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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生辰宴,眨眼就到。
先是得行冠礼,百里冼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得起床了,礼服很厚重,一层一层往上套,这大热天的,差点被闷出一身痱子来。
其实这冠礼,他早该行的。
无论是成为太子,还是后来夺权继位,百里冼突然觉得好像每次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都是急匆匆过的。
也不是,起码他与皇后的大婚是准备完善的,从头至尾,虽然枯燥乏累,却令人心潮澎湃。
百里冼宛如一个精致的娃娃,任由宫女和内侍摆弄,最后由应荣,替他系上玉带。
“皇上……”应荣开心地唤着,眼眶红红的,却是叫了这一句,好半天没说出下半句来,嗓子眼里跟堵了棉花一样。
他的小皇上,吃了多少苦啊?
百里冼笑了笑:“朕的生辰,你哭什么?”
“奴才高兴。”应荣揉了揉眼角,那地方更红了。
百里冼笑得更开心了,伸手用力在应荣头上揉了几把。
他们年岁相仿,从小一起长大,除却身份地位,他们之间互相信任,毫无隔阂,百里冼什么话都会同应荣说,他的烦恼、他的快乐、他的酸甜苦辣,一概一概,应荣都知道。
在那个摇摇欲坠的时候,只有应荣陪在他身边。
后来他登基,后来他成婚,如今他行冠礼,终于名正言顺地成人,应荣都在,他希望等到以后百年,应荣也能在。
行了冠礼,那一声声皇上,他可心安理得受之。
此时将军府中,百里烨也正在穿戴,黎童最不耐烦给他穿戴那些层层叠叠的东西,她自己就不乐意起早,可皇帝行冠礼是大事,以前未出阁,她可以躲在相府避开,如今已成人妻,还是当今皇帝的婶婶,她必须得去。
懒洋洋地被从床上拉拽起来,被摁在梳妆台前的时候,黎童都闭着眼睛,任由羽帘在自己就脸上作祟,然后又闭着眼睛被百里烨牵出府去,推上轿子。
“一会儿入了宫,可不能再这样了,好歹也是婶婶,大半个皇家人,得给黎相争气,给你的侄子争脸面。”百里烨搂着她,低声在她耳边嘱咐。
黎童掏了掏耳朵,闭着眼睛:“知道了,绝不掉链子。”
今天的太阳还没爬到头顶就已经晒得人快要脱掉半层皮,身上还穿着起码五六层衣服,黎童热得汗流浃背,衣服里面湿哒哒黏糊糊,让她极其不舒服。
百里烨偏头看了她一眼,往她身前挪了挪,好歹挡住了半边日头。
黎童抿了抿唇,将脑袋顶上了百里烨的后背,闷闷地说:“好热呀!”
百里烨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转过身来,替她小心地擦着汗,为了避免她精致的妆面被弄花,百里烨擦得异常用心。
“很快了,再等等。”
“好吧。”
附近正在说话的官员们纷纷看过来,眼中都不由得露出些许惊异。
吴梦泉也在人群中,与百里烨之间隔了差不多有十几人,远远地看了一眼,便又扭过头去了。
而黎相和黎胤之也早早就到了,原本黎胤之是打算过来打个招呼的,被黎相一把拽住了,此时也看见百里烨正给黎童又挡太阳又擦汗的,不由得露出一丝诧异,随后眸中玩味渐起。
先皇已逝,能给皇帝行冠礼的,就只有太后了。
太后向来不爱出宫,不爱动弹,很多事能懒则懒,能推则推,此时也是早早就踏进了皇家宗庙的大门。
青岐没有皇帝驾崩、妃嫔殉葬的规矩,除却太后,先皇之前的妃嫔们大多都给予了自由,有些人仍旧愿意待在皇宫中,理由是在后宫待了半辈子,出去也是适应不了,不如就陪着太后搓搓麻吧,有些人则是选择了回家去,另觅良缘,而有些人则是选了青灯古佛。
这些留下来的妃嫔都成了太妃,名头上是好听些,实则也不过是宫中多出来的一双筷子,不过好在大多有自知之明,吃着皇家粮,每日矜矜业业地陪在太后身边。
这次百里冼的生辰宴,她们也都准备好了礼物。
将黎童送到宫门口,百里烨就得去另一处候着了,黎童有些舍不得地拽着他的袖子,她是真害怕。
百里烨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别怕,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跟着赤衣走,少说话,多吃东西,不会有事的。”
黎童看了看这陌生的周围,苦着一张小脸。
赤衣仍旧是一身红衣,不过比先前的那一身要看着精致华丽多了,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夫人,属下会护着您的,这边都是些朝臣夫人,以及后宫中的妃嫔,将军不能过去的。”
