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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双鱼玉境之主而今凭三境对上才立身三境跟脚未稳的云仲,本就不该有甚吃力之感,但等到面前这位后生之中的后生起剑时,才发现这年岁不深的剑客,虽才登临三境,但手段着实层出不穷,剑客修阵,一者是锋锐不可当,二者却是多出许多弯弯绕绕,布局算计,理应将云仲不出片刻就逼到绝境的伤人双鱼玉境之主,竟是发觉云仲纵使被稳稳压在下风,但再难进一步,后者如同是立身在万丈潮头前的一方顽石,不论再如何递出神通,剑客皆凭手中那枚铁尺与身后数座大阵,牢牢稳固住身形,半步不退。
当年吴霜还是茶楼掌柜的时候,的确没有说错,在一众或是天资震古烁今,或是生来经络窍穴宽似瀚海的众多山上人中龙凤当中,云仲可谓是天赋资质极驽钝者,一路以来皆是磕磕绊绊,相比于一同入门的三师兄赵梓阳,与最晚上山的温瑜,云仲的二境与三境,无一不是要比旁人多耗无数功夫,多走无数偏僻小径,区区二境都是借虚丹稳固,才因此落下病灶来,无名火时起,隐于丹田之中。就算是在漠城其中受秋湖剑神意得以洗经伐髓,勉强使得经络与寻常修行人无异,但破境仍旧极拖沓,数载之间苦头吃过无数,境界却增长极缓。篳趣閣
但剑术上头的天资,云仲也的的确确不弱与人。
已然将本相显露出的前任双鱼玉境之主如何也不曾想到,眼前这平平无奇的羸弱三境剑客,能强行凭腾空剑气与手中一柄无锋铁尺,就将大半神通手段拦在身前五步之内,饶是有未能阻拦的手段,亦被身后阵法尽数阻拦,如今虽云仲不过是守势,但一时半会连自己都未能再伤着云仲分毫。
古拙剑术,铁尺无锋。
被步步压制的云仲本该已生出惊惶心思来,可瞧眼前女子双臂之上十几枚形貌怪诞的眼目中皆有流光隐现,内气不绝越发逼近身前,云仲却始终只是稳稳握住手中那枚铁尺,好像握住这枚铁尺,便握住整座人间。于是剑气流淌时节越发圆润自如,一分剑气拦下女子攻伐之后,不浪费分毫,再度回转而来,迎向下一手神通功法,剑气往复之间不知不觉,势已渐起。那柄铁尺经由剑气流转过后,宝华烁烁,在女子眼中已不属凡物,而后神情终究是从本来淡然,骤然平添几分怨意。
井口外老汉裹紧衣裳,随手抓来那方牌匾,并指如刀,可怎么都难以把指尖搁在牌匾上,沉沉叹过一口气,而后又是将两眼朝井中望去,虽是一片水波遮挡,但分明老汉并不担忧。
四君此番如此举动,应当说在情理之中,出于笃信云仲如今的本事,故不曾出面阻拦,而是令已然看清前路,能自行提灯的云仲自行决断踏入井中,如同一柄剜心刀刺入那大妖怪的心窝。
能人的本事,大概就在于能将一件好事转变为数件好事,纵使世人常言事由天定,往往皆困束不得这等高人。当然四君断然不会放任云仲凭如今修为,当真与那前任双鱼玉境之主分个输赢生死,而是早先就将后招布局定下,借老汉手中为数不多的稀罕物件,将最末一根足够压垮前任双鱼玉境之主的稻草填补妥当。
“想当年老夫还未开灵智时,曾见过那位双鱼玉境初代之主,那可是实打实的古来已不可见的圣贤,曾经在江河湖海当中设下足有十八枚定江分流的铁尺,待到双鱼玉境稳固过后,化为一柄看似很是寻常的好铁,连我都忘了锻打过多少年,就凭这物件,任你是大妖,总也逃不出本相乃是条水中鱼,管得了山川地势,难道还管不得你?”
