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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冬生什么都没干。
准确的说常冬生并没有犯多大的错,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做事说话,在他毫无所觉的情况下一“不小心”将张桂芳脆弱的心理压垮。
中午,他俩从地里回来,又热又累都不想动弹,张桂芳还是拖着疲累的身体端着一大盆脏衣服去村前的河沟子里洗,走之前还叮嘱常冬生把饭热了,她洗衣服回来直接就能吃。
可等她回来时常冬生正躺在炕上呼呼大睡,根本没热饭。
怒极的张桂芳将刚洗完的一盆衣服直接扔到地上,哐当的声响将常冬生吵醒,他不仅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还埋怨张桂芳脾气大,俩人一言不合就吵了一架。
吵完常冬生甩手出门,找人抽烟吹大牛去了,张桂芳一边哭一边把弄脏的衣服重新投一遍晾好,又热饭吃饭。
下午俩人去水田割田埂子上的草,张桂芳的意思是割下来的稗草直接铺在埂子上不用拢到一起扔到外边,常冬生却在没有知会她的情况下答应别人把割下的稗草给人家喂牛。
答应也就答应了,张桂芳倒是没生气,但她没想到常冬生竟然要自己捆好稗草扛到路边给人家拉回去。
她气道:“自己家活儿一大堆你不好好干,别人家的活你倒是挺上心。他们要草自己来拉呗,用得着你上赶着给人送上门啊?”
常冬生觉得她不可理喻,一个村住着,关系又都挺好的,顺带手帮人家一把能怎么样?
常冬生说张桂芳小心眼,说跟她说话说不明白,还让张桂芳先回家她不乐意干的活他自己干。
张桂芳当真甩手不管了,他又开始骂骂咧咧。
他给人家干一堆活,人家还不管他饭,饿的前胸贴后背回到家发现张桂芳竟没做饭,他火冒三丈骂了张桂芳。
一个多小时前莫兰过来送做小挂饰的钱,小来小去的东西竟然能赚不少,张桂芳沉郁一天的心情好了不少。
可惜好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常冬生的突然发作就像一盆冰水兜头泼下,冷的她浑身发颤心也拔凉。
人在心如死灰的时候是不会吵架不会歇斯底里的。
张桂芳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地将常文栋的房间整理一遍,将自己做小挂件和卖拌菜赚的钱整整齐齐叠好放到常文栋的储钱罐里,然后,在常冬生持续不断地抱怨声里灌下大半瓶的农药!
谁懂张桂芳的委屈与绝望呢?
慌乱的常冬生叫来四邻帮忙,不少人忙没帮上嘴可一直没闲着,说张桂芳心思重一点小事都想不开,说张桂芳脾气大动不动就发火不逼死自己也得逼死别人...
张桂芳,张桂芳...
挂断电话,她窝进沙发里,吸着鼻子闷声道:“三婶好可怜...”
“是挺可怜的。”常文平歪在沙发上,闭着眼一边捶着额头一边叹息着说道:“咱不说现在,就以前,三婶娘家的条件能甩老常家八条街,三婶娘家姊妹几个嫁的都挺好,可她嫁给咱三叔的时候三叔啥都没有,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
都说嫁人是女人的二次投胎,那张桂芳这二次投胎算是好还是不好呢?
嫁给别人就一定比现在好吗?
未必。
所以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标准答案。
只希望张桂芳能想开一些,让自己往后的日子好过一些。
“九儿,你说这事儿要不要跟文栋说一声啊?”
她想也不想的回道:“当然要告诉文栋哥,他可以不回来,但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他必须得知道。”
稍晚一些她给常文栋打了电话,常文栋很着急,当即就表示要尽快赶回国去看张桂芳。
然后她又给莫兰打电话,莫兰却道:“你三婶没啥事了,你让文栋别回来了,折腾这一趟干啥。”
“妈,要是你或者我爸有啥事我们几个也一定会想办法回家看你们的。”她轻轻说道。
莫兰叹气。
“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就是怕...你知道你三婶还在生文栋的气呢,我怕她不让文栋走了,那多耽误文栋的前程啊。”莫兰忧心忡忡的说道。
她却有不同的看法:“他一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真想走谁也拦不住他。”
顿一下,她小心问道:“妈,往后我三婶有啥打算没有?她...还能跟我三叔过下去吗?”
