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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答话就是,你那丁点伎俩,欺瞒几个江湖人还算有余,如今已是回还宗门,大可不必如此作态。”剑气初定时,毒尊才缓缓开口,言语中讥讽之意,丝毫不加遮掩。
杨阜即便此刻胆寒,也只得站起身来,恭敬立身一旁,静候师尊开口。
八载光阴,他这太冲岭宗门中的独徒,即使再不通事理,罕窥人心,也定会知晓何事能做,何事万不可行。师尊若是命他起身,如若战战兢兢依旧跪地不起,恐怕往后的苦头,就得吃上数份。早年间师尊教授养蛊一术,命他前去太冲岭上捉蛊,可届时杨阜不过是个垂髫小童而已,仅闻虎吼猿声,便已然是惊得胆寒,怎能如毒尊所愿,硬是躺倒于亭中,即便俞婆婆前来苦劝多时,仍是哭啼不止。
兴许是有些厌倦小儿啼哭,彼时还未曾在南漓之外天下扬名的毒尊,竟是亲踏倾城蝉云,将依旧啼哭不止的杨阜扔到山岳之上,随后径直下山。时至如今,已然身具二境修为,且炼化毒尊近百的杨阜,依旧记得清楚,师尊下山时,步子半点也未停顿,只冷冷甩下句,“若不能学成,就休要留在宗门中给为师添堵。”
修行八载,其中近乎一载,杨阜从未踏出太冲岭半步,受毒虫噬咬不下百回,最重一次,被条脊生双翅的六色蛊虫所伤,纵使服下俞婆婆私自上山塞与的老药,也险些死在山林当中。
从那过后,杨阜向来便是恭敬有加,师尊吩咐,更是莫敢不从,生怕有朝一日,这位性子变幻无常的师父兴起,将他当做毒蝉饵食。
所幸今日,毒尊似乎并未愠怒,将长剑投于湖中过后,心境似是平和下来,“出山时节,本座曾以为你身兼正负两神,算不得祸事,平日以正神行走天下,如若遇上险境或是他人算计,则可凭负神狡诈险毒的心性,全身而退。”落座之后,黑袍毒尊抖落衣摆雪片,却始终不去打量一旁的杨阜,缓缓自语。“如今看来,你浑身正神,似乎已然叫负神压过,倒当真是好手段。想来你落得如此的惨淡下场,同那齐相公子也是干系甚重;本座虽也非那些满口道义正派的假仙人,不过门下独徒,岂有为虎作伥的道理。”
杨阜哪敢应声,只顾垂首站立,听候师父发落,却闻听毒尊继续道,“正神行事端正,负神行事诡翳,唯恐天下不乱,城府心计,生来便要强过正神一头,今日之变,也不可全怪你杨阜,尘世之中,秉正持守者,往往不如心怀诡术者活得好,世代皆是如此。”
黑袍毒尊转过脸来,冷笑道,“若本座近日将你负神皆尽诛去,你可愿意?”
然话一出口,本来噤若寒蝉的杨阜,却是缓缓抬起头来,双目正视师尊,一字一句从喉头挤出两句话语,面容狰狞。
“不愿。”
“即便师父想索去我这条性命,我也宁以如今这番心性面目行走天下。”
原本杨阜面皮之上,尽是惶惶,但如今抬头,却是神色嚣狂桀骜,哂笑不已,“如若令那小子代我行走天下,只怕不出数月,便会化作几段枯骨,师尊既是一步步修到如今的通神道行,怎会不知江湖之险,更甚于万骑蹄下败将偷生。”
对于面前这个杨阜一番堪称违逆的说辞,毒尊只是将手掌撑住下颌,饶有兴致地瞧着自家这位不是徒儿的徒儿,似是有笑意浮现。
“且师尊所为,似乎也说不上正派,仅祭炼倾城蝉一事,死在师尊掌中的性命,又岂止千百,图的不过是令小小一枚毒蝉炼化妥当,此等举动,与邪道何异?不过是临阵之际,溃逃五十步者,笑溃逃百步者而已。”杨阜一气将话语讲罢,随后便立身原处,等候发落。
前头诸般熟络,他身为杨阜负神忍便忍得,毕竟眼前这位毒尊扬名极早,且时过经年,神通更是难测,手段则更为无忌,可闻听此言,就算负神城府深重,也是忍无可忍,故而愠怒出言,新仇旧恨一并迸溅,竟是一时不顾性命。
“本座依稀记得,携你外出炼蝉的时节,你还是正神出负神伏,这么说来,我那徒儿同你说过此事?”毒尊拂拂黑袍,慢条斯理开口,目光闪动,“既然话到此地,我便再教诲你一番,按说既然外出游历江湖,已然算是出过师门,本不该再同你讲这些个道理,无趣得很。”
“七载之前,本座携你前去南漓东境炼化倾城蝉,数度屠灭百里大小村落城池,城中无一幸免,皆成蝉下亡魂,但你可曾瞧见过孩童尸骨?”毒尊将面前一盏茶捧在掌心之中,朗声出言。
“如今世人言南漓上下各分十六家,同主南漓大小诸事,可倒退七载,南漓本有一十八家,上九下九。南漓东境中,有大姓两家,数十年来盘踞东境,盘剥百姓,可苦于势力深重,无人胆敢招惹。明面上,本座新得倾城蝉,需前往人烟密集处敛收精血,可究竟为何要出手血杀百里,确是因要从根本除去这两家的积毒,凡有罪业者,皆尽铲除,平日良善者或是年少者,本座却是留下性命,并未戮杀殆尽。”
“世人不晓,你杨阜难不成还不晓得本座为人如何?”湖水初平,黑袍毒尊站起身来,只一招手,便将十步之外的杨阜摄到近前,翠绿竹笛自袖口之中自行浮出,轻轻抵于方士眉心。
笛身翠绿,鸟雀浮于上,单清品相不论神通,怕是已可在俗世之间卖上数世富贵,然翠绿笛上,却有道极浅极浅的剑痕。
“话已言毕,既然你这负神自行夺取体魄神智,且有辱师门,我便替我那徒儿,斩去你这逆脉,似乎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言语之间,笛身已然入眉,丝缕血水溢出。
而杨阜脊梁,却缓缓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