
N-1
“这空调怎么不制冷呢?”吃过晚饭,东杨站在空调前摆弄风叶。
“是不是滤网太久没洗了?”姜湄问。
“一定是,你看这外壳已经成米黄色了。再加上春天的柳絮。”杨炳回答。
东杨蹲着准备卸下空调外壳,“这怎么卸啊班长,我都找不到接口。”
蒋夕佳走过去帮忙,“唉,文科班的男孩就是这样,只会说空话,姜湄说的真没错,就是光说不干。”
“我不是在努力嘛,班长。”东杨笑着回她一句。
“应该让杨炳来,只有杨炳还在吃东西,这个大资本家还在剥削勤劳正直的长工秦东杨。”姜湄说。
杨炳不慌不忙地辩白,“我在指导他啊,没了我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你们怎么能想到拆滤网呢?我已经做过脑力劳动了,体力劳动就让健壮的秦东杨来吧。”
“呸!他还健壮,”夕佳笑了,“就这骨头架子,就这德行,还勤劳正直,渣男一个。”
“对啊,没了聪明绝顶的杨炳指导,我们你怎么知道这里热是空调出了毛病呢?我们只是以为太阳离我们太近了呢!”姜湄撇着嘴。
说话间,东杨已拆下空调外壳。旋转着的肮脏风叶横在眼前。
“别!电源!”杨炳惊道。
夕佳一把拉下电闸。
东杨先行拎着滤网去厕所清洗,杨炳留下找工具。
“你拿这个。”姜湄双手握住扫把杆,用沾满头发和柳絮的扫把头对着杨炳,“你先把扫把洗干净,再用扫把洗干净滤网,最后再洗一遍扫把就可以了。”
“不要这样递东西,我怎么接……”杨炳与她面对面站着。
“本来就没想给你,你真的想洗三遍啊!直接用手吧。”姜湄偏着头,把扫把藏到身后。
“给我给我。”杨炳伸胳膊一把夺过扫把。
“爱惜点用!”夕佳嘱咐道。
“还有二十天就要高考了,我们居然还在干这些。”杨炳走后,姜湄略有懊恼地说。
“没事没事,就今天这一次。”夕佳安慰着姜湄,也是安慰自己。
“事实上我们每天都是这样。”姜湄苦笑着说,“我们要是能考好,天理难容。”
“也没有吧……只是我们仨,我看你这一周可卓越。”
“还好吧。”姜湄脸上蓦地没了表情。
“我们没在影响别人学习吧。”夕佳看看了周围,“哦,没有人学习。那我就接着说了,咱班主任跟我说,其实每次高考完他都能找出那些考砸的人考砸的原因。但就是在考前察觉不到或者不能这么说,万一人家违背规律考好了呢。”
“那他就不能总结出考砸的人的普遍特征吗?”姜湄说。
“这真不好说,就算有他也不会告诉咱们。咱们想知道的东西他从来不会告诉咱们,就比如这道题怎么写。”
“对对对!”姜湄笑着,“永远都是家国大义、道德熏陶……”
“好了好了,学习吧。”夕佳大笑过后,低头看看手表。
可没过一会儿,她又不安起来。“都六点半了!他俩洗空调还没回来!十几分钟了!”
