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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宫中传来消息,懋妃命人将金星竹席送到凤藻宫,翮贵妃还以一柄金缕花嵌宝石如意花熏,被懋妃婉言谢绝。
彼时的宣颐宫,正笼罩在黄昏的赤红晚霞里,燃烧的火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直似要把这威严的皇宫也染成同样热烈的颜色,待到了棹兰斋前,便只剩一片温秀安静的柔光。
这般好的景色,苏媺却无暇欣赏,她正端坐在长案前,看着一幅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乌发如云、身若柔柳、一双美目含烟似水、盈愁带怨,叫人一见,便心生怜惜。
朝欢张大嘴巴,上身微微前倾,不敢置信地道:“这是尤鸳?不能吧?她原来不是个乡下穷丫头吗?”
夕安敲敲她的额头:“这是孔小姐亲手所画,还能有假?不过,她也说了,尤鸳美则美矣,却有两处叫人惋惜。一是她肌肤虽养回来了,却没那么白细,每日上妆必要涂厚厚的脂粉;这二嘛,一双手委实上不得台面,到底是从小做惯粗活的,难免手指粗大,还留下许多细小伤痕。”
“瑕不掩瑜!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苏媺细细端详着,目光中尽是赞叹之意:“孔画姐姐一手丹青妙笔极是传神,这画像与真人比,没有十分准,也必有八分是准的。单看这眉眼,‘天仙’二字也不算夸张!”
朝欢咬咬唇,咋舌道:“这样的美人儿,瀛云王都没动心?那倒真是个柳下惠了!”
苏媺一笑,看向画像上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
孔画的信上说:尤鸳生得花容月貌,性情却敏感柔细,言行举止之间怯弱不胜,这般哀戚缠绵之态,大概是她的本真流露,但此时看去,那眼中的哀怨之色越发浓了,好似在埋怨自己狠心利用了她。
“京西琴老”卞知白的夫人陈氏,每月初一和十五都要去云遮寺上香。
为了招待远道来的客人,更兼尤鸳正欲求神拜佛、保佑自己心愿达成,陈氏便带了她同去,于是,在云遮寺门口遇到了左散骑常侍孔让的家眷。
两位夫人也算旧识,孔让的女儿孔画更是热情活泼,她对美丽的尤鸳大为倾倒,极力邀请这位尤家姐姐一起去吃寺中有名的素点,便凑巧从一个小和尚嘴里听到了金星竹席的消息。
孔画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又天真直率、口无遮拦,便悄悄将翮贵妃欲抢了瀛云王的金星竹席给太子之事告诉了尤鸳……
一阵微风漫过兰圃、吹进花窗,习习扑在苏媺脸上,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眼中波澜微动,语气里带了一丝舒悦快意:“借由尤鸳,将消息传递给瀛云王,在尤鸳看来,算是帮了她一把,可在瀛云王心里,尤氏兄妹却大大减了分。这位王爷本就是谨慎之人,尤鸳介入他的私事,又涉及皇家恩怨,已然是触了他的忌讳。”
朝欢还在看着案上的画像,一面接话道:“过犹不及!尤鸳又不是瀛云王什么亲近之人,手伸得太长,必然惹得王爷不喜。只是,她哪里懂这些?尤钊定是懂的,可惜山长水远、消息迟滞,小姐,咱们可不能给他反应之机啊!”
夕安笑笑道:“这是自然!宫里宫外都已然安排妥当,只等小姐一声令下!”
一连十数日,苏媺一直不敢掉以轻心,瀛云王的谨慎敏感给了她不小的压力,好在同光大师总是令人信服的,到此时,她才真正放下心来。
“凡编造之事,若想叫人相信,便要几分真几分假地掺着来。只要他心里希望是真的,便十有八九必要上钩。”
她一边说着,又打趣夕安道:“这些日子,秀姀不在,咱们夕安也历练不少,越发能干了!”
夕安双颊微红,有些羞赧:“奴婢不过是照小姐的吩咐做事罢了!”顿了一顿,她神色却又变得黯然:“只可惜了那领金星竹席……”
苏媺心中一涩,却依旧握了她的手,安慰道:“南地将士还在以性命相拼,我又怎能吝惜一领竹席?这席子在我手上,固然可以寄托几分思念,但此番借由瀛云王的手送到太子身边,才算是发挥了它最大的价值!”
夕安点点头,喉咙里滚过一声哽咽:“我只是心疼小姐,小姐手上保留的东西……也不多了……”
苏媺起身走到花窗前,方才还鲜艳欲燃的晚霞,此时只剩下几片薄薄的灰蓝,像天空的热情在恣意释放后,化作余温绵绵的灰烬。
她的眼底却燃烧着灼烫的痛意,语声喃喃道:“不急!我失去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要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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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两日,朝中突然有人揭发,说尤钊得到一份南周遗部的军图,献给了瀛云王,却被瀛云王据为己有,若早早拿出此图,大齐军也不会一连数次落入敌人的陷阱,屡战屡败了。
景元帝听罢,不免又惊又喜又满腹疑虑。
数年来,大齐派出不少细作,费尽心机想弄到一张南周军图,却始终不可得。数月前,尤钊献出妙计,大齐南地驻军便果然打了胜仗,难不成,真是依仗了军图?
而弘琛是兵部左侍郎,倘若他因为私利、私怨,置南地驻军于不顾,眼睁睁看着大齐将士去送死,那么,这个儿子心胸之狭窄恶毒,如何还能服众、如何能继续承担兵部的重任?
此事在朝堂上骤然揭开,顿时一片哗然。
弘琛措手不及、甚是惊讶,他忙把军图呈给景元帝,将前因后果讲明白,并再次重申自己认为此图有假或有误,不足采信。
一片喧嚷争执声中,景元帝高坐在龙椅上,把南周军图拿在手中,细细研看。
他是武将出身、作战经验丰富,自然能看出这份军图绝对是真,而弘琛以一座小茶山判定军图有误,也确实叫人难以信服。
山南道复州那座小茶山,毕竟是去岁春末才发现的,也许没来得及标注在军图上……
唉,或许,自己是太希望此图真实可靠了吧?
景元帝按捺着心里的激动,一面急调尤钊进京,一面命弘琛暂停兵部事务,待事情查实之后,再行定夺。
但没等尤钊进京,关于瀛云王太过年轻、经验不足,没有资格担任兵部左侍郎的物议,便在朝中甚嚣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