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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北深从袖袋中掏出另一封信,深深地凝视着裴锦之的眼睛,面色甚是肃然。
“这是我在元帅府的密室中找到的信件。”
他将这封信递给了裴锦之。
他这趟陪着裴锦之去西北,其一是为了带回裴渊的尸体,其二便是为了这封藏在元帅府密室中的信件。
这封信来自楚北深从前在闽州的副将狄凯。
信中说,他无意间在海上的一伙倭寇手中得了一柄钢刀,锋利坚韧,无坚不摧,他怀疑这是宿铁刀,还将这柄刀也寄给了裴渊。
裴锦之接过了那封信,却没有打开,淡声道:“父亲与我说过,楚伯父在十六年前曾试图复刻冶金大师綦毋怀文的宿铁刀。”
“您研究了两年,已小有所成,可还是有所缺陷,便搁置了。”
当年,先侯夫人陆氏因为难产血崩而亡,楚北深为此神伤,也就将宿铁刀搁置了。
再后来,楚北深葬身大海,裴渊几乎将这件事忘记,直到五年前,收到了狄凯的这封信。
裴锦之慢慢地抬起手,指间多了一枚圆溜溜的黑珠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利器有两面,伤人亦会自伤。”
易随风似懂非懂地看着裴锦之。
他听义父与姐夫说过,这霹雳雷火弹杀伤力虽大,却也有一个难以克服的缺点,一旦受到剧烈撞击,会自爆。
那么,伤的就不是敌,而是己了。
姐夫的意思是,大皇子呈上的宿铁刀也存在着致命的缺点?
“狄凯现在在哪里?”楚北深沉声问道。
裴锦之将信封又递还给了楚北深,幽幽叹了口气:“死了。”
“因为我?”楚北深的脸色又沉了三分。
裴锦之并不作答。
因为狄凯之死,令裴渊确信了一点,楚北深之死确有蹊跷,那伙倭寇手里持有的宿铁刀很有可能就是来自楚北深。
裴锦之抬眼望着如洗的碧空,吟道:“想乌衣年少,芝兰秀发,戈戟云横*。”
“…… 东山老,可堪岁晚,独听桓筝*。”
他的爹爹,他的长兄,还有楚北深,都是曾经叱咤风云、百战不殆的人物,然而,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个错身,就是生死永隔;流光一瞬,就是白发逐梳落。
楚北深死死地攥着那封信,手背上青筋暴起,久久,才低声道:“我从前必然留下了一份手稿,这手稿如今在楚宁玥手里。”
十年前海上的那场意外自然不可能与楚宁玥有关,她当时还太小了。
莫非那幕后的祸首自楚宁玥那里抄纂了那份手稿?
楚北深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似乎有钻子在一下下地钻着他的后脑。
“义父,您的头痛症又发作了?”易随风一看他义父脸色不对,身影一闪,飞快地搀住了人。
“我没事。”楚北深面沉如水地轻轻挥开了易随风的手,一举一动,不怒自威,周身隐隐散发出一股冰冷杀气。
“锦之。”这时,老族长在长子裴大庆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上了山顶,震惊地看着裴锦之,“你没事了?太好了!”
其他裴家村人大多留在了半山腰。
裴锦之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比他祖父还要年长几岁的老者,淡声道:“劳烦牵挂了。”
言辞中并无一丝怨艾。
人情冷暖是常态,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只要不曾危害裴家,他也懒得计较。
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是了。
裴大庆同样听说过裴锦之垂死的消息,也有些惊疑不定,但很确定眼前之人就是裴锦之。
当年,裴锦之十五岁时曾在老家断断续续地住了半年,裴大庆被他爹派来照顾裴锦之的起居,可以说,他是亲眼看着裴锦之从县试、府试、院试一路往上考,场场都是案首,一路顺风顺水地考中了荆州乡试的解元,震惊了整个荆州。
哪怕裴锦之都回京了,方圆十里八乡的人还是一波接着一波地跑来裴家村看热闹,说是要沾沾解元的喜气。
人人都说,裴敬衍这祖坟挑得好,所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代比一代强。
只是,这人的气运大概也还是有极限的,盛极必衰……
这时,裴大庆媳妇气喘吁吁地也爬了上来,喘着粗气说道:“锦之,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你们现在是流犯,怎可私下离开岭南来荆州!”
“你是想连累村里落个包庇人犯的罪名吗?!”
裴大庆媳妇越说越着急,隔着袖子狠狠地掐了裴大庆的胳膊一下。
她儿子可是要考功名的人,必须由一名本县的廪生担保才能参加科举,要是被裴锦之这一房给连累了,说不得都没人肯给她儿子出担保书了。
裴大庆回过神来,气势也上来了,厉声喝道:“你们现在赶紧走,我们可以当没看到,待会儿衙差来了,也会尽量为你们遮掩的。”
他这话说晚了。
下方山腰上有人激动地高喊道:“衙差来了!”
山腰上的村人们骚动了起来,全都望向了山脚。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正为十几个衙差指路:“差爷,就是那里!你们看,人心不古啊,这青天白日,竟然有恶人挖我裴家的祖坟!”
衙差们身着统一的衙差服,手握刀鞘,鱼贯地沿着山间小道上山。
裴大庆也没想到这些衙差竟来得这么快,心道:这莫不是天命,裴锦之这一脉气数已尽?
裴二庆很快带着那队衙差来到了半山腰,与裴旭之一行人面面相对。
裴大庆一咬牙,指着裴锦之对下方的官差道:“差爷,这是裴锦之,他们擅离岭南,还跑来我们村掘墓!”
裴大庆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们这些裴氏族人被裴锦之害得够惨了。
这几十年,为了规避田税,族里不少人的田地都是挂在裴敬衍名下的,因为裴敬衍被抄家,连着这些田地也被朝廷给没收了,自家的一半家业就这么生生没了。下方的十几个衙差登时露出惊色。
为首的班头疾步上了山,视线在白衣青年以及他身旁的白发男子、黑衣少年身上扫过。
他并不认识裴锦之,但也不难猜出谁是裴锦之。
毕竟在场诸人中,也唯有一人在弱冠年华。
“裴……少将军?”班头恭敬地对着裴锦之拱了拱手。
他身后的一众衙差也纷纷给裴锦之见礼。
这一幕看得裴大庆等人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