来辅导的物理老师推门而入。夕佳看他一眼,从后门跑了出去。姜湄跟着她跑出去。
“你们怎么来了?”杨炳从厕所发黄的塑料门帘中探出头来。“班主任在楼上。”他随即缩回头去。
“真的?”夕佳问道,“没事,这是公事。”
“我没看到他啊。”姜湄走到走廊另一头向三楼望望,又走回来。
“那是他刚走。”杨炳的声音又传出来。
“你在骗我们吧……”姜湄说。
“我是那种会骗人的人吗?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杨炳问道。
“骗过我……”姜湄喃喃地念着,她不明白这时候杨炳为什么又要说这句话,“这不是你的日常吗?就比如现在,你一直在骗我。一直在……永远是不说实话……”
“姜湄,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呀!”杨炳半真半假的声音传出。
“你们别在这唠了。秦东杨,你快点洗,我要被热死了。”夕佳打断二人的刚刚开始的拉锯战。
“好好,班长。我们马上就回去给你开空调。你先回去歇一会儿吧。”东杨悠悠地说。似乎可以看到他不紧不慢地拿掉滤网上的柳絮。
“你终于会体谅我了呀!”夕佳却忍不住笑容,又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一只手叉腰,另一只在空中比划。不论怎么看竟都是一种欣慰的感觉,仿佛母亲含辛茹苦抚养的儿子终于长大了。“你还知道班长我会累啊!那你怎么……”
姜湄顺势挽住夕佳,把她拖回教室。
她们进入教室时正赶上物理老师挑着嘴角给无人学习的教师拍照,照毕,老师背包扬长而去。
看着杨炳空手回来,“滤网呢?”姜湄问。
“在外面晾着啊!能直接用吗?”
“秦东杨呢?”夕佳问。
“后边呢。我们要分开进教室。”杨炳一脸微妙的表情。
“行行行,这都要避讳。吃一堑长一智吧你!”
“能不能把它擦干?现在没空调确实热得很。”夕佳对刚进门的东杨说。
东杨返身拿回滤网将它放在桌上,拿起夕佳的抽纸:“大家随便抽,一定要擦干净。我很大方的。”
“这么说你们算是一家人了?”姜湄笑着说。
“呸!谁跟他一家!”夕佳不满地瞥一眼东杨。
“班长可不能这样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这么说秦东杨多伤心啊。”杨炳说。
“别闹,别闹。”东杨板着脸说着,却又不住笑了。
“咱们的定位不一样啊……”杨炳对东杨说,“你看你跟班长是打情骂俏的,跟刘梦是上课说话的。对我来说,何玺负责打情骂俏,班长可以说知心话,姜湄是一起丧的。”
“你这分工倒明确。”东杨不咸不淡地接话,一成不变的笑脸也丝毫看不出情绪。
夕佳没在意这些,只是前仰后合的笑着不断揪出东杨的抽纸塞到姜湄、杨炳的手里。递给姜湄时几乎站立不稳,忙紧紧抓住姜湄的手站稳。
“谢谢班长。刚刚秦东杨什么都没干,我是主力。”杨炳又转了话题。
“他干得没有质量,柳絮都还留在上边。我这是慢工出细活。”
“我不知道你?秦东杨!你要是会出力至于人家搬砖的都不要你?”夕佳讥讽道。
“你不会是杨炳请来的水军吧,他用什么收买你了你老向着他。杨炳怎么可能干活呢?大资本家怎么还亲自动手?人家有追随者,有崇拜者,过得多滋润啊!”姜湄说。
“这么说这滤网是自己洗了澡吧。”东杨皮笑肉不笑地圆场。
“别闹了姜湄。你总是这么酸。我们直接抖吧,把水抖掉干得快。”杨炳说。
“我酸了吗?看我就是不顺眼啊!那就不要看了吧!”
“好了好了姜湄,不要生气嘛!”东杨仍是那副表情。
杨、姜、秦三人一上一下地抖着小小的滤网,像出演一场滑稽戏。
“快给我们拍照,班长。”杨炳说。
“哦哦,好的。”夕佳猛然从梦中惊醒似地打开平板,手忙脚乱按几下快门。
“干了吗?”
