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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锦之却恍然未闻,看也没看千长,仰着头,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前方的一根旗杆。
一颗头颅被悬挂于旗杆上,满头乱发披散,遮了脸,根本瞧不清五官。
可即便如此,裴锦之也能确信那是他的爹爹。
夜风习习,他一头鸦羽般的乌发被风拂起,几缕发丝覆在苍白的下颌上,映得他的面颊愈发清瘦,整个人透出一股深邃的哀伤与悲凉。
七八个裴家暗卫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感觉似有巨石压在心口,带来一种沉甸甸的痛楚。
千长紧紧地握着手中弯刀,视线落在裴锦之的右肩上。
大元帅之前一箭射穿了裴锦之的右肩,短短数月,就算伤口痊愈,肩膀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若是今日他能杀了裴锦之,就算是死,也值了!
千长的瞳孔中布满了一道道血丝,挥着刀朝裴锦之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弯刀狠狠劈下……
火光如血,妖艳诡异,弯刀上寒意森森。
“铮!”
一道银光闪过,弯刀飞出,可刀柄上仍旧握着着一只关节粗大的手掌。
鲜血自千长右腕的断口极速喷出。
千长难以置信地两眼瞪大,可惜,他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又一道银光闪过,裴锦之左手的长剑已在他脖颈上划过。
看似轻轻巧巧,实则力有千钧。
一剑斩下了千长的头颅,杀气四溢。
又是一阵急速的鲜血从脖颈的断口喷涌而出,热血甚至飞溅在不远处的几个西凉兵脸上,让他们感受到了热血的温度。
那颗狰狞的头颅落在了地上,骨碌碌地在满是血迹的地面滚动了好几圈,一双瞳孔再没了神采。
这一幕是如此的血腥,如此的惊心动魄。
裴锦之在千长的尸体边走过,甚至没正眼看他一眼,左手的长剑“滴答、滴答”地往下滴着血。
一双黑眸竟比夜色还深还浓,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要将一切都吞噬了。
此时的裴锦之,仿佛是另一个人,浑身弥漫着一股冰冷的杀戮之气,让看者望而生畏。
城墙上的那些西凉兵被镇住了,气势又弱了几分,退了一步,又一步,谁也不敢再往前。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裴锦之身后的暗卫们俱都面不改色,平静如潭,没有惊起一丝涟漪。
裴锦之很快走到了旗杆前,左手再次挥剑,握着剑柄的手背上暴起根根青筋。
一剑砍断了系在旗杆上的麻绳。
双手郑重地接住那颗因为风干而面目全非的头颅,他发红的眸中含着滚烫的泪水,心头一阵钝痛。
“爹爹,我来了!”
裴锦之低声道,声音轻缓而嘶哑。
他没急着走,反而为父亲整了整头发,如同幼时父亲为他整衣梳头,接着又将手上的红缨头盔戴到了父亲的头颅上。
从小,爹爹就教导他: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
就是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裴锦之为父亲正冠后,才小心翼翼地用一方干净的白布将头颅整个包裹起来,背负在肩上。
景川以及暗卫们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全都两眼发红。
透过模糊的泪眼,凝视着裴锦之,凝视着他手里裴渊的头颅,眸中现出悲凉之色。
裴锦之没有放任自己沉溺于悲伤之中,在极短的时间内收拾了自己的情绪,整个人变得异常冷静,似一把出鞘的宝剑,寒气四溢。
他转身望向城内,高高的城墙居高临下,几乎可以将半个城池的状况一览无遗,一眼望去,就能看到数以千计的西凉骑兵正声势赫赫地往这边赶,一个威武高大的秃头将士一马当先地飞驰于最前方。
更远的方向,元帅府完全被一片火海所吞噬,火焰熊熊,浓烟滚滚,直冲夜空。
裴锦之冷静地取出一支燧发枪,黑幽幽的枪口缓缓地对准了街道尽头那名秃头的西凉将士……
“砰!”
犹如一阵晴天霹雳,枪声将下面不时响起的“篷篷”声压过,直震得墙上地上的人俱是耳膜嗡嗡作响。
也将下方原本杀红了眼的裴旭之等人唤醒,一个个开始冷静下来。
这是二哥与他们事先约定的信号。
裴旭之又丢出了一把黑珠子,一夹马腹朝那道半开的城门飞驰而去,同时对着周边的其他人高喊道:“走!”
“我们走!”
其他人也都不再恋战,击退身侧的西凉兵,就追着裴旭之策马离开。
城墙上方的裴锦之射出的那一枪后,就将那把犹在冒烟的燧发枪插回了枪袋中,平静地望着正前方。
他身边的景川不由咋舌,目瞪口呆。
刚才那一枪,射的并非是那名秃头将士,而是对方胯下的棕马。
一枪正中额心。
当棕马倒地之后,后方的其它马匹根本收不住步伐,就绊倒,被踩踏,只是弹指间的功夫,就倒下了一大片马匹,马背上的那些西凉骑兵也摔了马。
人与马倒下了一大片,惨叫声、碰撞声以及战马嘶鸣声交错在一起。
后方的数百人勉强勒住了缰绳,停下了马,却无法再往前,被前方摔了一地的马与人拦住了前路。
景川嘀咕道:“牵一发而动全身。”
大师兄还是那么精于算计,太可怕了!
“二哥!”
下方响起裴旭之极具穿透力的呼唤声。
“走。”裴锦之对着身边的景川几人道,毫不恋战地收回了目光,转身轻轻跃上城墙的垛口。
然后,纵身一跃,往城门下方跳去。
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与衣摆,宛如大鹏展翅般。
他轻盈地落在了裴旭之的坐骑上,可怜的西凉马感受到背上又多了一人,再次发出受惊的嘶鸣声,但还是任劳任怨地往前跑着。
景川以及暗卫们也纷纷从高高的城墙上跃下,落在了其他人的马背上。
一行人与城外的沈参将等人会合,策马远去,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对宣威城而言,这注定是不平静的一晚,城内四起的大火足足烧了半夜,不仅烧了原本要送往其它诸城的粮草,还烧掉了三四成的房屋,连大当户乌古烈都在大火中失踪。
这场大火烧直到黎明方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