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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山城来说,清晨总是多半夹带着层层的迷雾。
而潮湿的天气,则很容易滋生慵懒。
尽管被抽调了大部分的兵力,但现下的汉宁郡西城县,还是维持着基本的守城士卒。人数不多,经历了一番番的征调之后,还剩下两百,不过由于是轮值戍守,正儿八经站在各处城防处警戒的,不过几十个人而已。
自从汉中郡变了汉宁郡,原来的太守大人被杀掉,换了张师君大人以后,西城人的日子,倒是变得安宁得很……当然了,那位从南郑下放到此的前治头大祭酒大人,似乎不怎么喜欢安宁的日子,前些时日擅自出击,后来南郑来的干令祭酒大人说那位大人是叛变谋反去了,尽管不少人将信将疑,但前治头大祭酒大人的家小,终究是被拉出来统统砍了头的。
这样的八卦,在兵士们的口中也自传来传去,成了排遣无聊的一种谈资。其实,兵士们也不只是无聊,想到跟随那位前治头大祭酒大人出击的那几百弟兄,还有后来被征调跟随干令祭酒大人的那些弟兄,他们就都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乱世当大头兵,乖乖守城便是最好的。打仗多半是要死的,有几个人真能积功升任将官呢?
然而,即使是这样一个多见的多雾清晨,轮到值守的陈八尺祭酒,却心内大感不宁,竟放着营房内的火炉暖酒不用,走到各处城防察看,走着走着,便又走到了东城门处。
蔡老墩此前正和几个轮到守城门的同伴一起倒过苦水,这样的阴湿天气,大伙儿的腿脚可也酸痛得很。有过一番埋怨以后,众人倒也似乎便少了些烦恼,只是倦意难消,便借势打起盹来。
不过,蔡老墩醒觉得也最早,见着是陈八尺祭酒来了,连忙点头哈腰大声问好,连带着把其他几个打瞌睡的同伴都给吵醒了,便免得他们给这位大人喝骂。
陈八尺祭酒的名字却不是八尺,八尺是他的绰号,这人身量也高,腰围也大,是一个圆滚滚的胖子,所以得了个八尺的诨号。
见陈八尺祭酒点了点头,竟有在这城门久站不去的意思,众人都是暗自叫苦,蔡老墩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终是出声问道:“祭酒大人久立此处,可是在担忧什么?”
陈八尺祭酒闷哼了一声,却没有把缘由跟这老卒说明的意思。
他这夜坐立不安,既是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来回通传消息的传令兵,此前都是两日一报,这前一日本是报告之时,却是没有人来,也不知是否前方出了变故?
仿佛印证着陈八尺祭酒的猜想,远处隐约传来了许多人马行进的声响,这位祭酒大人心念一动,眼光从城门边这几个兵卒身上一扫而过,便点了平日里逢迎他最多的老卒蔡老墩:“你,速去城内军营,叫醒周祭酒,让他速速带所部来!就说是我吩咐!”
“诺!”蔡老墩也是没想到逢迎多了,会换来这种第一个点名跑腿的结果,答应了一声,转身叹了口气,却是想到此去怕要挨周祭酒一声呵斥,然而又不敢不去,自是一路小跑往城内军营去了。
眼看那老卒转身跑去传令,陈八尺祭酒却也没放过城门口的这些个守卒,走来走去地呵斥,一时整顿得城门口的众士卒强打了精神,一齐随他盯着薄雾后的影影绰绰。
那些人影渐渐近了,声音也更大了些,服色也依稀认得清了,打头走着的,分明便是汉宁郡兵士的服色嘛!
陈八尺祭酒松了口气,随后心头又是一紧:汉宁郡士卒的德行他也是素知的,这一大队人这时候前来,莫不成竟是通宵行军?又从东边来,那是汉宁郡最近出兵侵夺的地方,莫不成……
陈八尺祭酒在那里胡思乱想,身后也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领头的人一路小跑,却是那去传令的老卒蔡老墩。
蔡老墩的脸上有几道红痕,这半老头子想是捱了几鞭子,却也不敢抱怨,小跑回到自己的位置,依旧拿着兵器站着。
走来的人,自然便是周祭酒和他的部下。
周祭酒刚睡着就被叫醒,自然难免有起床气,对方又是毫无地位的小卒……自然便先抽为敬。抽完了,周祭酒脑袋清醒了些,问清了事,抱怨几句,还是点了兵士出门。
远远地,周祭酒就大声喊道:“你这个挨天诛的陈八尺!老周我带着这些小崽子站了成日,刚轮到你,便又叫我作甚?若是无事,可不等天诛,我也要灭了你!”
