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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鲁河自河南新密县一路向东,曲曲折折,沿途流经荥阳、郑州、中牟、开封、尉氏、周家口,最后注入淮河。这条河的前身就是楚汉相争时的“鸿沟”。楚汉曾“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以东者为楚”。这条河乃战国时期魏国所修,河水流了两千多年,流尽了古今多少英雄美人,流尽了多少风花雪月,流尽了苦难的中原人们的血泪。那泛着混黄的河水养育了中原大地,哺乳了无数生民。河边的水鸟在夕阳的余辉里飞向远处,河里的渔船也开始收网回家,只有往来的商船依旧趁着日头未落,急速向东行驶,他们的目的地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商阜重镇-----开封城外的朱仙镇。
朱仙镇在开封城南三十里处,贾鲁河从镇中心流过,注入淮水。这朱仙镇与广东的佛山镇、江西的景德镇、湖北的汉口镇并称“四大名镇”。自明朝成化年间开始就是开封城的外港,镇内河道四通八达,孙家渡渡口的建成更使得朱仙镇成为中原商业重镇。清朝康熙年间这里的繁荣达到了顶峰。晋商、徽商、陕甘商帮、湖广商帮、福建商帮和本地商帮云集于此,建票号、开当铺、贩皮货、运茶叶,他们无孔不钻,无业不营。三教九流、五行八作、达官贵人、贩夫走卒、落魄文人、青楼妓女、土匪马贼、鸡鸣狗盗也凑在这里。酒肆、茶馆、妓院、戏楼、赌局、客栈、药铺、绸缎庄一家挨着一家。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真是应了太史公那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朱仙镇的东头有一家名叫“孔家老店”的客栈。掌柜的姓孔,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瘦瘦的,一部花白的胡子,拖着一条稀稀疏疏的辫子。这店房院落挺大,两进的院子,前两排是客房,最后一排是车马停靠和店里的伙计住的地方,还有草料房和马厩都在这里。东西两边有配房。分上等中等雅间和三等的大通铺。中间一排有个五间的大通房,是客人吃饭的地方。客人往往吃完饭闲着没事,就开始在这赌钱取乐。老板也乐得由着客人耍钱,因为每晚可以抽到相当可观的彩头。
店里有个小伙计名叫祥子,大概十五六岁,本来他这么小的年纪不应该当伙计,也干不了什么重活。只因去年汝阳县周边闹瘟疫,他的父母二人在这场灾难中双双死去,可怜的祥子就成了孤儿。他的大伯在孔家老店旁边经营着酱菜铺勉强度日,便收留了他。大伯对他还算不错,可是他那大娘就不同了。每天拉着个脸,指桑骂槐,又摔盆子又摔碗,整天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好在他的父亲是个兽医,专门给人家医马。家传的技艺通过耳濡目染也传给了祥子。大伯一看家里的不通人性,又怕伤了孩子,就领着孩子到了孔家老店,央求孔老板给他侄子找个活干,讲好只管吃住就行,工钱不要。孔老板开始很为难,觉得孩子这么小能干啥,还不是替他白养活?后来祥子大伯说这孩子会医马,孔老板立即来了兴趣。因为住店的人很多都是骑马赶车的,马经常得病,但是整个朱仙镇也没有会看马的,很多人为此很犯愁。马病死的事经常发生,如果这个孩子会医马,那算是来了个马的救星,也给自己多挣些银子。当即找了店里生病的马让祥子医治,手到病除,立竿见影,马还真的被医好了。孔老板高兴地收下了祥子,除管吃住外,每个月还给一百个老钱当零花钱。祥子当然也乐意从伯父家搬出来,省的再看他大娘那张老驴脸。
每年一度的四月初八朱仙镇大会又即将到来。这四月初八大会已经有近几百年的历史了,朱仙镇在康熙年间达到鼎盛时期,这里不仅商铺林立,也是释伊道三教的朝拜圣地。各种寺庙、道观和清真寺高达一百多座。到了清朝末年虽然盛况大不如前,各种庙宇在中州大地还是首屈一指。每年四月初八是佛祖释迦牟尼的诞辰之日,镇里的几十座寺院都要举行盛大的“浴佛斋会”。所谓的“浴佛斋会”就是在四月初八这天,各个寺院都要给佛沐浴,先用拂尘把佛像上的灰尘掸去,再用香药水从头浇下,然后再擦干净,就是给佛沐浴洗澡了。这种习俗自宋朝就开始了,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四月初八》这样记载:“四月八日佛生日,十大禅院各有浴佛斋会,煎香药糖水相遗,名曰浴佛水。”
一进四月,整个朱仙镇就格外忙碌起来。各地的善男信女,行旅商贩骑着马,坐着轿,赶着车,挑着担都急匆匆往这里赶。大小客栈生意异常火爆,过不了四月初三基本住满,过了初五找间客房难上加难。
秦轾轩和广德走进朱仙镇的时候,已经接近日落时分。一进东门,广德的两只眼好像就有些不够用了。他东瞅西看,只见店铺一座挨着一座,饭庄一家临着一家。虽是向晚时分,但大街上人流依然不减。
轾轩用水烟壶指着右前方的一座客栈说道:“前面的孔家老店,今晚就在那歇脚。”“好嘞,喔喔。”广德鞭子一挥,把车赶进孔家老店。
