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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兰自由汀兰房迈步而出,便是自行换过一身素白纱衣,不知是何缘故,于身在缤纷衣裙当中,单单选出这么身极薄的纱衣,同往常迥异,狠狠抿过两次唇齿,还是褪净衣裙,换上这身侍奉客爷时所穿素纱,这才是走出屋来,缓缓走下极长极长,来去复折木梯,径直往门外而去。
几载以来,乔兰汀兰二人,已然是隐隐将花魁二字对半分得,并驾齐驱,皆是在百琼楼中名声极大,且不说是两人风姿仪态迥异,且皆是面皮身段世上难寻,只说这般犹如青葱挂露年纪,便已然使得无数公子竞相而来观瞧,乃至不惜千金买得一宿欢愉,而今迈步出门时节,当然是要惹得许多公子纷纷瞧得眼直,就连眼前温香腻玉,都是疏于搭理,当即便是惹得一阵娇嗔。除却来客公子之外,免不得还要惹上许多位女子心中不忿,暗自骂上两句出外时节尚要打扮成这副德行,最是难登大雅,浑然忘却自个儿如今也是衣不蔽体。
乔兰自然管不得旁人心中如何念想腹诽,更是无心思理会,见侧楼之中走出两位汉子,轻施一礼,难得细声慢语道来,“人皆言说是小女子多事,总是想要与众不同,分明委身在此间地界,偏偏要学什么佛法,到头来却是脏污禅堂,最是不合礼,奈何心念总不曾断绝,而今还要烦劳两位,随我同去,实在是心头羞愧难当,一时不知应当凭何等神情应对,亏歉过深,不敢瞧向两位。”
此番话如若是搁在楼中,定然是要惹得许多女子心头诧异得紧,不因其他,只是乔兰平时性情过于泼辣,从来不曾说这等客套话,即便是同那等依仗自个儿身在楼中年头颇久,端前辈做派的女子,也向来从不曾正眼瞧过,略微招惹,便是惹得一通流畅舒展,途中无半分滞涩的绵里藏针夹枪带棒,老辣圆润,竟比起市井之中那些位骂街妇人,尚要高明太多,不曾吐露半枚脏污字眼,听来却是极惹气。
曾有楼中另一位嘴皮相当利索的女子,同乔兰炝火,后者安安稳稳听得足足两柱香阴阳怪气言语,不动声色,自个儿搬来张扶手处掐银的太师椅,由打太师椅扶手处缠银,直骂到那女子身上,足足半时辰不曾有琐碎重复字眼,硬生生将女子说得是投身屠户案板当中,一文便卖八两皮肉尚惹人嫌的人物,有理有据,且最妙处在于韵律分明,使得周遭闲来听个热闹的女子,纷纷是抚掌大笑,花枝摇颤。自打那以后,便是极少有人胆敢同乔兰当面厮杀,都是晓得后者嘴皮功夫实在太过于高明,皆是不愿自讨苦吃。
可就是这么位声名赫赫的女子,见过两人之后,竟是温婉有礼,当即便是惹得那位高庸面皮通红,咳嗽两声,连连说是愧煞,这等天景正适宜外出,哪里算得上是麻烦,不过是顺带为之,能同百琼楼中当红的女子外出一趟,面皮增光添彩许多。
而那位
朱蒯自从打量过女子浑身纱衣之后,竟再也不曾仔细看去,淡然对答两句,便已然是朝八方街外寺院方向而去,浑然不曾顾及一旁精瘦汉子使劲同自个儿运眼色。
“咱这位朱老哥,乃是这座八方街乃至于宣化城周遭百里,首屈一指的高手,功夫俊得紧,加之勤勉,初来乍到时节我还能同这位爷对上个十来合,如今却真是看不透这位爷的深浅了,”高庸见五短汉子并不为所动,便是凑到乔兰身前笑道,“既然是一心习武的人,定然是脾气较为古怪,乔兰姑娘可莫要责怪,这位爷虽说是脾气古怪,但咱楼中之所以生意如此之好,朱老哥可是立过许多功劳。”
朱蒯回头,不轻不重看过一眼高庸,不曾开口吐一字,便是将后者言语噎到喉中,再不敢多说。
“诸般忌讳,朱叔不愿多言,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百琼楼的生意不同寻常小生意,小女子年纪甚浅,倒也知晓何为进退,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其实高兄无需解释,”乔兰浅浅一笑,望向高庸手背,却是将话锋扭转,微微蹙眉问道,“高兄练拳脚,看来也是出过许多力气,不然这双掌怎得如此糙,当初初来楼中时节,尚不知晓习武也是门极累人的本事,要想练得远超常人,大概真需下无数苦工。”
