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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凉山间,魑魅横行。
可自从颜贾清接过那方碧空游后,冲前头空无一物处抡动六七回,周遭景致如水波褪去,竟是由深山变为一座极高极广的楼台,高数十丈,盘于山岭之间,倒犹如蜃楼虚境,突兀显现,引得少年连连蹙眉。
如此一处人烟稀少的地界,藏起座如此宽阔的楼台,自然并非是什么寻常事。
文人收起碧空游,递还少年,自行抬头端量眼前这座可称气势壮大雄浑的楼宇,挑眉不语,黄龙离体盘绕,四下游动,不多时便已归颜贾清肩头。
“倒也古怪,这阵虽说精妙,但远不应当显出这等景致才是,照方才推演,此地非是一座琼楼,而是处瞧来寻常的村落,可眼下却偏偏与推演背离,就连我这推演都可蒙蔽,绝非是什么善茬。”
“可是阵法?”云仲抬头,也是仰望眼前奇高楼宇,隐隐间已可于周遭山岳比肩,倒也觉新奇,于是开口问道。
文人摇摇头,指点楼宇大门,“黄龙方才已然前去窥探一回,并非是假象,而是此地当真有一座楼宇,平日里踪迹不显,经灵宝敲打过外头大阵,破除阵眼,才可观瞧真容,不过既然是瞒过我推演手段,想来这楼宇当中亦是蹊跷横生,饶是有黄龙护持,也难说迈步进楼,究竟要遇上何等阻拦。”
“既然来了,瞧瞧也无妨。”云仲倒也是知晓颜贾清本事,事关推演卜算,这位钓鱼郎的本事,铁定还要在自家二师兄钱寅之上,不然受仙家围追堵截,纵使有比肩四境的黄龙傍身,想来也是要吃上许多苦头,都未必能屡次逃出生天,颜贾清口中所言蹊跷横生,对于寻常修行之人而言,多半是九死一生,艰险异常。
不过云仲还是淡然开口,旋即便要迈步上前。
文人眉头微动,旋即却是瞧见宁泉安掏出壶酒水来,递到少年手上,也是举步上前。
少年时无惧无悔,这大概是世间甭管过多少年都能留存下的常态。
一位跌落修行道的二境,一位受人蛊惑迈入邪门外道的三境,倒是比他这位身依四境黄龙的高手,胆量还要大上几分。
“丑话放前头,倘若当真这楼中有变数,以黄龙护住三人,未必就是件容易事,不如先行想清楚后,再踏进楼中不迟。”文人玩味打量前头两人饮罢酒水,作势要推门进楼,似是压根不曾听闻自个儿出言,神情当即便是怅然,摩挲肩头黄龙,凄苦念叨,“原本何等潇洒,这自从与南公山扯上牵连后,怎么却是要事事操心费神,吴霜倘若是闭关个两三载,没准我当真要折寿许多,心力交瘁,苦闷难消。”
黄龙抖动鬃毛,斜眼睨过两眼颜贾清,径直腾空离去,反倒是与少年汉子两人立身一处,压根不去理会身后那文人的憋闷神情。
日光平铺,暖意极浓。
休说是暮年老者最喜日头温热落在身间,即便是垂髫小儿,亦是相当舒坦,熨帖得紧,也学着那老者的模样,松松垮垮斜靠到梯田两侧田垄上头,繁花野草簇拥,头枕繁盛花草,药田馨香盘桓左右,灿灿日光洒落,通体生暖,衣衫皆是暖和十足。
童子从许多年起,便一直习惯学老汉模样晒日头,当初时数国乱战的时节,童子依旧记得老者携自己来此躲避乱世,倒也并非是忧心乱战狼烟烧到自个儿头上,而是战事起后,仙家往往比平日里活泛许多,似乎是那等终日栖身泥塘荷下的老鳖巨鼋,嗅见鱼儿腥鲜,终究是将埋藏污泥之中的头颅探出,借这等时机填补肚皮。
而他二人身份,正是最受仙家中人惦念,如若能于深山老林当中逮得这一族,胜却无数载苦修,福缘自来,天运临身。那时节;老汉身子尚且硬朗,同族孙东躲西匿,虽是成天提心吊胆,不过自打入此地以来,倒也算是安定无忧,毕竟这世上能掐会算者罕有,更是并无多少人乐意前来这等荒山野岭,找寻机缘,故而亦是太平。
想到此,童子睁开双眼,诧异向梯田之外远山看去,到头来竟然是笑得恣肆。
进楼十步,野火封门。
不知是何处来火,更不知何处来风,只是头一层楼,颜贾清先行驮黄龙迈步上前的时节,已然被茫茫无边盛火所阻,且是八面来风,火势愈凶,竟是烧得周遭白玉长阶尽皆乌黑,无孔不入,再添滚滚浓烟,分明并非是一座楼宇,而似是仙家炼丹化妖炉鼎,火舌飞驰,一时难挡。
