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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景听着陈玉莲、沐清清那些疯狂的描述,浑身的力气都似乎被抽走,右手抖得甚至握不住鼠标。
一切、全部的一切,时景都知道了。
他坐在电脑前,后背绷得笔直,由于绷得太紧太直,不难看出他的战栗。
他根本无法想象,那些让人崩溃的事情发生在她姐姐的身上!沐清清母女究竟是什么蛇蝎!陆知宴和那个恶意满满的孩子,又是什么眼瞎的蠢货!
时景隐约感觉到有一双手扼住他的脖子、掐住他的心脏,他的呼吸都有些不畅通。
他的手慢慢收紧,有多愤怒,手上的力气便有多大。
啪。
鼠标在他掌心裂开。
时景愈发觉得他错了,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和姐姐相认,没有求她继续活下去,这些灾难般的消息……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
时景心里乱极,心痛、难受、愤怒、还有滔天的恨意,密密麻麻地充斥在他胸腔,挤作一团。
新仇旧恨,再不发泄出去,报复回来,时景会疯!
他扔下鼠标,站起身。戴上一顶鸭舌帽,遮盖住他染上杀气的眉眼,大步离开屋子。
不过,就在时景要拉开大厅的门出去时,他听到楼上响起开门声。
关门声很轻。
脚步声也很轻。
偏偏时景听到了。
时景停下脚步,紧接着,他听到楼上另外一扇门被打开。
苏北庭在一楼处理公事,司落姐性格外放、大大咧咧,走起路来带着风。
时景立即判断出来,楼上的脚步声来自他的姐姐。
喉头动了动,时景吞下苦涩,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凌晨一点。
这个时间点,他的姐姐没睡觉。
时景转身,朝楼上走去。上楼后,他一眼看到公用卫生间的门是开着的。
努力放慢脚步,时景走上前,躲在门后。
沐秋烟频繁干呕的声音从卫生间传出,传入时景的耳中,一直持续能有五分钟。
时景知道,这些都是胃癌导致,他找苏北庭科普过相关内容,但他不知道,原来是这种不停歇地持续干呕。
哗啦啦地冲水声停止,时景飞快闪身,在暗处隐匿身形。
沐秋烟从卫生间出去后没有直接回卧室,她根本睡不着,一闭上眼,全是噩梦。
她怕那些经历。
而且,司落已经睡下,沐秋烟不想惊扰到她。
于是,沐秋烟拖着疲惫的身体……再次进入画室。
打开画室的门后,沐秋烟起初没什么动静。
她静静站在门口。
看似安安静静,实际上,沐秋烟心中却半点不平静,她在一遍遍进行心理建设。
十来分钟后,沐秋烟迈开腿,她将蒙在画架上的纱布掀开,弯腰拿起一张画纸,平铺在画架上。
在画架前坐下,沐秋烟深吸一口气,侧身去拿桌子上的笔。
她给妈妈和落落都画过画像,但她从没画过阿景,她想试一试。
关于画什么,怎么画,沐秋烟已经想好了,阿景从没和她、和妈妈一起生活过,她要把她们三人都画到一起。
但是,沐秋烟左手作画本就画不出什么水平,再加上她的左手伤到过经脉,画出来的东西根本无法入眼。
沐秋烟看着画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一把扯下那张画纸。
她重新放上画纸、重新构图。
一次又一次重新画,一次又一次再扯下来。
循环往复,沐秋烟就是不放弃,她根本无法接受画出这些垃圾的自己,画一遍痛苦一遍,但她真的想画一幅一家三口的画。
妈妈和弟弟从未见过面,她们一家三口从没在一起过,这是沐秋烟一辈子的遗憾和愧疚。
算是她自欺欺人吧,执念上来,沐秋烟一定要画出她们一家在一起的画。
时景偷偷躲在屋外看,再也看不下去,他推开门,嘶哑地喊:“姐,别画了,你睡不着得话,我陪你去外面花园走走。”
“阿景?”沐秋烟被时景的声音吓一跳,她倏然抬头,愣愣地眨眼,“你怎么在这儿?没睡觉吗?”