“就可以了。”
“装好了吗?”姜湄打算扳开电闸。“开不开。”她垂下胳膊。
杨炳走近,“叭”接上电源,空调“滴”应声而响。他没有接着摆弄风叶,而是耷着眼睛看向姜湄。
姜湄假装没发觉,甩手走了。却又想起那天,杨炳演戏似的瘫在椅子上捂住胸口做出痛苦表情时说出的话:“每一句话都很毒,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很清。”自己像个狗皮膏药一般应是不要面皮地死死贴住杨炳的羞耻感又涌向她。
N-2
“我们把它埋在操场后边的杨树林里。”姜湄说着,抱着装有鸽子尸体的纸盒走在树荫下的通向操场的小道上,杨炳和东杨并排跟在她身后。五月中旬的半下午太阳温度已消逝许多,但日光仍是浓墨重彩,在暖风之下使这林荫道流光四溢。
“为什么不埋在高二的花坛里?多有仪式感。反正高二的都去拓展了又没有人。”东杨再次问,仿佛心意已决的姜湄忽然改变主意似的。
“这届高二那么优秀,不能害了他们。”杨炳说。
“可他们马上就要来高三了啊,这实际是给高一的留的。”东杨辩解道。
姜湄却不停二人的话,“操场后边的杨树林最适合,秋天时地上全是落叶,很厚很厚一层。”
风吹来,杨树树叶晃出哗哗的响声一阵阵从晴空坠下。
他们循着声音向前走。
“姜湄姜湄,高考完我们出教辅吧。你这么优秀,随便整点状元笔记肯定火爆。”杨炳没话找话似的提起这个。
“当然是你来了。就像那个老师,没事做几期文综啦、数学啦、满分英语啦,你137分的语文也不能忘。”
“那个老师啊……他是保送的师范,都不用高考。”
“这样啊,怪不得成天劝人复读。我还以为他多厉害呢,一天到晚只知道喷人。我以为最次也该是个清华之类的。”
杨炳扑哧一声笑了,“你就是这样。”
“怎么一股臭味?”
走近一看,树林的地面上被早已腐臭的垃圾覆盖。垃圾难辨原本的形状颜色,几乎与土地融为一体,只是一股股热烘烘的异味灌进鼻孔。
“走吧走吧,埋到高二。”东杨说。
“埋到咱们楼下的小花园里吧,这环境污染速度也太快了。”姜湄往回走着。
远处的蒋夕佳戴着短袖上连着的帽子,举着东杨的红色校服在阳光下朝他们走来,如同一朵闪耀的火焰。薄亮的暖黄色团在她校服阴影下的脸上,半闭着的双眼上方散着几道眼皮痕,距眼很近的眉毛安放在其上,迷离的样子让她看起来像来自天外之地。
“你不会跟她装的有什么北斗定位系统吧……这都能找到!”杨炳对东杨打趣。
“埋了吗?”夕佳问。
“没呢,操场那儿都成垃圾场了。”姜湄回答。
夕佳顿一顿,说,“埋到小花园那边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
园丁刚浇过水,树荫下的湿润黄土显得肥沃异常。
到一棵柳树下,杨炳说:“这里吧,这里土软,容易挖。”
姜湄紧紧抱住纸盒,杨炳和东杨蹲下捡起树枝挖坑,夕佳采来一片荷叶预备包裹尸身。
“快点,我们挖得深一点,这样才不会被流浪猫刨出来吃掉。”夕佳说。
“不要紧的,学校的流浪猫都在餐厅那块吃香的喝辣的,不会理这些已经开始腐烂的动物的。”杨炳说。
“没有腐烂呢,杨炳。才不到两个小时。”姜湄打开一半盒盖又检查一下。“两只眼睛还亮着呢!”
