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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金銮殿,一路闷头往前走,回到了养心殿的东暖阁。
吹了一路的冷风,皇帝的头更疼了,脸色煞白。
裴渊、裴锦之、江鸣志、何子路、先帝、肃王的脸在他脑子里闪现,随之而来地,还有许多往昔的回忆。
他眼前一阵发晕,脑子里似有锤子在反复捶打般,头痛如裂。
大太监见皇帝痛苦地捂着头,有些慌了神,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可是头疾又犯了?”
皇帝素来有头疾,从前只会在疲累时发作,但这几个月来,皇帝的头疾日渐频繁,变成了五六天就会发作一次,导致皇帝夜里也睡不安稳,龙体每况愈下。
连带养心殿的宫人们也时常被皇帝迁怒。
“唔……”皇帝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横臂一扫,将茶几上的茶盅、碗碟、果盘等尽数扫了下来,碎瓷声此起彼伏,茶水飞溅,果子骨碌碌地滚了一地,吓得暖阁内的宫人们皆是心头一颤,冷汗涔涔。
大太监赶紧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了一枚丹药,躬身对皇帝说:“皇上,服一颗天一神丹吧。”
皇帝近乎急切地以温茶水将丹药吞服了下去,就闭上了眼,斜卧在炕上。
大太监一眨不眨地盯着皇帝,须臾,皇帝的眉眼就渐渐地舒展开了,唇角高高地翘起,似有几分飘飘欲仙之感。
大太监这才松了口气,以袖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中暗叹:幸好有这紫霄真人炼的天一丹!
后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那道绣着龙纹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挑起。
一个青衣的中年内侍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对着炕上的皇帝禀道:“皇上,萧首辅携阁老们,英国公、卫国公、延安侯、济宁侯、王大将军等在养心殿外求见。”
大太监心里咯噔一下,这岂不是等于朝中堪称“中流砥柱”的文武大臣以及勋贵全都来了?
斜卧榻上呈慵懒之姿的皇帝猛地睁眼,双眸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牙齿更是咬得咯咯作响,声音从牙关中挤出:“他们这是想逼朕呢!”
大太监根本不敢接这话,视线低垂。
裴大元帅父子的威名天下谁人不知,如今西北诸城还在西凉人的掌控之中,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在担忧西凉大军有一天会继续挥兵东进。
此案势必会牵动天下人的心。
皇帝若是个暴君,自可以不管不顾,只需让人斩了江鸣志,死不承认,可皇帝想做明君,想着死后与太祖、先帝并称三圣。
这就让皇帝不能对朝臣的意见不管不顾。
这时,门帘再次被人挑起,一个四十来岁、留着山羊须的道人步履无声地走了进来,松形鹤骨,穿了一袭黄色的大袖对襟戒衣,很有一种松形鹤骨的高人风范。
“紫霄真人!”大太监连忙对着道人行礼。
这位白云观的紫霄真人如今深受皇帝的宠信,还被授以“国师”之名,如今是皇帝跟前的第一红人。
紫霄真人不疾不徐地走向皇帝, 明明室内无风,可他那宽大的衣袖却被吹拂了起来,衣袂飘飘,仿佛要乘风而去。
皇帝一看到紫霄真人,瞬间精神一振:“真人怎么来了?”
紫霄真人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会进宫给皇帝讲道,可今天是初七,更不是什么道教节日。
紫霄真人先对着皇帝施施然地行了个叉手礼。
“皇上,贫道昨晚夜观星象,发现帝星暗淡,皇上怕有水厄之灾,特进宫来禀报。”紫霄真人轻轻甩了下手里的银白拂尘,带着几分超然悲悯的味道。
东暖阁内点着檀香,此刻袅袅青烟环绕在紫霄真人袖侧,愈发衬得他整个人仙风道骨。
“水厄之灾?”皇帝先是一愣,接着眼睛更亮了,抚掌叹道,“真人真乃神人也!”
“江”字旁有三点水,可不正是水厄之灾吗?!
皇帝用敬佩的眼神看着紫霄真人,觉得他真不愧是通古晓今的活神仙,正色道:“还请真人为朕指点迷津。”
“贫道是修行之人,本不该沾染这些凡尘俗世……罢了,也是贫道与皇上前世有这缘法,且让贫道掐指一算。”紫霄真人轻拂广袖,双眸垂下,掐着手指算了算,嘴唇微动地念念有词。
片刻后,紫霄真人睁了眼,用一种莫测高深的语气提点道:“皇上自当顺应天命,必有所获!”
“顺应天命……”皇帝自言自语地念着这四个字,似是若有所思,又似是有所犹豫。
暖阁内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皇帝不说话,大太监与宫人们也不敢开口哼一声,空气好似凝结住一般。
一刻钟后,候在养心殿外的萧首辅等众臣被皇帝宣进了殿。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整个京城变了天。
大太监亲自在午门的城楼上对着聚集在宫外的那些百姓宣读了圣旨,表示皇帝会令三司彻查此案,绝不让有功之臣蒙冤。
几乎同时,锦衣卫气势汹汹地出动了,将江府整个包围,江家的成年男丁一律被绑进了北镇抚司的诏狱。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在短短一个时辰间传遍了整个京城,连长信侯府都得了消息。
长信侯前几日离京南下,太夫人就把世子楚时尧唤来了她的院子。
“阿尧,江鸣志真的是西凉奸细吗?”太夫人六神无主地问孙子,“那裴家岂不是要平反了?”
楚宁玥也在,捏着帕子,微微咬着下唇,那绷紧的身形显示她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楚时尧直接把烦躁写在了脸上,嘴上却是满不在乎地说道:“祖母是怕裴家记仇吗?”
“有什么好怕的,真要怕,那也该是定国公府和史家怕才对。”
偌大的京城,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各府有什么异动都瞒不过人。
即便定国公府有心遮掩,裴如丹与秦世子义绝的消息还是在京城中传开了,连带秦世子要娶平妻的事也传得沸沸扬扬,为此,定国公夫人不得不暂时把给儿子娶平妻的事搁置了。
太夫人知道裴如丹的事,却是第一次听说史家的事,便顺口问道:“史家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