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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儿对二哥哥的恼意一直持续到吃饭,小夏婆子夹给夏二哥的鸡蛋、腌肉都被气鼓鼓的九儿抢来放到七哥、栓儿和宝儿的碗里。六哥和栓儿本也是有的,但他们没能抗住二哥凌厉眼刀,只好默默地背叛了九妹妹。
二哥殷勤地夹给娘的鸡块也被九妹妹鼓着腮帮子立刻夹走,转头就笑嘻嘻地放进祖母的碗里。
夏二哥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妹妹哭笑不得。
次日凌晨,夏二哥早早起来,自己先练上一趟拳。然后就挨个地将弟弟和侄儿叫起来。可怜四哥正抱着媳妇做梦,就被二哥敲着窗户喊出来。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跟五哥、六哥站做一排。中间是七哥、八哥同柱儿。宝儿、栓儿则跟着二哥站在最前面。
一时不大的庭院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小院里传出雄壮的呼喝声。
夏二哥小的时候,夏家还没有这么多兄弟。夏大哥为人甚是老实,连着夏二哥也跟着受了许多窝囊气。自此,每日发奋。也没有什么章法,不过早早起来在庭院里举石头,渐渐的力气就有了,打架的时候也不那么吃亏了。
到了八九岁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个老道。两个人颇对眼缘,也不拜师,只发了一条重誓:上不传父母,下不教妻儿。不过教了五、六天,学了些吐纳之法,练熟了一套拳脚,这个“师父”也就不知所踪了。
从那以后,夏二哥本事大长,平常人等根本近不了身。他自己又找了些寻常的武师学了些简单的拳脚,捡这些能教的都教给夏家几个兄弟了。
夏二哥带着弟弟,侄儿们不过练了半个时辰,夏家班里就传出了极度不和谐音。原本雄壮的哈!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夹杂着一声稚嫩的:“哈-咿-呀-嘿!”
夏二哥心中暗恼,不过一年多没回来,这一众的大小毛头功夫不练也就罢了,怎么还养出个娘娘腔来!
夏二哥虎目圆睁,回头看去。只见队伍的最后面,夏九姑娘穿着红褙子,鹅黄的小裤,左手拳,右手掌,扎着小马步,额,还是匹撅着屁股的小肥马。
粉嫩的小嘴里呼喝着:“哈-咿-呀-嘿!”,左手变掌收回来,右手变拳打出去了。
旁边的六哥正极力跟妹子解释打出的应该是掌,收回腰间的才是拳。小姑娘根本不理,继续:“哈-咿-呀-嘿!”
夏二哥暗笑,嘿!嘿!嘿!机会来了。
“虚步亮掌!”随着夏二哥的一声吆喝。夏家班立刻两手握拳放在腰两侧,右腿屈膝半蹲,左脚尖在身前虚虚点地。
回头再看九儿。单腿着地的小丫头已经东倒西歪,原本握在腰间的拳头早就张开,胡乱挥舞着胳膊试图找回平衡。
然后,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也不要紧,九儿姑娘立刻就爬起来。先站好了,这回知道要慢慢来,一点点抬起另一只脚,往左歪一歪,往右晃一晃。然后,吧唧一声,又一跤跌在了地上。
哥哥们再也忍不住,哄笑起来。
九儿爬起来,愤怒的小眼神狠狠地将众人扫了一遍,小屁股一扭,走了。
大家的心立时就到了冰窖---凉汪汪的。
完了!
一会儿夏秀才肯定过来,狠狠的臭骂他们一顿,唔!那,都是轻的。
正想着夏秀才来揍人,该往哪里奔逃呢?