说罢少女竟是径直握住高庸掌心,使青葱玉指略微触及,旋即便是轻灵笑起,“这掌心老茧倒刺,竟是晓得如何勾人,很是有两分意趣。”
高庸年纪不过而立余,至今尚不曾娶门亲事,原是身在江湖当中闲散惯了,并不乐意叫家事拴住腿脚,更是因练的乃是童子功,就连青楼都是不曾逛过几回,为保全精气神圆满,少有外露时节,而今被少女握住掌心,当即便是面皮抽动,很是不自然。
乔兰面皮自然是上上品,虽与汀兰不同,但灵秀最盛,且眼下一身纱衣,近看时节纤毫毕现,并无太多遮拦,通体熏香凑近前来,当即便是令高庸心头跳突不止,挤出两分笑意将手心缩回,讪讪笑道,“叫姑娘见笑,咱本就是粗人,幼时家中贫寒,就算是习武时节,也从不讲究将双手护住,这才练得满手狰狞老茧,生怕划伤姑娘柔嫩手心,可千万甭再握住,实在是使不得。”
少女略低眉眼,但并无笑意,反而是失落应了一声,似乎很是不乐意。
事至如此,即便是高庸自问面皮算不得俊秀,更是不敢信眼前这位女子有意,心头也是跳突不止,连带面皮通红,一时间竟是滋味莫名,不过看向乔兰的次数,确实越发多将起来。
反观朱蒯始终走到二人前头,神情木讷,朝周遭市井之中瞧去,双拳紧握,脊梁挺直,不曾有丁点松懈。
不消许多时候,三人行至寺前,此地乃是处向来无人的小寺,寺院当中并无僧人,唯独有位老妪时常前
来清理佛堂,虽是无香火钱,但其中却是干净得紧,兴许是因避女子不可入寺之嫌,乔兰每每出外,皆是前来这座无人寺院,不饮不食坐上半日,盘膝坐到蒲团上头,诵经礼佛,待到天色擦黑时节方回。
寺中清脆诵经声起,门外二人自是闲暇起来,高庸好容易将方才心浮意乱压将下去,同一旁默然站定的朱蒯问来,“朱兄似乎是对这小姑娘很是忌讳,不愿同人家搭茬,可我怎么觉得这小姑娘性情极好,且是钟灵毓秀,倘若不曾步入这等污浊地界,没准当真要变为日后大员重臣发妻,确是可惜得很。”
“瞧这身纱衣穿得,啧啧,谁晓得天底下能生出这么位好看的玉人儿来,那话说什么肤若凝脂,用到这乔兰姑娘身上,那还不足说出个十之一二来,妙不可言,妙不可言。”精瘦汉子说起这等事,两眼当中光彩甚繁,眉飞色舞,许久也不曾如此欢欣。
朱蒯许久都未搭理一旁精瘦汉子,而是朝汉子小腹望过一眼,许久之后才嗤笑道来,“如今还不明白这乔兰姑娘的本事,那才算你小子练武练伤了脑袋,痴傻贪色。”
“凭你高庸的面皮,当真就比得过那一众衣衫华美的公子?人家这位姑娘本就心不在此,当然是谁人都不愿入眼,但既然是面皮身姿生得极好,那也算是人家的本钱,今日我若是不出言止住,没准你这不曾吃过见过的小子,就已然着了这姑娘的道,将这些年来所做种种事,一并说与人家听。”
“世上老鸹一般黑,你觉得如今百琼楼蒸蒸日上,且手头的女子姿色皆在上上品,是因为如何?别说这一两载之间闲暇,就将你我做过的许多腌臜狠毒的事都忘却了,以佛门话说,双掌之间沾染诸多因果,真以为好生洗洗就能得来个干净二字?”难得朱蒯今日犹如竹筒倒豆一般开口,说过许多话语,最后竟是讥讽瞧瞧眼前精瘦汉子,咧嘴哂笑道,“那楼中二兰是如何来的,我与你都是心头犹如明镜一般,乃是你我亲手将这事办妥,用得还是最为下作的法子,难不成真有人觉得,能凭你这身精瘦肉,消去人家心头怨恨,同人家喜结连理?”
字字句句,朱蒯言语声算不得高,却是将高庸心头喜意,尽数抹除个干净。
两人皆是不曾在意,寺院当中女子诵经声略微大过些许,且微微有些颤抖。
那位时常前去清理佛堂的老妪由佛堂侧门,颤颤巍巍迈步入内,很是费劲,可抬头却是瞧见一位身穿素白纱衣的姑娘,不知何时已然是坐到佛堂之外,浑身颤抖,咬得唇齿猩红。
血水滴落到蒲团之中,很快便是再无踪迹,眨眼一瞬,已然是只余一丝朱红。
佛堂之中,金身眉眼慈悲,似可度尽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