换做是她这日子肯定过不下去,离了一了百了。
可张桂芳不是常久。
莫兰回她:“过不过的下去能咋地,还能离啊?都这么些年了,文栋都这么大了,这家能说散就散吗?”
“为什么不能离?日子过得糟心那就离呗,反正已经这样了,再坏能坏到哪儿去!”
莫兰说她想的简单,过日子可没这么轻巧。
别的不说,只一点,离婚了,张桂芳去哪儿?
回娘家?娘家根本不能乐意她回去。
继续住现在的房子?
那不还是跟常冬生一起生活么...
“那还是等文栋哥回来再说吧,他肯定也有自己的想法。”她闷闷的说道。
不想承认的事实,张桂芳的生活完全被固化了,打破桎梏很难,真的很难。
等常文栋落地省城的时候,张桂芳已经出院回家。
她和常文平常文闯一起陪常文栋一起回去,车停在常老三家大门口时,张桂芳正拿着个水舀子浇菜地。
看到他们,她稍微有些艰难的直起腰,对他们露出灿烂的笑,招呼道:“咋都回来了啊?来来,来三婶家吃饭,家里有排骨,三婶给你们炖排骨。”
然后,她看到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的常文栋,笑容凝固在脸上,眼泪迅速在眼底汇聚...
“小兔崽子,你回来干啥?”张桂芳抹一把眼泪,又哭又笑着说道:“来回一趟得老贵了吧,还耽误事,你说你...都怪我...”
已经做好被骂甚至被打一顿的常文栋也没绷住,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她推常文栋一把,常文栋才缓过神来,直接冲进院子抱住张桂芳。
“妈...”
只这一声就抵得过千言万语。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哭声吵醒正在睡午觉的常冬生。
“搁外头哭啥,丢不丢人?真的是...赶紧进屋!孩子妈赶紧做饭,孩子们肯定都饿了。”
说完,常冬生还走出来,要拉他们进去。
她本来就挺烦的,听到常冬生这么说话更是烦的不行,便也没有给她三叔好脸色,只道:“我三婶才刚好别累着她,我们回家吃,我三婶和文栋哥也去。”
常冬生没听出她的弦外音,浑不在意的说道:“嗨呀,就做个饭能累着啥,走走,快进来,外头晒...”
“不晒啊,我三婶还浇菜地呢。”她继续阴阳怪气道:“三叔,做个饭不累,那你这些年做过几顿饭?”
常文平扒拉她一下,让她少说两句别火上浇油了,三叔三婶的家务事她少掺和。
行吧,不掺和。
不过这饭他们也没在三叔家吃。
提前跟莫兰说了要回家,莫兰早做好饭菜等他们了。
“今儿一早才打电话回来,也没去赶集,就只能家里有啥做啥了,你们凑合吃。下午文末开车去镇上买菜,你们想吃啥跟文末说哈。”莫兰笑呵呵的招呼他们坐下吃饭。
莫兰坐到张桂芳身边,细心的给她倒一杯温水,嘱咐道:“别喝饮料,喝点温乎水,对肠胃好。”
另一边的常文栋给张桂芳夹菜,让她多吃一点,还道:“妈,你咋瘦这么多?是不是都没咋好好吃饭?这可不行,不管咋地饭该吃得吃。”
张桂芳被爱意包围,笑容重新爬上脸庞。
“吃,吃,你们也吃。”张桂芳笑着说道。
吃完饭常文栋和张桂芳去了她的小屋,母子二人要关起门来说点知心话。
他们几个则坐在前院搭起的凉棚下边,一边吃西瓜一边唠嗑。
“妈,刚才在我三叔家的时候我差点被他气死。好家伙,啥事儿他动动嘴就行,活都得我三婶干,好还全都落他身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事儿这么不对劲呢。”
莫兰在做小挂饰,闻言头也没抬淡然道:“那是你没发现...你满村瞅瞅,谁家不是这样。老爷们在外头吹大牛要吃要喝一句话,媳妇就得紧忙活,谁觉得不对了?就是那被指使的团团转的媳妇也没觉得不对啊。”
“咱家就不一样!”常文平接话道:“我印象里咱家也是妈你做饭多,不过那都是因为我爸在外头干别的活也没闲着。他要闲着肯定在外屋地帮你烧火做饭,我们小的时候村里还有人拿这事笑话我爸呢,说我爸骨头软害怕你。”
莫兰笑起来:“你爸才不怕我,他是心疼我。我远嫁到三棵柳,他要是对我不好我早跑回娘家了。我们族里的姑娘可不受这委屈,我自己能种田也能打猎,怎么都能活下去。”
“那你为啥不劝我三婶跟我三叔...”
