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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少有这般针脚细腻绵密的捕网,以两山为宽窄,绵延山麓做长短,足足笼住近十万兵马,无路可退。
这道网自云仲刘澹贺知洲三人踏入五锋乱石两山起,就已是拉开阵势,岑士骧入局过后,才算是将这张捕网正中添上枚足够引诱湖鱼纷纷而来的饵食,摆明是姑州王庭被逼无奈,打算另择粮道,故而逼得王庭军不得不涉险,但偏偏此番涉险,正帐王庭将手中家底尽数压在了这两座山之间,拼上放任姑州空虚,将所剩数万不得饱食的兵马铁骑一并向胥孟府砸来。
此是强弩之末,山穷水尽下的最后一场攻势,却是在岑士骧与温瑜数月之前耗费无数心力,抓准天时地利,化为刺向胥孟府心口处的一柄夺命刀。
连天大火足足将两座高山笼罩其中,胥孟府原本军阵早已溃不成形,更是有受惊战马冲入野火里,狭长山麓中不下百十团汹涌大火,不少兵卒受松油裹住衣甲,躲闪不得火舌蔓上衣衫,却无灭去大火的本事,只得惨嚎不止,但不消盏茶光景就再无动静,连人带马蜷缩到山麓处,殒命者极多。这当中尚有欲夺路而逃者,可惜前有天西城奔袭而来的冯辕援兵,后有姑州王庭军把守乱石山山口,慌乱中遭刀剑贯入胸膛或是割开咽喉者数不胜数,更是有乱石山上易主的弩机,一刻不停开弓,山麓中受围的兵马死伤极大。
六位自各部族而来的猿奴临阵监斩,凡有倒退者当下挥刀,然而眼前架势莫说是面如土色的魏武泽,连寻常兵卒都晓得今日这场杀局,近乎是隔绝十方,走投无路,于是即便六位猿奴手中刀剑不停,照旧是有欲夺路而逃者,但往往也寻不得生路,或是遭弩机撞断腰腹,或是在乱军丛中被刀枪挑破肚肠前胸,最为凄惨的死状莫过于身染松油遭大火沾染,生生烧死在山麓旁。
而魏武泽稍稍回神的时节,头一句嘱咐就是令六位猿奴去往乱石山中灭尽山火,替这数万兵马打通条溃逃的大路,即使现如今已是损兵折将,可倘若能找寻出生机,王庭军此番同样是有万余兵马折损,同尚在姑州外驻扎的胥孟府兵马合在一处,假以时日缓和,此战未必就能动摇胥孟府根基,于是差六位猿奴携数千心性稳固的铁骑上山,其余部众则向山麓以北,兵马仅有万数规模的岑士骧与冯辕本部杀来,冒乱石山箭羽,死力向前。
只需灭去乱石山头大火,杀开条血路,或是从拦路的冯辕岑士骧处杀开条血路,保下大半数目的胥孟府兵卒,撑到有回转余地时火速递去消息,姑州外的王庭兵马仍有三五万的数目,倘若能保下近半数部众,依然能将王庭军锁死在姑州一地,虽伤筋动骨,但并不算致命创伤,占据八州之地的胥孟府养精蓄锐的本领与能动用的望族本钱,全然不是王庭可比,今日损兵折将的场面已是摆到眼前,如若换成是王庭受此劫,恐怕颓势再难以扭转,但如是落到胥孟府中,未必就会失却逐鹿大元的本钱。
于是六位猿奴纷纷动身,不消片刻就已落到乱石山中,运神通法门清理野火,但却被一位面皮俊朗的披甲男子拦下。
“早听说大元有修行人,但可惜眼下大元修行山门凋敝,后继无人,反而不如那些在各部望族里讨个生路的猿奴。”来人手抚单刀,只轻飘朝几人望过一眼,“脏事劳累事,都交由猿奴去做,可不曾想到关乎大元日后存亡的大事,依然要交于猿奴,想当年还是前赫罕下令,各部族善待猿奴,不允随意处置生死,不见得人人都能依令行事,但对猿奴而言,正帐王庭有大恩义,却不想如今为虎作伥,最为死心塌地的修行人,竟然还是猿奴。”
“各位也想从土石中翻身,跃上枝头当凤凰,不妨来拦我试试。”
十余座大阵浮现出踪迹,将两山之间火舌罩在当中,纹路遍布,竟一时间高过浓烟云雾,近乎遮天蔽日,同两山齐高,阵外温瑜孤身拦在六位猿奴身前,并未等几人出手,而是将腰间长刀抽出鞘来,嘴角微噙笑意,扫视眼前六人,出奇淡然。