周祭酒一路走着,一路抱怨着,却见陈八尺祭酒那伟岸的背影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便走上前去,一同张望,却是咧嘴笑了:“原来是出击的崽子们回来了,这可好,接着彼等,老周我便不用似这阵子这般累了。”
一边笑着,周祭酒还顺势拍了拍陈八尺祭酒的肩膀,说道:“陈八尺你是怎么想的?大部回来,叫我来一同接接干令祭酒大人?也好也好,我也颇想巴结到这位大人呢……”嘟哝着,周祭酒转身,便喝道:“都给本祭酒精神些!干令祭酒大人面前露了脸,你等这小崽子也有酒肉吃!”
陈八尺祭酒却才是反应过来,拉了周祭酒一把,压低说道:“传令兵昨日没到,我心里本来有些不安,咱们这汉宁郡,向来也不见有连夜赶路的……依我看,可要小心一些!”
周祭酒闻言眉头一跳,又看了远处来兵一眼,说道:“可别是你多想了!”
虽然嘴里这样说着,这周祭酒仍是转身吩咐一阵,让所部众人一同注意戍守。
吩咐完毕,这周祭酒又复和陈八尺祭酒站到一起,对着那薄雾里又逼近了些的行军,张望起来。
东方所来的行军,不疾不徐地走着,到了城门口,便要入内,陈八尺祭酒却便出声了,叫道:“你等是谁人带的士卒?可要通传!”
一众士卒闻言,便即停下,只是也不答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让这位陈八尺祭酒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陈八尺祭酒心内的疑云更浓了,他甚至觉得,若不是身前有着五六个士卒挡着,这些人是不是都要上前把自己宰了。这般想着,陈八尺祭酒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出声命令手下士卒兵刃相向……历来,街市里说书的那些英雄,自来是从细微处察觉到敌人的底细,抢先发难,然后便即大获成功的。
陈八尺祭酒虽然受赏识做了这个该管百人的祭酒,却是历来都不曾大胆过的。
见着对面兵士上前相对,周祭酒已是悄悄退后几步,惊疑不定地看着前方。
对峙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对面一阵骚动,一位骑将带着数骑随从向着城门而来,站在前头的士卒连忙让开。
那名骑将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虽然脸上带了些伤痕,然而这张脸西城县内的众士卒却是认得的,那日他随着干令祭酒大人入城,可是颇受信重的亲信,还曾在城内军营点兵。
当下,本来退后了几步的周祭酒却又近前走来,叫道:“啊!是郝由大人!”
郝由闷哼一声,张嘴便骂:“既还认得乃公,怎地还敢挡我兵士?”
说着,他还往着后方一辆马车一指,说道:“干令祭酒大人就在那车上等着,你等这些贼厮鸟是有话要找干令祭酒大人陈说么?”
郝由话说到后台,声音却是弱了,似乎是失了声。
饶是如此,周祭酒也是慌了,当下便喝骂着前排拿着兵器挡着的兵士,叫道:“你这几个老小崽子,还挡着?不要狗头啦?”
陈八尺祭酒心内略略犹豫,已经来不及阻止,便见周祭酒已挥退了挡着的几人,谄笑着对郝由说道:“郝大人,请!”
这一来,此前被挡住的一众兵士便又复向前走去,郝由和跟随着他的几骑却是立在原地不动。
周祭酒又紧张起来,他看了陈八尺祭酒一眼,咬了咬牙,却对郝由说道:“好教大人知道,我和陈八尺轮值戍守,此番是他当值,却不知在疑神疑鬼什么,又把我等叫来,这才冲撞了大人!”
听了这话,马上的郝由倒是没有反应,眼睛隐隐看向自己身后。
转倒是郝由身后的数骑里,一个面色微黑的猛大汉脸上微有讶色,看了陈八尺一眼。
陈八尺祭酒一时也是心内一慌,随后看了看匆匆往城内冲的兵士,又看了看呆立原地的郝由和他身后数骑,又看了看城外等着入城的兵士,却是发现了其后的兵士服色和汉宁郡的有所不同。
陈八尺祭酒终于下定了决心,大声嘶吼道:“弟兄们,这是敌人!”同时,他的手往腰间的刀便即摸了过去。
“动手!”
郝由身后的黑脸猛汉也做声大喝,其身边身后的士卒闻言,也一齐发声呐喊。
随后,那黑脸猛汉便即一抽马股,胯下骏马一跃,连续跨过了好几步,已到了陈八尺祭酒的身边。
陈八尺祭酒只觉得自己的手还没来得及把刀抽出来,不知为何便失去了知觉,头颅高高向天空飞去,眼中尽是迷幻的颜色,随后便陷入了深深的黑甜之中。
几乎就在文聘动手的同时,郝由身后的另一骑也动了,这人瓮声大喊一声,刀锋便也朝着正自谄笑的周祭酒扬去,便在这位未加提防的祭酒大人的胸腹处开了好大一刀,内里的东西都流了出来。
已在西城县中的众兵卒,也齐声呐喊,往着各处的守卒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