颜贾清以黄龙应对,两手捻决,神通运起,当即便是令那黄龙张口,吐出道粗重水瀑,照理说来理应暂且压住火势,可眼前如丝如线飞火,竟是直直撞向水瀑,犹如林中火遇枯草,登时便燎去大半,无前无阻,硬是将水瀑蒸得干净,而后去势不减,直奔黄龙与身后三人。
水火不容,理应是水瀑稳压流火,但这一层楼中似乎全然并非如此,纵是颜贾清运黄龙神通,再度撑开片水泽,那火势依旧半点不曾减弱,汹涌而来,眼见得便是水泽摇摇欲坠,不出一炷香光景,怕是要蒸得干净。连往常总是神情懒散懈怠的颜贾清也是略微变色,一时猜不出个缘由。
“按说五行相逆,最是难制,水克火乃是死理,可一道火能浇得灭,十道如何,百道如何,千万道又如何?”童子收回目光,继续舒坦躺到田垄当中,自言自语,咧嘴轻笑,“都说是以力破法,我如今握住万钧力道,积攒无数天下野火囤积此楼当中,只需散出一星半点来,这火势便足以危及修行人,任你境界如何高深,但凡是打不穿老子这座楼,究竟能否生生困死其中,也未可知。”
说罢童子又是看向那位老汉,正斜靠藤椅,两腿搭到眼前竹桌上头,已然是沉沉睡去,没来由叹过口气,继续眯眼,懒散等着日光落在身上。
老汉已是几近油尽灯枯的状况,
就连童子也不知自己这位族老究竟活过多少年月,只是知晓初见时节,老汉已然是这般模样,听闻是大齐还未曾分崩离析的时节,老者便已然在天下行走过数个来回,且已隐居过近甲子年月,这才前来接童子离去。
童子年岁尚小时,也曾记得见过双亲,不过降世才满六载时,双亲便是离去,听老汉说来,童子双亲大抵是突遇厄难,这才不得已分头引开追兵,将童子留于原处,尽力遮掩,指望后来人能将孩童寻到,数地仙家皆尽出手,多半已是十死无生。
老汉找寻到饿到奄奄一息的童子时,只说了句,以后叫我声爷,老头子纵是已然无多少寿数,也断然能养活得起你。很多年过后,童子才晓得老汉正是因当初前去搭救自个儿,才被数位仙家高手联手打得伤及本身,连带寿数折损,病根隐疾,如是多年来凭药田当中老药温养,也只可勉强续命,再难痊愈。
童子心境很差,所以将单手捏起,朝着远山之中,弹过一指。
火浪骤然暴起,比方才更为浓重流火,纷纷而来,原本水泽,顷刻已破。
但颜贾清却是寻思一瞬,便使手段,黄龙穿梭于三人周身之外,搅乱八面来风,而后围绕三人盘旋不止,与无风处生生卷起阵狂风来,万千流火如星落地,如遇此风,皆尽被裹缠风中,汇聚为枚中空挺柱,周遭火光四溢,群蛇乱走,唯独当中三人落脚处,除却风声之外,也无猛火,也无尘烟。
“一瓢水当真能熄去篝火,不过绵延千百里山火,纵有能人拎起一截溪流来此,都是压制不得,且容易适得其反,助长火势,但都说是火借风势,我掌风势,必定是凡火不能近前分毫。”颜贾清皱皱鼻头,擦去面皮黑灰,顺带摸摸面皮,却发觉方才使水瀑阻挡火势的时节,眉毛被火舌噬去半截,霎时间破口大骂,言说这布下阴狠手段之人,必定是少年时节脑门被烈马肥蹄踢过,才琢磨出这么一番狠辣至极的手段。
云仲与宁泉安倒是毫发无损,只是抹去面皮尘灰,便是浑身上下无半点伤损。少年刚要开口说上两句好话,却发觉颜贾清跳脚大骂,一时间翻将起两眼,登时便将心思收起,而宁泉安望着直抵二层楼的白玉石阶,神情当即便是阴沉下来。
一层楼中,野火漫地,倘若要是迈步走入二层楼中,却是不想又要遇着何等厄难,明知颜贾清手段绝非寻常,但汉子依旧是面皮阴沉得紧,缓缓叹过口气。
“我那位不靠谱的师父曾言说,世上就从未有过不难的行当,既然自个选过,纵使前头刀山火海油锅滚烫,也得咬紧牙关闯上一闯,毕竟也并非是人人都有退路可言。”
少年突然开口,说出句莫名其妙的言语。
“既是宁兄想要知晓家中人处境如何,遇上些许厄难,似乎也不能算是什么厄难。”
汉子笑笑,迈步登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