黎童扁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跟着赤衣,七歪八拐,就到了一处庭院,那里已经或坐或站了数十位身着华服的妇人,见她来了,都纷纷扭头过来看她。
那些视线落在身上,有探究,有疑惑,有惊讶,黎童只感觉双脚粘在了地上,最后还是赤衣拉了她一把,才又继续往前走去。
这些妇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这倒也不怪她,毕竟黎胤童就没正经出过大门,也因为痴病从不参加任何小姐夫人的茶会诗会之类的。
而自然的,她们也都不认识她。
“这位夫人看着面生,不知是哪位官家的呀?”有一位夫人大着胆子凑过来问道。
她面上带着和蔼的笑意,看起来比黎童要大上那么十来岁,鬓边已有了白发,黎童福了福身,刚要开口,就听见赤衣已经替她回答了。
“是将军夫人。”
赤衣的声音不大,却也足够让所有人都听见,黎童扫了一眼过去,那些个眼神统统变成了惊骇,以及藏不住的恐惧,而那位搭讪的夫人也讪讪笑着缩了回去。
黎童挠了挠头,低声道:“咱们将军名声这么大呢?”
赤衣却骄傲地一仰头:“那可不。”
黎童禁不住在心里大喊,这有什么可得意的啊?!
怪不得百里烨一点都不担心她会在这里出事,还要她少说话,这算什么少说话?一听百里烨的名字,人家压根儿都不过来她这边了好吗?
他这前半辈子的人际关系这么差劲的吗?
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坐在那,以她为中心绕开去二十米内都没有人。
黎童长叹了一口气,别人桌上的水果茶点一半都未去,她这桌上的水果茶点已经换了两轮了。
老太后始终没来这里。
黎童倒事很想见见这位豁达的姑太奶奶,听闻她与先皇感情甚笃,算是结发夫妻,一路坎坷,一路搀扶,是患难见真情的那种类型。
先皇登基之时,比当今皇帝登基时还要惨烈,而当时还是太子妃的老太后被挟持,用以威逼先皇,却不料老太后也懂那么几手功夫,抓着机会一刀捅进了那位皇子的心脏,她自己的脖子也险些被划断,留了很深的一道疤。
“那是太后第一次杀人,也是最后一次杀人。”赤衣跪在黎童身边,给她倒着茶。
黎童摇着头感叹:“都不容易。”
能稳坐后宫之主这个位置多年的女人,不比在前线打仗的男人弱。
“当初前线吃紧,又传来先皇驾崩的消息,太后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当即一旨调令将皇城卫调了一半出去。朝中大员纷纷上奏,皇城卫一调,翊城危矣,可太后却说边关都守不住,这翊城又如何守得住?”
黎童点点头:“这话说得有道理。”
“之后前朝后宫,全部节衣缩食,剩下的全都运往前线,只有兵士吃好了吃饱了,才有赢的希望。”赤衣又开始给黎童剥松子。
黎童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太后心有家国,是有大义的人。”
赤衣怔了怔,将剥好的松子放进瓷碗里:“人都道太后薄情寡义,唯有夫人说她有大义。”
黎童笑了笑,反问赤衣:“太后正是因为爱着先皇,所以才不会让他的江山子民落入他人之手,倘若西麟铁骑踏入青岐,必屠戮一方,血流成河,不是吗?”
“夫人说的是。”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西麟太子狼子野心,杀得好。”黎童一把将赤衣剥了一盘子的松子倒进了口里。
那动作,豪气干云,可赤衣却心里一疼,该死,好不容易剥满的!
宫女过来叫人的时候,黎童已经吃了三盘松子了,因着其他夫人和宫妃都不敢过来跟她说话,黎童走的时候比来的时候更加洒脱,不用强行建立人际关系实在是太舒服了。
黎童随着人群走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百里烨站在正前方的人堆里。
两人都抬起了头,视线交错,黎童咧嘴一笑,百里烨倒是很矜持,只抿着唇扬起了一点点弧度。
“将军是在等您呢!”赤衣瞅着时机在黎童耳边嘟囔了一嘴。
黎童的脚步顿了一下,再度抬头望去,却见百里烨仍旧望着她,心中微微一动,有什么东西好像被拉扯了一下。
“他又过不来。”黎童蠕动了一下嘴唇,心里却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