阳光跃动在和风轻拂的这个初夏下午,操场上奔跑的体育生被太阳照耀得如同滚动的宝石,法国梧桐青白的枝干和覆着灰白色绒毛的新叶也被洗濯得一尘不染,一只长翼鸟划过天空,丰满的羽翼如同一块锻造得当的不锈钢。
“蚊子!”杨炳猛地向小腿拍一下。“这里临水,蚊子太多了。我们要加快速度。”
“我也被咬了。”夕佳说。
“班长,蚊子怎么还敢咬你啊?”东杨笑着,“蚊子都不肯理我,夏天到现在我还没被蚊子咬过一口,真烦人……”
“是啊,我也没被咬过,蚊子也有眼啊。”姜湄接着说。
“你们俩,一个低血糖,一个低血脂,只有我的肉最新鲜好吃。”杨炳说。
“不过杨炳啊,你确实不瘦,我看你穿衬衣……”夕佳的话被杨炳打断。
“班长,你还说我?唉,字典里如果没有‘胖’这个字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你。”杨炳摇着头,继续用手中的树枝刨地。
“你又嘲讽我?我可是一直在减肥啊!我晚饭少吃了好多!”夕佳不满地说。
“只不过是没有效果而已呀,班长。”东杨插嘴一句。
“蒋夕佳蒋夕佳,不要跟他们置气。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姜湄说。
“就是。”夕佳说。她却没想到姜湄又接上一句:“虽然他们说的都是实话。”
杨炳和东杨哈哈笑着,夕佳虽然开始时故作生气,最终也没忍住大笑起来。她轻轻抖掉荷叶上的水珠,“坑挖得差不多了吧,给我鸟。”
“别打开!等一下。”杨炳说着,背过脸去。
“哦对,你怕鸟。”
“不是怕,是看到活鸟想杀死,又怕看到死鸟。”杨炳捂上眼睛嘟囔着。
夕佳小心翼翼地用荷叶包住鸽子,叹道:“完全凉了,硬得没有温度了。”
“撒土吧?”鸽子被放入坑中后,姜湄说。
“等等,没一点艺术细胞。”杨炳背对姜湄蹲着,一手遮眼,另一只手递给她几朵火红的石榴花。
东杨也扯了几朵花洒进坑中。
“这只鸟是我们四个的信物,不许有第五个人知道它在哪。要是有,我一定要查出内鬼……”夕佳一边推土一边说。
N-3
姜湄打开门,来自习室午休的卢鑫隆已经走了,这里空无一人。空调照例继续卖力地响着,混着饭味的凉爽空气一泻千里,击退了她身后的汹涌热浪。
姜湄放下书包扒出喷剂,急急地走向教室后方角落里高高摞起的纸箱。她踮脚捧下最上面的小纸盒,将它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鸟头方向的纸盒板已被割开,平铺在鸽子眼前。
“忍着点啊……”姜湄抱起鸽子,将喷剂对准鸽子侧腹的伤口。“良药苦口利于病……不过这不苦,只是有点疼……这是去年我磕破膝盖时用的,对你不知道有没有用……”
“你还是不吃东西……一会儿我泡点燕麦片给你,一点要吃点啊……今天是周五,熬过今天晚上,明天我就可以带你出去看医生了……”
安置好鸽子,姜湄便回到座位上。然而只十几分钟后,王江成便走至她身旁,“同学,有点情况需要你去看看。”
鸽子已侧身落在地上,嘴巴颤动着发出几句无声的呻吟便没了动静。
“刚刚听到一阵猛烈地挣扎声,就这样了。”江成在一旁补充。他面无表情,只是嘴唇微微动几下。嘴唇开合程度如此之小也能清晰发声,姜湄竟觉得他有几分专业解说员的风采。
姜湄蹲下摸着余温尚存的鸽子。
舌头支棱在张开的尖嘴间,翅膀紧紧缩在身体旁,一边眼皮垂下盖住半颗眼珠,另一颗仍透亮有神。这便是灵魂逐渐出窍的鸽子留在世间的最后景象。
“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垂死挣扎。不过你别太在意,它也算解脱了。”江成正说着,门口传来声音:“王江成,班主任叫你回去一趟。”
“好的。”江成故作矫健地朝门口小跑,拖着沉重的步子。
姜湄仍蹲在那里,定定地盯着鸽子发呆。
“好像没救了。”她喃喃自语。上午时鸽子的境况明明有所好转,毫无征兆地就成了遗骨。与上午的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喷了几下药水。或许……不,一定是药水的缘故,人用的东西、那么大剂量怎么可以轻易用在娇小的鸽子身上呢?都是她一时心急,不过脑子就把鸽子推向了鬼门关。就是自己害死了鸽子。鸽子疼痛难忍,因此才慌不择路向前猛扑,谁曾想却从高处坠下。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可能呢?垂死挣扎?将死时怎么还会有那么大力气?