莫兰抬头瞟她一眼,把她没说出口的话都瞟回去。
“你个小孩你懂什么?只以为看了点报纸读几本书就把全世界整明白了?人活着也不是光吃饱就行的,你三婶在三棵柳住了这么多年,她嘴上嚷嚷着让文栋买房去这去那,其实她哪都去不了。你以为她是离不了你三叔?错了,她是离不了自己的生活。”
离不开自己的生活?
那张桂芳的生活什么样呢?
除了不懂她的丈夫和总不按她心意做事的儿子,其他似乎都挺好的。
如果张桂芳和常冬生离婚,即便她还留在三棵柳继续生活,身份的转变也会让她的生活发生很大的变化,她不想变也不敢变。
“那怎么办?就不管了吗?”她有些低落的问莫兰。
莫兰轻笑道:“哪能不管,不管再喝农药可咋整?回头让你爸收拾你三叔一顿,我也好好劝一劝你三婶。真是的,都一样挣钱,你三婶挣的还更多,凭啥听你三叔吆五喝六,往后让你三婶别管他,管好自己就行。”
小屋里头,了解事情始末后常文栋也跟张桂芳说了类似的话。
他让张桂芳管好自己别管常冬生,常冬生一个有手有脚的大活人饭能自己做衣服也能自己洗,想当好人他自己去当,这些事情张桂芳都不会插手,只管去做能让自己高兴的事。
他说了一大堆张桂芳都没吱声,于是又道:“妈,我去国外帮教授干活有钱拿,等我回国就给你买房子,你说买哪就买哪,我搬去跟你一起住。”
张桂芳睁着红红的眼睛看他,轻声问道:“那要是去了镇上,你工作咋整?”
“我好歹是研究生,咱镇中还不是说进就进。”常文栋轻松的说道。
研究生学历,都能进滨江的初高中了,进镇中多少有点白瞎。
张桂芳当然也知道,常久他们早就跟她说过,等常文栋研究生毕业可以留在省城工作。
“你要是进了镇中,你姨你舅他们不得笑话死我。不行,你得去大城市,最次也得是省城,听到没有?”张桂芳严厉道。
并没有每次张桂芳逼他做事时的那种窒息感,他很心疼眼前的张桂芳。
“妈,等我毕业就接你去省城,好不好?”他轻柔的问道。
张桂芳想伸手摸摸儿子的脸,又想到上一次手碰儿子的脸还是打他,这手就无论如何也伸不出去了。
“我不去,我哪都不去,往后就跟你大娘一起卖拌菜做小挂件。嫁到常家这么些年,我嫌弃过你爸嫌弃过你,可我始终觉得你大大娘和二大娘特别好。有时候我就想啊,要是我刚嫁过来你爸就死了也没生下你,我冲着你两个大娘也能安安稳稳的在这个家里过下去。”
常文栋:...
虽然有一点点受伤,但难得张桂芳愿意跟他敞开心扉聊以前从未聊过的话题,他也很识趣的把自己的感受放到后边,认真听张桂芳说话。
张桂芳说她不止一次想过喝农药一了百了,只是每次都没有十足的勇气。
真的喝一次她反倒想开不少。
这一聊就聊了一下午,傍晚张桂芳帮莫兰一起做完饭,常文末去鹿场把常春生换回来,让常春生在家吃顿好的。
饭菜刚上桌,常冬生拎着两瓶酒嬉皮笑脸的过来蹭饭。
莫兰嫌他烦,随便用小碟子拨两个菜打发常冬生去小桌子上吃,别跟他们坐一块。
都以为常春生心疼弟弟会陪常冬生一起吃呢,没想到常春生哐当来了一句:“媳妇你心真好,这顿饭要是我做的我高低一口都不给他吃,味儿都不让他闻,你还给他拨了一个肉菜,白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