夏九儿拖着一个小板凳回来了,小屁股往板凳上一搭,稳稳当当地来了一个虚步亮掌。
顿时,连夏二哥都发嚎了。这谁家熊孩子,赶紧地,领回去。
到了吃早饭的时候,夏大嫂苦着个脸,怏怏地将饭菜都摆好。
对于这个二叔,夏大嫂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
夏二哥种地确是一把好手,但是他有个不能忽视的缺点---太能吃了。夏大哥一顿要是吃三碗,夏二哥他就能吃掉八碗。若只他一个这么能吃也就罢了,这么一大清早领着这些半大小子练功,吃双份那都是少的。
果然,有了夏二哥,娃们扒饭都比平常快了几分。连九儿都感觉到饭桌上的剑拔弩张,比平时愈加兴奋。小夏婆子怕影响了孩子们吃饭,就将九儿抱了出去。
九儿愤怒了。一个人坐在专属小饭桌前,噼噼啪啪地,一对肥嫩的小肉掌凶猛地拍着桌子。
夏大嫂子忧郁了。
吃过早饭,夏大哥带着弟弟、儿子们到田里看看。也就这一两日就可以秋收了。
小九儿扒着窗户向外张望着:哥哥们有扛掀的、有拿耙子的、有拎着镰刀的、还有拖着碾子的,一个挨着一个往外走。小丫头再也无法保持矜持了,门口有娘堵着,那就顺着窗户爬吧。
夏二哥回头时,正看到小九儿一双小手扒着窗沿,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吊在那里小猫一般地叫着:“娘,娘”。
想是终于坚持不住了,手一松,坐在了地上,也不怕疼。爬起来掸掸土,将早先扔在地上的小扫把抗在了肩上,跟在了六哥和栓儿的后面。
大嫂见了连忙跑过去从后面将她拦腰抱起,小姑娘肥壮的小腿还朝着蔚蓝的天空奋力地蹬着。
小夏婆子挥了挥手,将看热闹的儿子、孙子们都赶走了。再不快点将他们轰走,这帮孩子能蹲在那里看九儿一个人耍一天都不带重样的。
到了晚上大家回来,九儿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哥哥们、侄子们坐在当院的小板凳上。一碗、一碗地端来茶水,却不让喝。等她七碗、八碗的都端好了,这才笨手笨脚地敛衽着对着几个哥哥福了一福。
奶声奶气地说:“哥哥们辛苦了。”又对侄子们说:“侄儿们也辛苦了。”
“大家喝杯茶解解渴吧。”
只唬得栓儿连忙跳起来,站到一旁,不敢受她的礼。
由此可见,小夏婆子对夏九儿并不是一味放纵的,还是颇花了一番心思的。只是,夏九儿有八个溺爱她的哥哥,尤其还要加上一个完全没有任何经验和参照物的爹。这就注定了九儿姑娘的成长道路是曲折而又难以预测的。
这不,九儿这一番做作。几个哥哥们立时感动得热泪盈眶,直呼我家九儿长大了。
然后,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夏二哥今日格外对了九儿的眼缘。仿佛,昨儿揍二哥的人并不是她夏九儿。
小姑娘肉乎乎的小手热情地拉着二哥哥,细声细气地说:“二哥哥,大美人。”
彼时,夏二哥正喝着茶水,笑吟吟地看着九妹妹。这一口茶水直接就喷在了九儿的脸上。小丫头也不生气,抹了抹脸又说道:“看着”因为话说的还不甚利落,顿了顿才接道:“水灵灵的。”
夏二哥毛骨悚然地四下张望,这是个什么情况啊?谁来告诉我一下啊?
弟弟们、侄子们看着夏二哥粗旷的大脸,只笑得脸酸肚痛。
“夸她漂亮!”
大嫂子凉凉地又添了一句“不然她能念叨你一天。”
夏二哥从善如流,连忙扛起九儿:“我们九儿最漂亮,比那凤仙花都好看。”果然,夏九儿喜滋滋地笑了,再不提二哥哥是个大美人这个话题。
夏二哥长嘘一口气,回头再看大嫂,总觉得黑壮的大嫂头顶飘着好巨大的一片阴影。
造孽哟!
