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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年了。
冯氏早就忙活开了,顾君宁兄妹给她搭了把手,一起将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净敞亮。
除夕前一天,雍鹤溪如约来了。
他提前给冯氏拜年,说了一大堆吉祥话,哄得冯氏笑逐颜开。
冯氏忙去厨房给他端瓜果点心。
趁着四下没人,雍鹤溪把他替顾君宁准备的东西交给她。
前几天,顾君宁找到他,让他帮忙备些信笺。
那些信笺需得做旧,看上去或是摸起来,像是放了几十年的纸张。
雍鹤溪花了不少心思,才将信笺质地成色做旧,信心满满地将那叠信笺送过来。
顾君宁道了谢,教了他几个偏方。
医术药理,旁门左道,她似乎都很精通。
雍鹤溪一向佩服她无所不知,有时候甚至好奇,那颗漂亮的小脑袋里,到底塞了多少学问见识。
不多时,雍鹤溪背下秘方,起身告辞。
顾君宁本想邀他留下来过年。
但他连连摆手,摇头道:“过年多好啊,求签祈福的缘主得排起长队,趁着年节都想听吉利话,又肯花大价钱。”
“姑奶奶,我知道你待我好,但大过年的,还是放我躺着挣钱去的好。”
顾君宁无奈苦笑,只得由他去了。
回到房中,顾君宁推开书案上的杂物,将信笺铺在面前,研墨提笔,手腕微微发抖。
这些信,是写给韩中尧的。
但并非出自顾君宁之手,而是以顾瑜的身份写的。
试药那天,她见过韩中尧,看出他已萌死志。
顾君宁见过无数病人,分辨得出谁在求生,谁在等死。
韩中尧那日的情状,正是在向顾瑜的后人道别。
她不甘心。
不想看着他满怀遗憾地离世。
这几封信,是她给韩中尧开的药性最烈的续命药。
顾君宁望着泛黄的信笺,手中毛笔饱蘸墨汁,但一次次墨汁沿着笔尖滴落,一滴滴,重新落回砚台里。
她出神地想了很久,终于提起笔,在信笺上方写下一行字。
“乐扬吾兄。”
这是五十几年前,两人私下通信时,她最喜欢写的称谓。
落笔是顾瑜的字迹。
风骨遒劲,清隽婉约。
一提笔,顾君宁的思绪便回到了五十年前。
她离京的那一天,京郊飘散的柳絮,绕着马蹄翻飞的蝴蝶,渐渐远去的城墙……
一幕幕,宛若昨日。
顾瑜孤身上路,背着药箱,走遍大魏山河。
她见过的山川草木,见过的茅屋草舍,见过的桃花流水,断壁残垣,化作一笔一划,浅淡入信。
大魏山河辽阔,顾瑜足迹遍布全境。
北境荒原风雪肃杀,江南人家草长莺飞,这些,她都悉心写下,说给故人听。
还有她救治过的病人,她在战火中保护的孩子,她无奈焚烧的病患尸体……
一切的一切,她都亲身经历过。
她只管娓娓道来,用一贯平和温婉的措辞,轻轻柔柔地说给他听。
顾瑜生命中的最后几年,她曾深爱过的男人缺席了。
但在那个男人生命的尽头,她希望能为他弥补上些许缺憾。
随着笔下风物流转,她的心绪时而激荡不平,时而平静恬淡,一颗心竟好似重新在顾瑜的胸腔中跳动。
写到最后,她以顾瑜的口吻,与韩中尧定下百年之约。
窗外夜幕降临。
案头唯有一灯如豆。
在灯油烧尽前,顾君宁将信封好,压在医书下。
她打算过几天便去韩府探望他。
这几封信,她到时候以顾家后人的身份,亲手交到韩中尧手里。
顾君宁方才觉得疲惫不已。
刚要收拾笔墨,她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救命啊!救救我爷爷!”
她立刻跑出房间,顾叔陵已抢在她前面打开院门。
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瘫倒在地。
少年拥着老者,目光闪动,面对顾君宁,恳求道:“小娘子,听说你是大夫,快救救我爷爷吧。”
顾叔陵帮他一起将老者搀进屋。
少年候在旁边,只说老者突发疾病,倒地不起,具体什么病症他也不知道。
顾君宁神情冷静,已认出眼前的少年。
这小子,不是明崖老人的侍从吗?
她至今还记得他冷着脸,把访客连人带礼扔出院门。
既然是他,那这个老人必然就是……
顾君宁心中有了计较,并未点破,为老人看过舌苔脉象,回屋取了银针。
“娘子这是要做什么?”
少年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伸开双臂拦住她,大声道:“我爷爷这是怎么了,得的什么病?”
他想考教她?
顾君宁眸光闪烁,噗嗤一笑道:“中毒了。”
“不可能!”
少年颇为入戏,头摇得像拨浪鼓,非要让顾君宁再好好看看。
顾叔陵有些担忧,但顾君宁让他放心,自己胸有成竹地跪坐下来,捧了杯茶慢悠悠地饮着。
少年还要催促,顾君宁淡定道:“要么你自己从怀里取解药给老人家服,要么让我针刺逼毒,你选吧。”
见她那般笃定从容,少年有些撑不住了。
“二哥,去门口替我守着,别让婶娘撞进来。”
顾叔陵依言离开。
少年立刻紧张起来,盯着顾君宁手中寒芒闪烁的银针,吞吞吐吐地说:“那这、这是什么毒?”
“这毒看着吓人,少食无害,用来骗人最合适不过。”
顾君宁轻捻银针,对榻上双眼紧闭的老人笑道:“老人家,我说的对吗?”
说着,她接连几针,逼出毒素。
老人睁开眼,眼中精光四射。
他坐起身,拔下银针,擦去污血。
“小娘子好眼力。”
“过奖过奖,”顾君宁笑道,“老丈是成心来考教晚辈医术的吧?”
老人却盯着银针,目光炯炯地问道:“顾家针法?”
顾君宁点点头,惊讶于他竟能一眼认出顾家施针的手法。
“年纪轻轻,已有近十成气候……”
老人自言自语,很是满意。
顾君宁给他倒了杯热茶,他翻身下地,接过茶,服了解药,坐下后竟开始拿医理来问她。
这老者不按常理出牌,一举一动,皆依从自己心性。
他问的多是疑难杂症,特殊药理,还有医家心得。
一老一少,相谈甚欢,颇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感。
谈到后来,老人仰起脖子,将茶一口饮尽,“小姑娘虽造诣不浅,但有一处不足,必然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