二人要了一个二等厢房,祥子拿了钥匙,提了壶开水领着二人到了房间:“二位,这是您的房间,晚饭是在店里吃还是街上吃?”秦轾轩说:“咱们初来乍到,想歇歇脚然后再到街里遛遛。晚饭在街上随便吃点就中了。”祥子答道:“好嘞大爷,您先歇会,晚上再好好玩,这朱仙镇的夜间比白天还热闹。你回来的时候招呼我一声,我好给您端洗脚水。好了,我去伺候马了。”说着祥子退出门去。
二人坐了整整一天的车,乏累极了。秦轾轩说:“现在日头还没落,咱先睡上一觉,一个时辰之后再起来到街上溜溜。”说完,将水烟壶放在床头,和身躺在床上,倒头便睡。广德赶了一天车,更是累的受不了,躺床上也睡着了。没过多会,房间里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二人醒来时已到掌灯时分,他们先起身洗了把脸,然后走出客栈,沿着大街向西走去。这时华灯初上,朱仙镇万家灯火。大街上灯火通明,如同白昼。酒楼里飘出诱人的酒香;戏园子里的河南梆子祥符调正锣鼓喧天;寺院里香烟缭绕,传来唧唧嗡嗡的诵经声;妓院的门口站着穿得花枝招展的窑姐和老鸨,吃吃地笑着拉着路人的胳膊往里拽。沿街的摆摊小吃令人垂涎:开封府楼外楼的包子,花生糕、鸡血汤、羊肉炕馍;开州的王五辈壮馍、五星集的驴肉、张氏糟鱼;周家口逍遥镇的胡辣汤;郑州的羊肉烩面;灵宝的羊肉汤;洛阳的牛肉汤;长垣的饸烙面;汝南的鸡肉丸子……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口舌生津,垂涎三尺。一时笑声、锣鼓声、吆喝声、还有马叫声不绝于耳,说书的、唱坠子的、算卦的,相面的,挑挑的,担担的,卖狗皮膏药的、打把式卖艺的,好不热闹。简直就是宋朝汴梁城内的不夜城勾栏瓦肆。
他们在“玉棠号”买了一斤“五香茶干”,又来到开封“兴盛德”在朱仙镇的分号买了一包干煸花生,来到油篓街“西双泰酒家”。叫了一只童子鸡,切了一盘熟牛肉,叫小二端了半斤竹竿青酒。爷俩坐在临街的窗边,看着街景对饮起来。
秦轾轩说:“你知道这朱仙镇因什么而著名吗?”广德摇摇头。秦轾轩说:“这朱仙镇出名的东西很多,比如岳王庙、清真寺、还有咱吃这“玉堂号”的五香茶干。但是最著名的还是它的年画,朱仙镇的年画和天津杨柳青、苏州桃花坞、直隶武强的年画并称本朝‘四大年画’。”
此时秦轾轩抬头叫小二添酒,忽然看到一人走进酒馆,在一个角落的桌子边坐了下来。秦轾轩觉得似曾相识,就瞅了几眼,那人刚一抬头,立即便把目光收了回去,叫到:“小二,上酒。”
两人回到客栈并不太晚,只见中间的五间大通间里灯火通明。一帮住店的客人闲着没事干正在赌钱。从屋子里不断传出哈哈大笑声和倒霉的咒骂声。秦轾轩一向讨厌这种场合,努努嘴对广德说:“走,回客房。你叫那祥子打两盆洗脚水。”广德应声去找祥子,秦轾轩起步上了楼梯,往二楼走去。
刚上二楼,就听见一阵朗朗的读书声。轾轩掏出钥匙,打开自家的房门,却没有马上进去。他侧着耳朵仔细听隔壁房间的客人读的是什么。只听那人诵道:“……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秦轾轩听出来了,这人是在朗诵《诗经·邶风·击鼓》这一章。这篇也是他最喜欢的诗歌。他情不自禁地接下去:“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屋里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只听房门“吱呀”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书生模样的人,一躬扫地:“先生好学问,能否请先生到鄙舍一坐,喝杯清茶?”秦轾轩这时意识到自己有些冒失,好像自己在炫耀才学。此时广德领着祥子走了过来,祥子手里提着一把铁壶,热腾腾的冒着白气。十来岁的孩子提一壶水显得有些吃力,秦轾轩说:“广德,你先洗脚睡吧,我和这位先生说说话。”广德和祥子应了一声进屋去了。
秦轾轩这时才赶紧还礼:“实在对不住,打搅先生清净,实在唐突得很,恕罪则个。”那人赶紧说道:“不敢不敢,先生请屋里坐。”两人走进房间在椅子上坐定。秦轾轩这时才看清那人长着一张圆脸,一双眼睛不大,但透着光亮,身材不高,稍微有些发福,一条辫子乌黑发亮拖到腰间。桌子上放着一本道光年间雕版印刷的《诗经》,蓝皮,右侧用线装订。
只见那人沏了一碗茶给他:“先生真乃饱学之士,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府台何处?”秦轾轩连连拱手:“惭愧惭愧,哪里什么饱学之士?在下实乃一落地秀才而已,连个举人都没考中。我乃是开州人氏,小姓秦,名轾轩,又名秦三宝。”
那人听了之后急忙起身:“哎呀,原来是开州宏济堂的秦三爷。您的大名我仰慕已久,失敬失敬。”秦轾轩奇道:“请问先生贵府哪里?怎么知道我?”那人说:“三爷怎么这么糊涂,在下虽然和您素昧平生,但河南南阳‘仲景堂’张西和与开州‘宏济堂’的秦三宝谁人不知?三爷您虽未中举,可您的诗词在下早就拜读过,实在是佩服得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