“我杀了鸽子。”这句话撞进姜湄里。
“怎么了?”谭孟佳走来。“它这是……解脱了吗?”
“大概是吧,已经没反应了。”
“可怜的鸽子,远离疼痛了。”
如果不是自己一时冲动喷了药水,这鸽子一定还是好好地趴在盒子里。又或者是如果上午没有割开纸盒的一面,鸽子同样也不会掉在地上折断脖子。姜湄想,鸽子在有限的可能里仍走向了死亡。
“鸽子死了吗?”葛子依也蹲在鸽子旁,三人围成一个圈。
“大概是。”
蒋夕佳忽然凑上来。“怎么了?”
姜湄看她一眼,决定还是回答。“鸽子好像自杀了,它自己扑棱几下就从箱子上掉下来,头先着地,扭断了脖子。”
夕佳把鸽子捧进纸盒,鸽子头软软地垂下。几人也跟着站起来。“它已经有点凉了。”
“唉,看它的眼,死不瞑目啊。
王江成风尘仆仆地推门而进,又忍住喘气故作稳重朝这边走来。姜湄合已上被割开的纸盒,将它抱在怀里。
“怎么样?确定死了吗?”江成问。
“确定了。”
“鸽子死了……”夕佳走到秦东杨旁边。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班长。我不会让死去的动物复活。”东杨说。
“用不着你去复活,我就是很伤心。”夕佳轻轻拍他一下。
“啊?那是一只鸽子啊!我以为是什么呢。上午姜湄提着蛋糕盒跑出去,我以为是谁生日了呢。”杨炳说。
“一会儿你跟秦东杨去把它埋了吧。”夕佳对姜湄说。
“现在有三种方案。”江成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两臂交叉。“第一个是你们把它交给园丁,园丁会处理。第二是你们找个地方把它埋掉,坑挖得深一点。第三用道家思想,实际上跟第二差不多,你们把它扔在操场后的荒地上,彻底的尘归尘土归土。”
“当然是要埋掉,怎么能让它曝尸荒野呢?”姜湄说。
“都一样。都是被猫吃掉。”江成回答。
“不会的,挖一个很深的坑。”姜湄把目光转向东杨,“秦东杨,一会儿大课间咱俩去埋了吧。”
“是啊,秦东杨,你们去吧。班主任大课间找我有事,办完事我去找你们。”夕佳还是站在东杨身旁。
“为什么是我啊?杨炳怎么不去?”东杨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杨炳不会干活的,你是唯一一个劳力了。”姜湄说,“我们把它埋在操场后面的杨树林里好了。”
东杨一本正经地说,“不行,我觉得埋在高二的花坛里比较好,他们都去拓展了。”
“高二的一会儿不就要回来了吗?”夕佳问。
“他们五点多才回来,你想想咱们拓展的时候回来得多晚。咱们四点就去了。”东杨说。
“可是还有国际部的啊!”姜湄抱着纸盒在教室一圈圈走着。
“没事,让他们看着咱们。”东杨摆摆手。
“你们要尽快处理,这毕竟是夏天。”江成接上话。
“有了,把它埋在年级长办公室吧!这是我们送他的毕业礼物。”杨炳说。
“好啊,我们分成三份,一份给班主任,一份给年级长,最后也不能忘了校长啊!”东杨笑着。
“行了行了,又是这样光说不干。我都要烦死你们了!”姜湄围绕一张桌子来回走着。
“好好好,我们帮你埋。”杨炳说。
