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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果然见孟道林领了十几个骡夫拉了十几辆车的药材来了。秦轾轩精神抖擞,亲自一车一车验了货,果然是上等的“青蒿”。看完后对着尚之琳点点头,尚之琳会意地也点点头。
尚之琳从房间里拿出几副中药和一万两银票交给孟道林:“老孟,这是买药材的一万两银子。你家孟老板也算是为汝南的百姓做了件善事,你替我们谢谢他。这药是我家先生和张西和先生配好的,你拿回去煎了给孟老板服下,不过有一点可不好办。”尚之琳故意迟疑了一下。
“什么事情不好办?在这南阳府还没有我孟家办不到的事。”孟道林满口傲气。尚之琳道:“这药虽然配好了,但是这药引子可不容易找呢!”
孟道林忙问:“什么药引子?你且说说。”尚之琳故意显得为难地说道:“这药引子就是要找一对儿土鳖虫,一公一母,还要找个芦花鸡,弄上这芦花鸡拉的鸡屎白,记住,只要鸡屎白,每剂要十钱即可。”
孟道林听了将信将疑地说:“这药引子怎么这么奇怪?还用鸡屎和土鳖虫?这可不容易找。”尚之琳一听,伸手去夺孟道林手中的药:“不相信就算了,把药还给我。”孟道林急忙将药藏在身后道:“我信,我信,我回去马上就找。”说着急匆匆地走了。
尚之琳看着他逐渐走远,忽然咯咯笑了起来。秦轾轩用手点着她的鼻子说:“之琳,看不出你真有这么多的鬼点子,哈哈哈,笑死我了。”尚之琳正笑得直不起腰,听到秦轾轩叫她“之琳”。感到又亲切又感动,忽然鼻子一酸,眼睛中滴下两滴晶莹的泪珠。
尚之琳忽然想起一事,于是正色道:“三哥,咱们要赶快走,连夜就回汝南,以免夜长梦多。那孟三病很快就会好了,万一反悔就麻烦了。他原也没有得霍乱,只不过靠着咱们的药把他故意弄的像霍乱了,如果他事后察觉,那可大事不妙。”
秦轾轩听她不再叫他“秦先生”,也不叫“三爷”,而是叫他“三哥”,不由得心中一阵温暖,于是问尚之琳道:“你刚才喊我什么?我没听清。”尚之琳脸微微一红,娇嗔道:“你取笑我,你明明听到了,故意装作听不见,不理你了。”然后又垂着头低声说:“你问我刚才叫你什么,你却又叫我什么?我也没听见。”
秦轾轩道:“我唤你之琳,以后我就这么唤你了。”尚之琳听了羞得满脸通红,心中一阵慌乱,捂着脸跑了出去。刚一出门,却和正要进门的蔡中山撞了个满怀。
似乎蔡中山并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进门就对尚之琳和秦轾轩说:“我已经安排骡夫赶着车上路了,咱们的教徒沿途护送。这次出来教徒都是选拔出来的好手,不怕他孟三反悔。他若敢派人拦截,必将杀他个片甲不留。不过还有几车其他的药尚且暂时停放在“仲景堂”,还没有雇车拉。你们先行,我把后面的几车药押上随后就到。”
秦轾轩道:“我这次来南阳的目的是要共邀张西和与我在北京开分号。这次我要与他同行,一起去北京。现在烦请中山老弟给张西和送个信儿,让他带上我们购买的几车药材来南阳东门外十里的白河边找我。”
秦轾轩和尚之琳与众教徒押着装满“青蒿”的车一路向东,出了南阳东门,沿着官道疾行。在大约离南阳城十里的地方停了下来,众教徒押着车继续前行,秦轾轩和尚之琳则停留在白河边等待张西和与蔡中山。
此时已是四月望日,天空一轮满月如水般地轻泻在空旷的野外,树木、田野、河流都蒙上了一袭白纱,显得朦胧而幽静。两人下了马,将马拴在一棵树上,然后沿着白河徐徐漫步。
虫声唧唧,蛙声一片,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朦胧的月光照耀着静静的白河面。秦轾轩触景生情,不禁想起了唐朝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于是徐徐吟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尚之琳低声接道:“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秦轾轩又接道:“……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尚之琳又接着吟道:“……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吟罢眼睛上竟有一丝晶莹的泪花。