她站起身,下意识挡住画纸。
可沐秋烟忘记了地上那些画毁的画稿。
时景已经看清楚沐秋烟要画什么,他懵了两秒,两眼发直地盯着地上的画稿看,久久收不回视线。
时景低头看那些画稿,沐秋烟则凝视着时景,她明明白白看出时景的期待。
“走,去花园的小花亭陪我画,帮我搬一下画架,我去楼下洗点水果。”
她担心时景顾及她的手,怕她难受,便不允许她继续画,便不给时景拒绝的机会,轻轻一笑,率先从时景身边走过。
五分钟后,等时景把画架搬到花园的小亭子里,沐秋烟已经坐在亭子里的长椅上,她侧着身,手里捏着几块果干,小块小块地掰下来,扔进下面的池塘里喂鱼。
时景放下画架,坐到沐秋烟身边,在沐秋烟又抛出一块果干时,他忽然一偏头,张嘴咬住那块果干。
沐秋烟笑着指指一旁小圆桌上的果盘,“都在那呢,不够你吃的啊,偏要跟鱼抢食。”
时景咀嚼嘴里的果干,双手交叉放在脑后,“不要,吃醋呢,我要姐姐喂,凭什么鱼能享受这种待遇,我享受不到?”
他理所当然地张开嘴,等待沐秋烟的投喂。
沐秋烟往他嘴里又抛了一块,抬手揉揉他的脑袋,“好会撒娇啊。”
“哪……哪有?”时景这才意识到他刚才的确是在撒娇,这让他耳朵有点红,他都二十三了,竟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丢人,丢死人了。
沐秋烟仿佛看透时景的心思,她温柔地说:“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是小朋友。”
这样说着,沐秋烟眼睛一亮。
将剩下的果干都交到羞得面红耳赤的时景手中,沐秋烟坐在画架前,她重新放上一张画纸。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时景一眼,便神神秘秘地低下头,拿起画笔开始画。
时景被沐秋烟勾起好奇心,三两步跨到沐秋烟身后。
姐弟俩沉浸在这幅画里,都没注意一辆车停在别墅后侧方,更没注意到有人偷偷进入这栋别墅。
陆知宴进入别墅后,一眼就看到亮着灯的亭子。
他走在黑暗中,贴着墙壁,一步步走过去。
十五六分钟后,沐秋烟粗略画好脉络,她画了一个小男孩委屈地扑到一位半蹲的女士怀里,凶凶地用手指着不远处一个稍大点的女孩。女孩眼睛弯弯,手捧着一把棒棒糖,朝小男孩跑过来。那位女士,脸上全程挂着宠溺的笑。
“小男孩是弟弟,女孩是姐姐,那位女士是妈妈,弟弟吃醋姐姐把棒棒糖给了幼儿园其他小朋友,正找妈妈告状呢。没办法,姐姐只好买了一大把棒棒糖,跑来交给弟弟赎罪啦。”
沐秋烟一边画,一边偏头看向时景,调侃道:“谁啊,从小就爱吃醋?”