“如果你们提不出建设性的意见,那么我建议你们还是先学习。”王江成抱起胳膊仰头俯视着杨炳。
N-4
一大早就这么不顺,姜湄想。想买包酸奶,投进三枚硬币自动售货机上只显示两元,试了几次都没用。今天走停车场,从教学区后面绕过去吧。
这算是五月中下旬了,那些长得过快的梧桐叶子显得大而无当,脏兮兮的黑绿色无精打采地垂下。早上五点多钟的太阳将要升起,操场上空略显黯淡的几抹朝霞后透着隐隐约约的金色。深呼吸几下,清爽潮湿又带有土腥味的草木气息撞进胸腔,渗出丝丝凉意,这就是夏日清晨的味道。
远远地,姜湄看到路中间的一辆车旁卧着一团深灰色的物体,走近细观,那是一只双目晶亮的灰鸟。它的斜前方还有几滴粘稠的血迹。她蹲下和灰鸟四目相对,灰鸟虽然颤抖不止,眼睛里却透着勃勃生机。
难道是被车撞了?姜湄推测着这只鸟的经历。可怎么会安安稳稳地趴在路中间呢?被猫偷袭?为什么猫不把没有反抗能力的鸟吃掉?在这停着老师和各层领导车辆的停车场门口,一只鸟的命运到底有多少种可能?
时间不早了,不如先把灰鸟放在草丛里,下课再来想想怎么办。姜湄轻轻碰一下灰鸟肥硕的躯体,它顿时警惕起来,猛地振了下翅膀。姜湄有些发怵,灰鸟饱含生气的眼在这时闪烁着刽子手的凶色,平淡无奇的尖嘴也映着徐夫人匕首的锋芒。
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一会儿老师们上班来,灰鸟一定会被车碾死的。姜湄掏出几张卫生纸叠在一起,轻轻覆在鸟背上,犹豫几秒,随即如扎猛子一般紧紧握住躯干,另一只手托住腹部,捧住了颇有分量的灰鸟。
灰鸟腹部的左侧有一道裂开的口子,与树叶一般大小,暗红的血肉露出,但也不再向外流血。
放在草丛里……蚂蚁一定会啃咬伤口。如果是路边的水泥地上,太阳一升起来就迅速升温的地面可能会害死它。思虑再三,姜湄决定把它带回自习室。
那里无疑是个好地方,一开窗户便是草木茵茵,老师也不会来看。即便是年级长的突击检查,一只鸟在物品杂乱的角落也不会很容易就被发现。况且它不会乱叫,也谈不上影响别人学习,其他人只用忍耐一天,如果实在反感动物,也可以把它放在隔壁的舞蹈教室。
正在姜湄打定主意时,灰鸟却挣扎起来,不断地扑腾着翅膀。姜湄忙捧着它穿过空荡荡的停车场。“不许动,再动就把你扔掉!停——如果你妄图咬我,我就把你从楼上扔下去!……”一路说着,姜湄跌跌撞撞地走进自习室,余光瞥见蒋夕佳坐在位置上往面包片上抹奶油。
“不许再动了,我是真的要生气了……”姜湄不理睬她好奇的目光,自顾自地说着。“有盒子吗?谁有盒子?我需要征用一个纸盒……”
她围着教室转了几圈,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一个蛋糕盒,其中两面是透明的塑料。“这是谁的?还没有人来,我先征用一下没关系吧……”说着,姜湄把灰鸟装进蛋糕盒,又将盒子放在窗台上,有塑料的两面一面朝着外面的树木,一面朝着教室。
“那是你的盒子吗?”姜湄问刚进教室的谭孟佳。孟佳抬头眯眼看了下,点点头,“是我的。”
“我征用一下,放一只鸟……可以吗?”
“没事,征用吧。”孟佳笑着说,朝纸盒走去。“这是什么鸟啊?”