秦轾轩没有再吟下去。两人走了很久谁都没有说一句话,二人仿佛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最后还是尚之琳开了口:“三哥,明天中午就到达汝南了。咱们也该分别了,这些天我一直都没有给你说声谢谢,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感激着你。你我萍水相逢,不但对我有救命之恩。而且还为我的事到处奔波,几次身处险境,奋不顾身,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秦轾轩道:“其实你也救过我的命,难道那晚在封丘陈桥驿桥头上吹箫之人不是你吗?你将我救出牢房,自己却被困住。”
尚之琳听了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低声问道:“那你以后会记起我吗?”秦轾轩道:“我怎么会忘记?不过我看得出来,中山兄弟很喜欢你,他人又好,长得也潇洒倜傥,祝你们幸福美满。”
尚之琳急道:“你莫要提他,我根本就不喜欢他。那是我师父自作主张,将我许配给他的。那时候我还小,什么也不懂。你不要跟我提这件事,提起来我就心烦。”
秦轾轩感到有些尴尬,忙说:“好好,不提这件事了。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不像我只知道开药铺挣钱。以后有用的着我的地方,你写一封书信托人给我,我一定照办。”
尚之琳望着天空皎皎的明月幽幽地说:“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怕只怕以后天各一方,人在千里,鸿雁长飞光不度啊!”说完竟然失声痛哭起来。尚之琳引用了《春江花月夜》里的几句诗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大意是说现在我能看到你的身影,却听不到你的心声,我多么希望能追逐着月光永远在你身边照耀着你。但明日一别,人各东西,怕只怕你连我的书信都收不到呢,鸿雁在古代经常被喻为书信。!
秦轾轩无言以对,因为他不想给蔡中山带来无尽的伤痛,更何况尚之琳还有可能是杀害他大哥的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是他看着尚之琳单薄的身躯在月光下微微颤动,忽然心中有些不忍,走到她身后扶住她的双肩,轻声说:“之琳,不要哭了。其实我很矛盾,有句话我想当面问你一下……”尚之琳转身扑入他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哭着说:“什么都不要说。”
尚之琳抱着秦轾轩伏在他身上任由泪水浸透了秦轾轩的衣衫,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喊:“衡之,你在哪里?”显然是张西和的声音,忽而又传来蔡中山的喊声:“师妹,我们来了。”
尚之琳赶紧松开拥抱,整了整头发说:“他们来了,我们走吧。”一行人又押着十几辆装了药材的大车趁着夜色浩浩荡荡地赶往汝南。
第二天中午时分,一行人来到汝南县南边的“黄华神寺”。刚一进寺院,只见寺里寺外支了好多大锅,好多白衣教徒来来往往,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尚之琳把秦轾轩和张西和领进原来那间厢房,两人一夜没睡,困乏极了。那萍儿又送来饭菜,秦轾轩和张西和简单吃了点饭。然后张西和对尚之琳说:“尚姑娘,你快给我安排一个房间,我要好好睡一觉。”尚之琳让萍儿领着张西和到隔壁房间去休息了。然后对秦轾轩说:“三哥,你也休息吧。晚上我来唤你,现在我要去见‘圣姑’。”
秦轾轩忽然被一阵呼喊声惊醒了,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只听得外面人声鼎沸,齐声欢呼着“圣姑”的口号。又看到寺内寺外火光熊熊,烟雾四起。秦轾轩感到奇怪,就去了隔壁唤醒张西和。二人走出房间,向着人群走去。