凭这几位猿奴的修为,已然在当今大元难寻敌手,除却各山门当中坐镇的魁首与胥孟府里两三寥寥高手外,三境之上临近四境的修为,但凡出手已能在沙场里闯出好大名声,只是天西城外剑林宗那位少宗主出剑过后,五绝时至如今还不曾表露心思,更不曾施展雷霆手段,反而是使得大元境内的修行中人跃跃欲试,但依然不敢触犯这五位最高山上的修行大才,因此始终未曾有人胆敢于战局中贸然出手,生怕惹出事端。然而当下生死之际,倘若这数万胥孟府骁锐尽数身死此地,王庭非但能缓过这口气来,没准尚能有卷土重来,重复失地的余力,大元局势变转将再无人可拦,故而再无有多少顾忌,纷纷递神通出手。
山麓中冯辕率军接应,但才到山麓处与岑士骧残部会合,就发觉如今山麓当中的阵仗,当真骇人,场中数万胥孟府骁锐不愧骁锐二字,经魏武泽接连诛杀无数败逃之人过后,军阵竟是稍有好转迹象,纷纷朝北路冯辕与岑士骧驻守处而来,但此刻王庭军大半仍在乱石山中,自狭窄山口冲杀而下的兵马尚不足使得胥孟府兵马自乱阵脚,而如今终于是收拢兵容,向北地岑士骧与冯辕的军阵当中奋力杀将过去,万军交战,当即使本就水泄不通的山麓处处染血,再无甚落脚地。
贺知洲不晓得已是凭膂力拼杀过多少时辰,纵使是在修行人中体魄甚佳,照旧有些疲于应对,刀口经血肉衣甲磨钝,换刀数柄,手头箭羽早已用空,而今只得抄起枪来冲杀;刘澹则是好些,吕公神臂乃是修行道中难求的双刀,此刻更是穿上那身甲胄,引军厮杀时节,负创比起先前尚要少些,怎奈神通一时不曾施展开来,眼前数万胥孟府兵马做困兽斗,当即将岑士骧冯辕所在的军阵冲垮小半,唯独三人引军苦苦支撑,才未曾使得胥孟府重兵突破山麓。
云仲出剑不停,而早年山间从赵梓阳那学来的一招半式枪招,也不曾荒废,虽相距高手实在过远,可阵前交战时节,刀法剑术着实比不得枪招凌厉,故而也学岑士骧模样左手枪右手剑,却是的确在阵前如鱼得水,连手腕处赤龙都好似是有杀气流转,内气不绝而来,尽数没入云仲通体窍穴当中,于是即便苦战半日,竟一时无半点疲累之感。
赤龙根基,在云仲看来除却所谓漂渺无存的山水大势之外,尚有人生魂,不单是在夏松皇城当中,赤龙拘来那两人魂魄,先前亦是有不少佐证,可窥探出分毫来,自在大元边关受魁门弥门两位高手围追堵截,就能看出几分端倪,眼下倒更是觉得明朗,战阵沙场当中片刻人死,而赤龙的威势与内气反而愈发充沛,足能看出赤龙如何将修为步步升起。当初一口神仙气,遭黄龙近乎强夺去,使得周身细鳞褪去,化为通体朱红,凭的除却山水势神仙气之外,大抵还有山水当中的残魂,尽管云仲多年来从未笃信人间有甚鬼神残魂,此时心底也有些察觉。
而仅是分神瞬息,远空有六道身形腾空落在乱石山山巅,受数座大阵阻挡,此景象半点不差便落在云仲眼中。
一路奔波而来,擅使阵法的大才,王庭军中从来也无几人,而立身在山巅处孤身阻拦六位猿奴的,云仲想不出还有谁人。
但手腕红绳稍紧,云仲一时却并未有前去相助的端倪,仅仅是沉默出剑递枪,带出大片血花来,山麓当中尽是人声马嘶,哀嚎怒吼,而在云仲听来,好像全然不能入耳。
“你小子当时说,想要问问温瑜这些月以来所受的苦头,如今那人就在山间,与其问我,不如自行上去问问,”贺知洲退到云仲身侧,剧烈喘息,以至于胸口浮动不已,看向云仲时节却是满脸不屑,“你可知这数月以来,洙桑道是如何练兵的,又可知温瑜夜半时节自行吞下多少苦酒,那家下榻的客栈自打温瑜去后,夜里从来无人值夜,仅是剩下个通宵达旦彻夜观瞧书卷深思熟虑的苦命人,既然是师叔,哪怕到头来不曾得偿所愿,终究也是要抬起头来,好好瞧瞧这位同门到底吃过多少苦,儿郎尚且难撑,何况是位同你年岁不相上下的女子。”
“真窝囊啊。”
乱石山上大阵一阵晃动。
红衣剑客手腕红绳骤然锁紧,但剑客还是离了马背,沉默着看着手上那柄水火吞口的剑。
近乡情怯,事毕而慌,但好像之所以要下山,就是为护住自个儿的心上人,倘若是换成自家师父吴霜,大概半点矫情也无,早就递出道足够开天拦山的剑气,杀上乱石山去。
可惜的是好处没学来,坏处学得精熟。
有道宛若惊雷似的剑气拔地而起,北至天西城头,南至五锋山南百里,如有过往之人,皆可见茫茫雾海有惊雷倒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