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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说……县衙已经开始内讧了?”
胡继先看了看江柏元,又道:“是,却还不止这些。盛澜既死,县衙必然要开始一轮倾轧。”
江柏元也道:“老夫也是如此看,如今情况不明,我等尚还可再引弓片刻,且看有何变化。”
丁樘默然不语,冒着大雨赶至此地,竟听得这番话,当真让人颇为意外。但话听到了,一时却难以给出对策,如今也只好继续等待反击良机。
忽然,丁樘又想到了什么,问道:“胡先生,我让你走访受害人之事,你办的如何了?”
“少东家说的是联络众多受害者联名上访之事?此事暂还不能泄露风声,以免打草惊蛇。是故我也只是找了少数几个可靠之人说明了来意,也问得了一些个中隐秘。”
“嗯,我想说的是前些日子来我家读书的那位刘靖元他们家,他家饱受印子钱祸害,而且我看他家也不似浮浪人家,或可为我等一用。”
胡继先点了点头,道:“我记下了,稍后便遣人前去问问。”
“除此之外,尚还有一事。江下情形渐成糜烂,莫非真要抛弃?”
胡继先颇为诧异地问道:“虽说受雨季影响,难联江下,但是按着往常推算,几个月还是维持的下去的,少东家怎么轻言放弃?”
丁樘轻咳一声,不知怎么就浮起了这样的心思。他想的是若真要脱手,那也要丢给徐姨妈,但是如今也全然未到那个地步呀,自己怎么会去思考这个问题。
抛弃胡思乱想,丁樘终究点了点头,苦笑着强自解释道:“只是想着如今要与官府鏖斗,总也要少些痛脚,若被抓住,则又是不利。”
胡继先笑道:“少东家有些多虑了,我们难以操控江下,县衙难不成就能施加影响了么?但请放心,必不会如少东家所想。若是情况好些,说不准此事解决,便能腾出手解决江下呢?”
丁樘本就只是找个理由,有个坡也就下去了。
但随即江柏元却道:“胡先生却是说的太简单了,莫说简单处理掉县里的事务,就是能在梅雨过去前撑住,就是不错了。”
丁樘道:“江先生好像并不看好我?”
江柏元道:“不是不看好小官人,若是不看好,我怎会以身投之?只是怕小官人太过轻敌了。那些人我清楚地紧,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这我自然知道。”
“不,我观小官人和胡先生的眼睛都盯在了县尊等几位正官身上,便知道你们不是很清楚内里的道道,届时必然会吃亏的。”
丁樘看了眼胡继先,胡继先道:“江先生所说不无道理,只是我等也不是聋哑之人,哪里不知道阎王好躲,小鬼难缠的道理。但是阎王好认,小鬼却着实难以辨认啊。”
江柏元道:“小鬼你倒不用怕,需要怕的是背后的地藏。这些地藏才是操控着阎王的幕后人啊。”
丁樘知道江柏元这是要说起县衙小吏们的幕后背景了,赶忙坐下,拱手道:“还请江先生指点,这些地藏又是何人?”
江柏元不急着说,而是先问了胡继先,道:“胡先生应该也能猜到一二吧?”
胡继先道:“县内倒还知道一些,比如那六房之中,便有三房同出一门,皆是新陈陈氏族人。而我丁家却不曾经营县衙,典幕厅中少有人脉,却是不足了。而老夫典查县内财货之时,却发现山口陈氏多有财货进出县廨,可见关联不小。加之这二家陈氏本初同源,是为县内对县衙影响最重之家。”
“不错,胡先生果然心有盘算,但是这怀宁的复杂却非同小可。官场有道:‘作恶三生不幸,知县附郭’,府城附廓哪里有那么简单?这六县之地,哪个不把眼睛盯到了这里?尤其是桐城士绅故里,那张家、左家皆插手了进来。就我所知,县衙三堂,主簿、县丞几被架空,下面尽是桐城来人!”
“这……这我却是不曾听说,我虽知桐城手长,府内各处皆有沿线,但本县附廓府城,本当被府衙关注,不当如此透风才是。”
“恰恰相反,就连府城也十有八九为桐城故吏!”
胡先生倒吸一口凉气,对于官场上的事情他确实了解比较少,如今得知,当然有所惊愕。他道:“桐城势力竟盘根错节如斯?我只道其家非是什么耕读传家的良善,但要说起乡土权势却也从不显山露水,今日得知江先生之言,的确叫某心神激荡。”
别说胡继先,就连丁樘也小小吃了一惊,这还只是明朝中期,乡绅政治就已经显露出冰山一角了。依靠对县衙、府衙的影响,这些大家族大可获得更多资源倾斜,随后发展壮大,然后科举入仕,再扩大影响,如此循环上数十上百年,会成为怎样的根瘤,也就可想而知了。
丁家说到底,也只能算暴发户对于官场影响力着实轻微,族中最多不过举人,受官者更是寥寥无几,全凭旗下商业过得还算滋润。若真的与他们对上,那必定是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而他们虽借助县衙属吏涉入印子钱之中,却可全然而退,只因小吏在大明朝全然不算自然人,饱受歧视,也不会和这些大族有什么直接牵连。
总之若要和这些真正的士绅阶层地头蛇碰上,比之和县衙磕还要难受。至少只要你有实际把柄个,找上上官,这些官员就是没牙的老虎,但是如果牵涉到了这些大家族,却很难连根拔起。
所幸丁樘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基本只针对县衙,还没有自大到打算将这些士绅也连根拔起,所以还没有那么可怕。
江柏元一番话,无疑将潜藏在水底的巨孽又掀开了一层,也把此问题最难处理的地方抛了出来。虽说不欲与之开战,但是就跟这些爪牙缠斗,也必定会惊动他背后的主人。那些人家告老还乡的官员尚还未去,影响犹在,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触怒的?
所以接下来如何操作又成了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