只见大殿前密密麻麻聚集了很多人,少说也有七八千人,这些人破衣烂衫,面露菜色,病容满面。大殿的台阶上站立着几个白衣教徒,为首的正是蔡中山,奇怪的是不见尚之琳的影子。只见蔡中山站在大殿上大声说:“诸位,请安静,听我说几句。”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蔡中山大声说:“如今汝南瘟疫流行,死了已不下数千人。黎民百姓奔走呼号,官府却不管不问。现在我黄华神寺‘圣姑’奉了‘东海圣母’之命,来匡救黎民,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即倒。大慈大悲的‘东海圣母’为救汝南百姓,命我等从东海运来‘圣水’分发给汝等患了瘟疫的百姓,现在我寺已准备大缸百口,里面已经装满‘圣水’,只等‘圣姑’一声令下,众位就可以领取‘圣水’服用。汝等快快跪下向‘圣姑’谢恩。”众难民一起跪下高呼:“圣母万岁,圣姑英明。”
只听大殿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大慈大悲的‘圣母’终于显圣了,给我汝南百姓送来‘圣水’,这‘圣水’包治百病。汝等服用后药到病除,鄙寺分文不取,如果治不好病,汝等可自行离去,不必再相信我‘圣姑’的话。如若服用‘圣水’后病体康复,还望众位能够成为我‘白衣社’的信徒。我‘白衣社’今后大开善门,广结善缘,凡心诚者一律接纳。加入本社后可受到‘圣母’的保佑,百病不侵,永保平安。现在汝等可以服用圣水了,服用后先回家休息,第二天再来领取‘圣水’。连服三日,即可病愈。”众人顶礼膜拜,高呼“圣母万岁,圣姑英明。”然后四散领取“圣水”。
秦轾轩和张西和随着众人散开,只见寺内寺外到处都摆满了大缸。大缸里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的中药味。二人一闻就知道这是他们共同开的方子,是专门用来治疗疟疾的。可是蔡中山和“圣姑”却说是“圣水”,不知是何道理。
这时寺里寺外灯火通明,到处都是来领“圣水”的百姓。秦轾轩蓦然回首,看见尚之琳正站在灯火阑珊处凝望着自己。尚之琳看到二人,急忙跑了过来,充满歉意地说:“刚才一直在忙着给病人服药,没来得及问询二位,还望多多包涵。”
三人又重新回到秦轾轩住的厢房,萍儿送来饭菜,三人边吃边谈。
秦轾轩道:“今天到这领取‘圣水’的百姓我看不下七八千人,明天还会更多。”尚之琳道:“不瞒二位,这‘圣水’其实就是你们两个开的方子煎的药。只所以称‘圣水’是让老百姓相信这药的力量,同时还有利于我寺广收门徒。二位不会见怪吧?”
秦轾轩和张西和见她实言相告,连忙一摆手道:“不会不会,都是为了救老百姓,怎么会怪呢?这买药的钱还是贵寺出的,我们开个方子能算得了什么?”
三人吃完饭已到深夜,外面忽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张西和起身告辞,回房间睡了。屋里只剩下了秦轾轩和尚之琳,两人默默坐了很久,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忽然一阵风夹着雨吹进屋里,将灯吹灭了。秦轾轩刚要拿出火镰子打火,忽然闻到一股幽香,尚之琳已经扑到他的怀中,低声呓语道:“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留下来陪我好不好?”秦轾轩一阵情迷意乱,紧紧抱住尚之琳向她的唇吻去,尚之琳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地等待着这一幸福时刻。
忽然他头脑中浮现出蔡中山和大哥的身影,另外还有李幽兰的身影。慌忙推开尚之琳,拿出火镰子打着了火,屋里顿时一片光亮。秦轾轩把窗户关了,看到尚之琳满脸通红正不知所措,就走到她身边说:“之琳,我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回去了。我走后,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同时也要善待中山兄弟。”尚之琳没有说话,默默地坐到椅子上,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风吹潇竹,雨打梧桐。
两人默默坐了好久,最后尚之琳拿起剪刀剪了一下灯花,抬头凝视着他说:“此地一别,不知还有无相见之日?”