与此同时,许久不曾露面的四君住处,有十余人联袂登门。
为首一人身上披袍,黑底绿衣,金纹交错,肩头尚托有飞鸟印痕,行至四君住处门前时,高声开口,声若洪钟。
“双鱼玉境散修,特来拜会四君。”
开门的是身形佝偻瘦小的老者,拄着枚拐杖,很是费力抬头打量打量眼前几人,倒也不愿理睬,随后目光就挪向为首山神脸上,很是无奈摇头,却也不藏掖,“我当是谁人前来搅扰我几人清修,听西岭君提起过,你应当是这方小界所剩不多的神仙,脾气秉性倒很有些意思,只可惜事事总要往坏处想,老朽且说句不中听的,此方小界堪称隔绝凡间,想进来的人未必能进来,想出去的纵使自认修为震古烁今,都未必能从此地脱身。”
老者虽是身形瘦小佝偻,但话锋却很是凌厉明朗,瞬息点破面色阴沉的山神心思,“在你看来,双鱼玉境神妙非常,在其中修行内气增长一日千里,更是因前任双鱼玉境之主在此作乱,险些将整座双鱼玉境祸害得生灵涂炭,所以想当然就觉得,这双鱼玉境乃是修行高手眼中了不得的宝地,可在我几人看来,双鱼玉境很好,但还真不足令我等犯下过错。”
这番话很是不留情面,心性稳固如山神,神情一时也是极难看,冷冷盯紧眼前这位老者,迟迟不曾开口,但袍袖已然翻动不停,神通流转似是箭在弦上,只是还未先行出手。
而腰背佝偻的老者也并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大门敞开,却没有放任众人迈步进门的意思,一人站在门前。
“人往往都是如此,自个儿觉得很是金贵的东西物件,总要怕旁人来抢,就跟山间寻金筛沙的穷苦人一般,好容易耗费数十年寻来一角能值一间宅院的碎金,恨不得将其吞到肚里,简直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但在那等腰缠万贯,京城屋舍成片的富贵人眼里,算不得什么。先前西岭君言说,已然不轻不重敲打过你这位山神,本以为此事就此解去,化干戈为玉帛,眼下仍旧上门兴师问罪,着实是失却分寸。”
说罢老者颤颤巍巍抬起竹杖,轻轻立在屋舍前。
黄光盘桓,四君住处恰如蒙上层厚比山岳的内气。
“若还有心上前试探,不妨神通尽出,试将这道小手段破去,再来叨扰不迟。”话音落地,老者旁若无人倒背双手,走回屋舍,半点多余言语亦不曾留。
而门外脸色铁青的山神到头来也不曾出手。
凡夫俗子见万丈山岳横前,纵使心有不甘,如何攀得?
也正是瞧见这位四君当中最是不显山水的北阴君,轻描淡写就递出这么一式令人生不起抗衡心思的神通过后,山神就突然想到一件事,好像哪怕是四君行径比前任双鱼玉境之主还要跋扈凶顽,祸乱整界,自己其实也不能相阻,纵使是搭上性命道行,照旧无用。蝼蚁比之天上高悬金乌,且比不得螳臂当车,旁人兴许无意之间足能将自己碾死个千百回,仍无知无觉。但这些道理,西岭君出手后,山神并未想起,或许是因西岭君当日,本来就不曾动用多少本事。
井中已然是无形间攻守易形。云仲一剑递出的时节,女子已需接连递出数手神通,才能堪堪拦下,三境对三境本该是前任双鱼玉境之主借多年来修行道上的体悟,牢牢压住年岁尚浅的云仲才是,可令其百般不解的是,此前自己还未急于求胜的时节,眼前剑客节节败退,可从自己动用双臂之上十几只眼目过后,云仲的剑倏地转变,气势节节而起,锋芒大盛,竟是以无锋铁尺递出无数奇锋锐的剑气,浪潮飞瀑,逼得女子接连退后,到头竟是再难有招架之能,剑气横生交杂之际,浑身负创血水横流,仍难信过眼前场面。
剑气如勾月,当即又是从女子肩头带下片血花来,后者纵使是有玉庙加身内气不绝,却仍是难以撑将下去,踉跄数步半跪下来,狐疑望向眼前近乎是怒发冲冠的云仲。
“我曾凭这神通搅碎过无数人的心念,致使其连对招的心气都无,为什么?”
十几枚眼目,已算是自个儿最高明的本事,如若是修为再度攀升到与四君平起平坐,前任双鱼玉境之主都有这份心念,必定能搅乱四君片刻,乱其阵脚,可偏偏对上云仲这等远逊四君,本事微末修为低浅的后生,气势不减反增,分明内气已是渐渐不济,剑气却是一道比一道难挡,那枚原本无锋铁尺,如同坚冰消融开去,凭空逐一生出剑尖剑锋,如今已不可挡。
而云仲并未接过眼前女子话头,只是一剑快过一剑,崩山裂云。
铁匠铺后院,正出神的老汉被突如其来井水浇得一愣,瞬息起身,却是瞧见井口崩碎,从当中游出位剑客,甩去额前井水,将一尾游鱼随手扔到一旁。
那鱼已断了生机,浑身十几只眼目,纷纷闭合,再无动静。
老汉左瞧右看,最后才将眼光挪到仍旧余怒未消的云仲脸上。
“杀了条鱼,不算本事。”
云仲没好气道。
老汉终究是绷不住面皮,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