“不知道,我刚刚在停车场门前捡的,肚子旁有个很大的口子。
“那怎么办,我看它一直在抖。”孟佳细细看着。
“一会儿课间我带它去医务室看看吧。”
孟佳摇摇头,走回座位。“医务室的校医只会让人喝热水,到那里之后他们可能会把鸟的嘴撬开灌热水。”
正在吃面包的夕佳听到,笑得喷出几粒面包屑。
姜湄踮起脚尖抚弄鸟背时,王江成背着书包进来了。他放下书包,朝这边走来。“什么东西?”
“早上捡到的一只鸟,肚子上有道口子。”姜湄想,该来的总要来,她正为说服江成留下鸟准备着说辞时,江成却出乎预料地笑了起来,“看这傻眼神,一定是只鸽子。”
这倒让姜湄有些局促,不知道江成为什么忽然发生性格逆转。“是鸽子啊……”她只能挤出一句白开水般的话。
“我可以看一下它的伤口吗?”江成又问。面对着化身动物保护志愿者的江成,姜湄只得抱下蛋糕盒。
趁着江成正端详鸽子,姜湄算着爱鸟周的时间,可他又冷不丁开口了。“你是早上捡到的,依照我的合理推断,这鸽子已经挨饿一夜了。而它的伤口确实不小,有很大感染风险。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喂它食物,尽快带它消毒,否则很难熬过今天。食物的话……五谷杂粮在现有条件下很难找到,可以尝试喂一些水果之类的。我这里还有樱桃,是家长昨天送来的,新鲜程度可以放心。至于消毒,可以到医务室碰碰运气。”
“可它为什么一直发抖啊?”姜湄问。
“疼痛,或者是害怕,鸽子确实存在被活活吓死的可能。”
“啊?我把它捡回来时一路上一直威胁恐吓,因为它一直乱动,我快要拿不住它了。”
“不过被吓死的情况是很少的,长时间颤抖还是因为疼痛。”江成又笑了,折回座位拿出一颗樱桃,用刻刀分成两半,将无核的一半放在鸽子嘴边。
早读下课,姜湄跑回班,将来龙去脉对赵亦瑶说了一番。
“这只鸽子可能是上天派来考验你的,如果你能把它救活,将来一定会大富大贵。”亦瑶笑着说。
“可要是救不活呢?”
“你对着它磕三个响头就好了。”
“不过,姜湄,”一旁的程枫说,“以前我养的兔子也是一直抖不吃东西,第二天就死了。”
“啊?这怎么办?这么快吗?”
“没事,姜湄,我们都相信你可以把它救活。我跑完操去找你看鸽子。”亦瑶说。
与葛子依同班的黄鸣轩也来到了自习室,他和葛子依坐在墙边低声说话。两人的表情却十分严肃,鸣轩还不时若有所思地点头。
子依有时忍不住激动起来,两人便困不住那声音只得任其飘荡,“如果还这样,我就跟年级长说把我的名字从班里除去,年级长知道我的情况。”
一到下课,蒋夕佳便和秦东杨,杨炳围在一起说笑打闹。不知是否是重力的缘故,上课铃落下许久这三人往往还在惯性的作用下难以收住。
姜湄本想趁课间稍微照看下鸽子,而江成却总抢先一步侍弄起它来,姜湄不想和他交涉过多,只得如往常一样在座位上学习,一旁蒋夕佳等人的嬉笑声却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的双耳。姜湄低着头用余光打量着他们,杨炳仍笑得那样灿烂,不住地与另外两人说话。还是好好学习吧,姜湄强迫自己将视线转回书本,可思绪却又飘到那大笑之人的身旁。整整一周了,他真的丝毫无所觉察吗?