时景看出来了,沐秋烟画的小男孩是他,小女孩是她,那位女士是他俩的妈妈。
这是时景从来没经历过的事情,是假的,但他被带入到情境中,仿佛这些真的是她们一家三口经历过的一般。
他的脸臊得通红,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男子汉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是我!怎么了吗?就爱吃醋,从小吃到大。”
沐秋烟的笑容在脸上绽开,她粗略地画完轮廓,翻到下一页,又开始画新的场景。
这一次,她画的是初中阶段的时景,他参加一场电脑比赛,夺得冠军,在台上举起奖杯,骄傲矜贵,像个小王子,而台下,沐秋烟和方洁眼神含笑地凝视台上的时景。
二十分钟后,沐秋烟又画了高中时候的时景,画中,时景一身校服,背着书包,步伐坚定地进入高考考场,考场外,沐秋烟和方洁身上戴着“高考必胜”的条幅。
再之后,沐秋烟还画了她和妈妈送时景去上大学的场景。
最后一幅,是沐秋烟和时景给方洁过五十岁生日的画面,巨大的蛋糕前,方洁闭眼许愿,沐秋烟和时景分别跑到方洁身边,一起亲上方洁的脸颊。
最后一幅画的背景,是时景新买的这栋别墅的客厅。
这四幅画,花了沐秋烟近两个小时。
她的手早就开始疼了,但她一分钟都没停下。
她一刻不停地画一些虚幻的幸福场景,着了魔似的。
在沐秋烟的幻想中、在沐秋烟的这些画里,妈妈、她、阿景三人从没分开过。
全部画完,沐秋烟才意外发现,画纸上有眼泪,有她的眼泪。
她的肩膀上也有湿漉漉的泪,那是站在她身后的时景……落下的泪。
沐秋烟微微抬头,将眼泪逼回去,她扭头对时景说:“弯下腰。”
她是打算给时景擦泪的。
时景没弯腰,他直接就地坐下,下巴放在沐秋烟的膝盖上,两眼潮湿,像只可怜的小狗狗。
“姐,”他哽咽地开口,“好幸福啊,我好像跟过去和解了,我现在觉得……我从小是被妈妈和姐姐宠着爱着长大的,没有欺骗、没有伤害,也没有怨恨。”
沐秋烟长吐一口气,捏捏他的脸,“傻瓜。”
时景笑得乖巧,满身的刺全都收起来,漆黑干净的眼睛一瞬不眨地凝视沐秋烟,“只给姐姐做傻瓜。”
沐秋烟听不得这些话,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唰得落下来,又说了一遍:“傻瓜。”
随后,她擦去眼泪,拍拍时景的肩膀,“天都快亮了,快回去睡觉。”
时景摇头。
“姐……”他的眼眶比之前更红,隐隐能看到他眼中的泪花。
沐秋烟不解地挑眉,“嗯?”
半晌,时景突然说,“姐,其实我不是傻瓜。”
“我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是个只考虑自己的混球。”
他的声音发颤,能听出他的自责和愧疚。
“胡说什么呢!”沐秋烟皱眉,“不准说这些胡话。”
“不。”时景摇头,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两下,终于道,“我知道了,六年前你身上发生的一切,我全知道了。”
沐秋烟怔住。
“姐姐,你是不是时时刻刻都很痛苦、很难过?”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时景的嗓音越来越哑,“不要为了我……继续忍受这些痛苦了,已经够了,我得到的幸福已经够多了,姐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我知道,我拯救不了姐姐,我也帮不了姐姐,所以,姐姐用自己的方式解脱就好。”
“我跟你保证,”时景言辞坚定,“姐姐不在的日子里,我会好好活,绝不会堕落,也不会变回当初那个阴翳的我。”
沐秋烟被这些话狠狠震住。
她知道阿景有多么想要她活着陪他,可如今,阿景竟对她说出这些话。
他在告诉她,不用顾忌他,不要这么痛苦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她应该得到解脱。
沐秋烟的心脏被时景浓烈真挚不掺杂半点杂质的爱,烫得发疼。
这个世界的确很苦,但沐秋烟怎么舍得丢下这么好的弟弟离开?
“说什么傻话?”沐秋烟捧着时景的脸,她一边落泪,一边说,“现在这些折磨不算什么,姐姐还能撑。”
“明天你就送我去医院,”沐秋烟弯唇温柔地笑,“我去接受传统治疗,化疗这种,说不准有奇迹呢,说不准还能多陪你一段时间呢?”
她有些惋惜,“就是头发可能留不住了,你得给我买些漂亮的假发。”
“我听说,很多身患癌症的人,因为心情好、状态佳,治疗积极,都能多活个两年三年呢。”
“不哭啊,姐姐一定会是新的奇迹。”沐秋烟的声音柔软得仿佛能沁出水。
时景极力掩盖自己的哭声,但还是丢脸地在沐秋烟面前哭出声。
同时,在亭子周围,响起一道不属于沐秋烟和时景的剧烈咳声,紧接着,是“噗”的一声,类似于吐血的声音。
这道声音顷刻打破沐秋烟和时景之间的温情。
“谁!”时景利落地擦干泪,他飞快拿起一旁的手机,朝着声源的地方,直直地照过去!
一瞬间,一张白到像纸一样的脸,便映入沐秋烟和时景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