有了夏二哥,秋收的时候夏家那点地就不够干的了。不过三五天,除了留下自己吃的,其他的粮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早早拉进城里卖了个好价钱。
这些银钱再加上夏二哥这次贩马拿回来的,居然有二百多两。
小夏婆子跟老夏婆子商量着分了三份,一份给五哥的亲事用,一份拿来添了十几亩地,还有一份却是预备给夏四哥和夏二哥应急用的。
夏二哥的亲事还没有着落,倒是夏四嫂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对于小夏婆子管家教子,老夏婆子是有诸多不满的。
从早些年,夏大哥还没有成人,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劳力,小夏婆子却执拗地将嫁妆换了几亩地。这般年年租给别人种,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银钱。
依着老夏婆子的心思,这笔钱放到县城相熟人家的铺子里收利钱多好。可那是小夏婆子的嫁妆,老夏婆子虽然生气也没有什么办法。
夏大哥作为长子,老夏婆子跟夏秀才是寄予了厚望的。结果,夏大哥不过七、八岁,识了几个字,能算点账就再不肯念书了。小夏婆子也不劝,就让他下地干活去了,当时说的是:“早早知道农活辛苦,自然就回来读书了。”
老夏婆子私下里不知道说了夏秀才多少次,这长子若是走了正道,后面的弟弟们才不会长歪了。每次夏秀才都被劝说的好好的,表示一定要好好管教长子。然后,长不过三、五日,短不过一、两日,就放任自流了。
等到夏大哥娶媳妇的时候,按老夏婆子的意思,这个长媳,一定要找个能拿得出手的,家世什么的也要相当才行。
小夏婆子却看中了农户出身的夏大嫂。
夏大嫂是王家的长女,能干泼辣,也晓得照拂年幼的弟弟们。可到底见识有限,长得跟漂亮不沾边不说,为人更是牙尖嘴利,这些年来没少跟邻里吵架,生生地将他们夏家淳厚的家风给败坏了。
老夏婆子的担忧也很快就得到了印证,夏二哥走歪了。
自打夏大嫂发现夏二哥食量颇大,脸上就带出几分厌恶的神色。小夏婆子不说压服着夏大嫂,还默许了夏二哥出去闯荡。虽说也哭了两日,但比起老夏婆子抹脖子上吊,那又不算什么了。
等到后来夏三哥去城里学徒、四哥去学木匠,老夏婆子真真是被这个儿媳妇气疯了。那木匠,学徒能有什么前途。那就是个小手艺人,一辈子都做不大。
小夏婆子也不跟婆婆吵,只跟夏秀才算帐。嘴巴说得更是动听:“娘亲年纪大了,盼着子孙们成器。可咱们做儿孙的,怎能为了一己私利让娘亲这么大的年纪还跟着我们吃苦。”
那时,夏秀才弃了科举一途,自己无甚成就,学生自然也不多,束修不过几吊钱。家里吃的用的还是小夏婆子的嫁妆支应着,也只好替媳妇扛着老夏婆子的怒火。只说他们都不是读书的材料,白浪费银钱罢了。
前面几个也就算了,五哥儿的书读得比其他的哥哥们都好,也早早考了秀才。照理,本该更进一步。谁想,小夏婆子竟让儿子拉下脸皮去谋个小小的文书。虽则在这个小村子里,这般小小年纪在县里做着文书已经是独一份了,但比起举人,进士来,那真是不值一提。
小夏婆子却对每个儿子都很满意。似乎一眼望过去,个个都很出息。
有时,夏秀才感叹:时不我与,怀才不遇!
小夏婆子若在一旁听了,总是微笑不语。
这也颇让老夏婆子跳脚。不管你这里怎样火烧屁股的着急,她那厢总是这般慢声细语,末了还要嫣然一笑。
可是,这些牢骚对着乡邻是没法说的。且不说小夏婆子待人有礼,有什么好东西总是先尽着婆婆吃用。就是这五个让老夏婆子极度不满意的孙子,乡里人都是羡慕得紧的。
老夏婆子在这个春风化雨的媳妇面前是完败的。
同时完败的还有夏大嫂。自打夏二哥出外谋前程,夏大哥就再没给过她好脸色。尽管这几年夏二哥看着也不错,但夏大嫂就是无法在婆婆面前挺直腰杆。经过了这么些年,夏大嫂也早看出来了。当年就是没有她挤兑,夏二哥也不见得留在村里。
可谁让她当时没忍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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