秦轾轩道:“之琳,你不要那么伤感,此地离开州只不过六七百里的路程,说不定哪天我又来看你了。你如果有事也可以去开州找我啊。”尚之琳幽幽地说:“我是不能去看你的,去了我算你的什么人呢?岂不是净给你添麻烦吗?等着你来看我,不知都等到哪一天了?”说完伏在桌上哭了起来,秦轾轩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尚之琳哭了一阵,忽然收起眼泪,强作笑脸道:“你秦三宝诗名远播,明天你就要走了,作一首诗词赠给我好吗?”
秦轾轩没有说话,他望着窗外的风雨,若有所思。一会儿拿起笔来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了一首词:
临江仙
凄风苦雨春归去,忆当时初遇处,细雨濛濛来时路。烟锁汴都,
幽幽此心谁诉?
纵春风词笔绝好,唯有此情难赋。别后凭栏遥望,借语西风,
与君共江湖。
写完将词交给尚之琳,尚之琳小心翼翼地收起,将它放在一个贴身的香囊里。最后和秦轾轩道别,转身出去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秦轾轩和张西和就早早起来,萍儿送来早餐,二人简单吃了。正在吃饭时,只见蔡中山走了进来。蔡中山走进厢房一抱拳说:“今天二位要走,兄弟我实在是舍不得,真的希望二位能在鄙寺盘亘几日,可惜二位要事在身,本寺也忙着给灾民分发药物。实在是对不住二位了,这里有二百两银子,权且为二位作为路费吧,还望二位不要见笑。”
秦轾轩和张西和婉然拒绝了蔡中山的好意。唤上骡夫,拉着几车药材走出庙门,天空依旧下着濛濛细雨,一行人向着开州方向走去。蔡中山挥手道别,却始终没有见到尚之琳,秦轾轩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秦轾轩心想:“也许尚之琳怕当着蔡中山的面掩饰不住自己伤心,这才故意不来送别的。不知道她此刻在干什么,也许正躲在房间里一个人失声痛哭,也许站在一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凝望着自己。唉!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的影子已经深深印在了我的心坎上。明明知道不能爱她,只能徒增相思和烦恼,可还是希望能再见她一面,哪怕是饮鸩止渴也好。”
秦轾轩和张西和带领骡夫赶着车一路前行,很快出了汝南县界,到了上蔡境内,又过了打劫陈宝祯的那片树林,前面不远就是那与尚之琳初次相遇的古庙。想起那夜和尚之琳在古庙中相依而眠,秦轾轩的心一阵颤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正在这时,忽听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秦轾轩回头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尚之琳骑马从后面赶来。张西和看在眼里,心里明白这种场合应该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便没有停留,领着骡夫继续前行。
尚之琳从马上下来,看着呆若木鸡的秦轾轩,两人凝视好久都没有说一句话。尚之琳将目光转向路边的古庙,秦轾轩也默默看着古庙,两人心里都在想着那夜的初遇。
忽然尚之琳抽出宝剑,秦轾轩一惊,不知她是何意,于是呆呆地看着她。尚之琳忽然从乌黑的秀发上挥剑割下一缕青丝,走到秦轾轩跟前,解下佩剑,和那缕青丝一并交给秦轾轩,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也交给他,双眼含泪道:“这把剑随我多年,赠给你。”说完突然转身上马,拨转马头,“啪”的一鞭,竟然绝尘而去。秦轾轩手捧着宝剑和那缕青丝,默默地注视着离去的尚之琳。尚之琳竟然没有回头,那匹马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秦轾轩的视线里……
秦轾轩收起宝剑,将那缕青丝藏在怀中,展开尚之琳的书信观看。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词,词牌叫做《蝶恋花》。。
细雨濛濛送君还,犹记当日,古庙春雨眠。白河月下意如兰,执手相依人无言。
相识容易别时难,韶光空负,相期知何年?万里云山送归雁,相思楼上玉箫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