大课间跑过操后,亦瑶随姜湄来到录播室,这个她曾以为再也不会踏进的地方。
“我怎么觉得伤口又大了点呢?”姜湄说,“不会裂开了吧。”
“你看,伤口周围的一大片皮肉已经分离了,你还是赶快到医务室看看吧。”亦瑶摇摇头。
今天医务室里竟坐着一位以前从未见过的老奶奶。一头白发,一副眼镜,一双消瘦而筋骨坚硬的手,这些都让她显得知性而可靠。简直是天赐良机,姜湄想。
“来,到外面来。人畜是要分开的。”老奶奶把姜湄领进外间,鸽子放在一张小圆桌子上。
“我今天早上在停车场捡到的,它一直在发抖,也不吃东西。”姜湄尽量简洁地陈述了事情经过。
“我看看,这是鸽子吧……口子可不小。”
“是啊……我们怀疑是车撞的。”
“车撞的?倒不像。应该是人用弹弓打的吧!你看看这人,多恶……”老奶奶说着,熟练地用棉签给伤口消毒。鸽子更剧烈地颤抖几下,喷出一摊黄色的粪便。姜湄忙拿出卫生纸擦拭。
“好了好了,你放下,一会儿我来吧。”老奶奶从药瓶中倒出白色的颗粒,“这回可是疼着这小家伙了。”
“它的腿呢?”老奶奶突然发问,在鸽子腹部的白色羽毛间扒拉。一只细而短的腿出现了,它和身体死死蜷在一起,上面胡乱长着些凌乱的短羽毛,与鸽子油光水滑的身体毫不相称。“另一只呢?”
受伤一侧的腿始终没有找到。
“它以后会不会残疾了?”姜湄有些担心。
“可能没找到吧。不过有可能是腿被打掉了,不然伤口不会这么大。”
在用药瓶把颗粒捻得更碎些时,老奶奶却噎出一句:“小姑娘,你可给我找到事儿干了。”
“啊……奶奶,真是麻烦您了。”姜湄赔笑着说,帮她把药末撒在伤口上。
“我们回去还需要再做点什么吗?”姜湄问。
“这样就行了,这口子可不小,看它自己能不能熬过来了。”
“谢谢您。”
“去医务室了吗?”江成问。
“去了,有个很好的老奶奶给它消了毒,上了药。”虽是回答着江成,姜湄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找寻着其他。
已打过上课铃的教室里却如雅典学院一般三两人聚在一起谈笑风生,热闹非凡。蒋夕佳仍在跟他们两个调笑,鸣轩和子依压着嗓门略显悲愤地交谈。江成坐在教室后方的正中央,前门一来人便手上架着笔审视。孟佳靠着后墙坐,被高高摞起的屏蔽仪挡着。
“找到一个硬纸箱,这个做窝舒适一点。”江成拿着纸箱走向姜湄。“蛋糕盒有点小,并且纸又软又薄。”
“谢谢,这个纸箱好啊。”
孟佳也走来,帮着姜湄把鸽子放进纸箱里。“那我把这个蛋糕盒拿回去了。”
“这只鸽子受伤的一边腿一直找不到,不知道是藏起来了还是被打掉了,如果是打掉了,那它以后可能要终生残疾了。”姜湄忧心忡忡。
“会不会是先天的?”葛子依和黄鸣轩走进围观鸽子的队伍。
“不太可能,残疾鸽子不会长这么肥。”江成说,“我有个提议:既然鸽子已经丧失行动能力,为什么不把纸箱割开一面让它有更开阔的视野呢?”
“这也不错啊……”姜湄说。
孟佳折回来,说“用我的美工刀吧。”于是两人将纸箱割开一面,并决定把它放在角落摞起的一堆箱子上。
忽然间,门被推开。在所有人以光速坐回位置上摆出一副学习姿态时,却听见卢鑫隆熟悉的脚步声。
“你这个弟弟!”江成说,“上课时间也能乱逛!”
“拿个东西。”
鑫隆经过江成身边时,江成换上往日傲慢而严肃的神情指着纸箱低声对他说:“这只鸽子中午会待在这里,我奉劝你小心一点。如果它被你弄死了,后果自负。”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