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掌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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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蓁:“……”

    裴如彤款款地走到了楚蓁跟前,唇畔含笑,眼底带着几分不甘,几分高高在上。

    她都吃不上白面馒头,楚蓁一个粗鄙的乡下丫头更没资格!

    裴如彤笑盈盈地又道:“二嫂,祖母上了年纪,肠胃不好克化,我们有好东西还是应该先紧着她老人家才是。”

    “你说是不是?”

    裴老太太就坐在两丈外,唇角翘了翘,心道:还是二孙女孝顺,时刻惦记着自己这个祖母。

    若是从前,老太太堂堂诰命夫人,娘家也是官宦人家,自然是不稀罕区区一个白面馒头。

    可现在……

    看着这个破烂不堪的庙宇,老太太感觉胸口憋着一团气,上不上,下不下。

    黄氏刚才在裴晏之那里吃了瘪,心里正不痛快着,冷笑着扯了下嘴角。

    她走到了裴如彤的身边,皮笑肉不笑地对楚蓁道:“二侄儿媳,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快把馒头给你祖母吧。”

    她三言两语就把楚蓁给架了上去。

    百善孝为先,楚蓁一个刚过门的新妇,若是敢对夫家的长辈不孝,世人的唾沫星子都可以淹死她。

    外头雨声渐大,密密麻麻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树枝上、草地上以及破庙的屋顶上。

    楚蓁看着裴如彤、老太太和黄氏三人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差点没笑出来。

    这些人啊,谁给他们的脸啊!

    “凭什么?”楚蓁懒懒地挑了下眉梢,漫不经心地问。

    要是只听裴如彤片面之言,外人怕是要以为这位裴老太太已经七老八十呢。

    但实际上,老太太也四十几而已,过去这些年一直养尊处优,瞧着比实际年龄还年轻了好几岁,不似那些同龄的山野农妇早就满面老态。

    再说了,从原主被花轿抬进裴家后,身份就不尴不尬,裴锦之至今昏迷不醒,两人既没拜堂,也没认亲,今天之前老太太对原主几乎视若无睹,甚至从来没和原主说过一句话,现在倒好意思端起长辈的架子来压人了!

    黄氏这时也想到了楚蓁与裴锦之根本就没有拜堂的事,一时无言以对。

    周围静了一静。

    “凭什么?”裴如彤喃喃自语着,纤瘦的肩膀颤了颤,半垂下了小脸。

    夕阳几乎落山,昏暗的树影衬得她的小脸晦暗不明。

    突然,裴如彤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了树荫下躺在板车上的裴锦之,拔高嗓门道:“你还好意思说‘凭什么’?!”

    “要不是你们长房,我们家何至于被流放!”

    裴如彤几乎喊破了音,泛红的两眼泛着点点泪光,用微颤的素手指着谢氏、裴锦之、裴晏之以及楚蓁几人。

    周围的其他人闻声望来,也包括那些衙差,全都看着裴家大房和二房,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只要不耽误行程,连衙差都懒得管各家的闲事,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

    裴二老爷皱了皱眉,低喝了一声:“彤姐儿。”

    裴如彤就像是被点燃的爆竹似的,整个人有些歇斯底里。

    她将手里那块才咬了一口的粗面饼子重重地扔在了地上,环视着家人,尖声又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我们家本是文臣,当年祖父苦口婆心地让大伯父读书,可大伯父非要去从军。”

    “现在倒好,大伯父风光时,我们也不曾沾什么光,现在却要被长房连累……”

    “凭什么?!”

    她委屈得几乎喊破了音。

    她已经十四岁了。

    这个年纪本该相看亲事,十五岁时像大姐、像其她京城闺秀一样风风光光地出嫁,十里红妆。

    而现在,她的人生全毁了。

    等到了岭南,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庶民,与她议亲的对象怕是连从前家里的下人都不如。

    一行清澈的泪水自裴如彤的眼角淌下。

    美人落泪,楚楚可怜。

    一旁的三少奶奶温氏默默地攥了攥帕子,低垂着眸子。

    若说委屈,这里又有谁不委屈!

    她出生书香门第,祖父是吏部三品大员,年初才嫁到了裴家,彼时风光无限,又何尝想到会沦落到今天的下场!

    庙内一片死寂,衬得屋顶那淅淅沥沥的雨声愈发清晰。

    周围姜、方两家人原本只是看戏,听裴如彤方才这一番哭诉,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裴家老太爷裴敬衍是个文官,正经的科举出身。

    他出身荆州农户,寒窗十载,于弱冠之年考上了探花,裴家由此起家。

    裴家是耕读之家,可长子裴渊自小不喜读书,十五岁弃文从武,离家出走,投身军营。

    三年后,西凉铁骑五万连破雍州、并州两州,直入朔方郡,西境军、雍州卫以及并州卫连战连败,是裴渊率一支精锐骑兵,在三军失利的情况下,火烧西凉粮草大营,令西凉元气大伤。

    彼时裴渊才十八岁,一战成名。

    之后的那些年,裴渊带领西境军将士所向披靡,二十七岁就被先帝封为大元帅,煊赫一时。

    裴渊两子裴泽之与裴锦之也有乃父之风,皆是能征善战,天下无人不知,百姓都盼着有一天裴家父子可以扫平西凉。

    然而,西凉未灭,裴大元帅先败了。

    裴渊这一败,害得又何止是一个裴如彤,还有姜家、方家,以及西北数以万计的将士与百姓。

    贺峪关乃西北咽喉,如今沦陷敌手,西凉大军不知何时会挥兵东来……

    姜、方两家人全都沉着脸,上方似是笼着一层阴云。

    不过片刻,这庙里庙外的气氛就变得压抑沉重起来,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谢氏两眼通红,婀娜的身子绷得紧紧,宛如一张拉满的弓弦,脑海中浮现一道高大英伟的男子身影。

    二人婚后的回忆在她脑海中飞快地闪现。

    她的夫君镇守西北二十余载,自两人成亲后,就是聚少离多,她上一次见他还是去冬她带着幼子晏之亲自去了一趟西北。

    当时,夫君与她说:“阿毓,这二十几年来,辛苦你了。”

    “阿毓,等我下次回京,我们俩再也不会分开……”

    “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别离。”

    一语成谶。

    那一次的分别真的成了他们夫妻最后一次别离。

    她的长子,她的夫君,先后离她而去,连次子锦之也……

    谢氏丰腴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快要喷薄而出。

    庙外,大雨呼啸,狂风大作,粗暴地折断了那些脆弱的枝叶,几片零落的残叶随风飘进了庙中。

    “你不想沾长房的光?”楚蓁直视着裴如彤,平静如水的样子与娇弱委屈的裴如彤形成了鲜明对比。

    裴如彤咬牙切齿:“谁稀罕,谁拿去!”

    “啪!”

    下一瞬,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响起。

    那般响亮,那般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