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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蝶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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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蝶渊在山上隐居了多年,不仅菜种得好,还养了一窝鸡仔和一只看门狗。

    蝶渊有一个朋友,住在对面山头,偶尔会过来在这边蹭饭吃,蝶渊每次见到他都会放了大黄去咬他,但是有他在的时候饭桌上的饭菜总比平时要丰盛。

    瑰月年纪尚幼时还不清楚,但后来便明白了,他师父约莫是思慕那人。

    蝶渊叫那人阿鼎,瑰月便跟着叫鼎叔,蝶渊教瑰月弹琴时,阿鼎偶尔会过来,手里拿着一只陶埙,给二人伴奏,蝶渊却总是嫌弃他带偏了自己的调子。

    后来瑰月自己能辨音律了,才知道阿鼎其实并没有带偏蝶渊的调子,只是蝶渊想要和阿鼎拌嘴罢了。

    瑰月在学琴和武功上都极有天赋,蝶渊越教他,越觉得自己捡到了一块至宝,而阿鼎则总是用一副懒洋洋的语调打击他。

    后来瑰月那副清冷孤高瞧不起人的模样,其实是和阿鼎学来的。

    瑰月不仅学会了弹琴,还学会了吹埙,但正所谓术业有专攻,他在抚琴方面天赋已经够高,于是在吹埙方面便差了些,阿鼎更是无所不用其极用刻薄的话打击他,瑰月起初还对他恭敬有加,后来便也开始毫不客气地顶嘴,几人关系愈发熟稔的时候,拌嘴也拌得十分热闹,瑰月说累了便去做饭,蝶渊接着来。

    阿鼎一张嘴还是敌不过蝶渊瑰月二人,最终败下阵来,被蝶渊派去菜园抓青虫子。蝶渊饭菜做好了,便叫瑰月去叫阿鼎吃饭。

    瑰月进了菜园子,见阿鼎正盯着一颗大萝卜发呆,他走过去,在他身边不咸不淡地开口:“饭菜做好了。”

    阿鼎抬起头,茶色的眸子里被阳光照得宛若一块水晶,瑰月心里颤了一颤,道:“吃饭了。”

    “你和你师父是如何认识的?”他忽然问道。

    瑰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半晌才道:“我是孤儿,师父救了我一命,我执意跟着她,她说要收我做徒弟,我便答应了。”

    “她居然这么好心会救人?”阿鼎冷笑了一声。

    瑰月皱眉看着他,蝶渊是他心中的白月光,善良美好得不像话,怎么在阿鼎话中却像个无恶不赦的坏人,连随手救人仿佛都成了破天荒的事情?

    “你师父可有给你看过她的琴?”

    “我现在弹的琴就是师父的。”瑰月语气硬邦邦的。

    阿鼎又是一声冷笑,“果然她还将那琴藏着掖着,也是,璇玑琴江湖人趋之若鹜,她小心些也不为过,万一你是她的仇家派来的呢?”

    瑰月眉头皱得更紧,“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阿鼎的神色忽然缓和下来,背对着身后的春阳,整个人仿佛都发着光,但说出来的话却森冷如冰:“你最好小心你的小命,她这个人脑子不太正常,说不准哪天梦游就把你给杀了。”

    “瑰月,瑰月?月儿?”蝶渊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越来越近,最终好似一阵雷霆落在了瑰月耳边,他蓦然惊醒,坐了起来,看着蝶渊坐在床边。

    “被梦魇着了?”蝶渊轻声问道,瑰月没有说话,抬头看了看窗外,日头还早,他有些诧异,往日里蝶渊这个时候睡得正香,今日怎的起了个早床?

    蝶渊带着一顶帷帽,帽檐垂下几层紫纱,前面的紫纱挽了起来,堆在帽顶,瑰月盯着她殷红的嘴唇,问道:“你要出门?”

    蝶渊点了点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道:“我要下山几日,你在山上好好照看菜园,好好练琴练功,我过几日回来检查你的功课。”

    “过几日是几日?”

    蝶渊掰着手指头想了想,道:“约莫五日。”

    “鼎叔会过来么?”

    蝶渊愣了愣,“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他若来了,你像往常一样招待他便是,他若欺负你,你都记着,等为师回来给你欺负回去。”

    她说完便站起身,身后还背着一件长长的物什,用烟紫色的布包了个严实,但根据那形状,可知那是一把琴。

    蝶渊离开后,瑰月起了床,出门去井边打了水,去菜园子里浇水,这是他每天早上要做的事情,也当是练功。

    他浇完水,又从厨房里拿了几个馒头当早饭吃,从屋中拿出琴,坐在门前弹了一阵,却总觉得不满意,心烦意乱地拨了几个音,来菜园里偷菜豆吃的鸟儿倒是被惊到了,扑腾着翅膀飞远了去,瑰月站起身,大黄本来蹲在门口睡觉,听到鸟拍翅膀的声音,它猛然抬起头,茫然四顾,见到瑰月走过来,它吐着粉色的舌头,睁着双没睡醒的眼睛看着他。

    瑰月走到大黄身边蹲了下来,道:“我出去拾点柴禾,你好好看家。”

    大黄吐着舌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瑰月站起身,往山下走去。

    他去了对面山头的阿鼎家,也是一模一样的一排竹屋,只是竹屋前没有菜园子,怪不得他总是去蝶渊家蹭饭吃。

    阿鼎在竹屋前一棵榴花树下枕着双手睡觉,脸上还盖着一本书,听到瑰月的脚步声,他没有动,只懒懒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师父出门去了。”瑰月道。

    阿鼎将脸上的书拿开,看着瑰月,片刻后坐了起来,“所以呢?”

    “我有些事想找你问问。”

    “你想问什么?”

    阿鼎站起身,走到院中一张小几旁,给自己倒了杯水,瑰月走过去,桌上只有一杯一壶,而阿鼎并没有要给他倒水的意思。

    瑰月吞了吞口水,道:“我师父从前的事。”

    “你师父若是知道你在打听她的底细,不知她会如何?”阿鼎眼里含着丝戏谑的笑意,但笑意却未达眼底。

    阿鼎那双眼睛是没有温度的,瑰月皱眉看了他一眼,“你愿意说便说,你若不说,我回去就是。”

    “你这小子,走这么远到我这边,居然说我不说你就走这种话,你就没有一点执念么?”

    瑰月目光灼灼,没有说话。

    阿鼎放下茶杯,淡淡道:“你师父是百花宗的弟子,百花宗只收女弟子,以善音律闻名江湖,但是百花宗却有一个规矩,宗里的女子不能嫁人。”

    瑰月愣了愣,“那岂不是和尼姑,没什么分别?”

    “诚然如此。”阿鼎点头,继续道:“但是百花宗里有一名弟子爱上了别人,被宗主赶出宗门,本来这名弟子被赶出宗门便也算了,好歹能和相爱之人厮守一生,但是这名女弟子最终却被蝶渊,也就是你师父,杀了。”

    瑰月蓦然抬眸,看向阿鼎,脱口而出问道:“你看见我师父杀人了?”

    阿鼎似笑非笑地睨着他,缓缓道:“我没看到她杀人,但是我听到了她的琴声。”

    百花门以音杀人,真正的杀人于无形,以内力催动的琴声能将人心脉都震断,阿鼎赶到的时候,屋内蝶渊站起身,面如皎月,紫衣翩然,窗被风吹开,扬起她的裙摆,好似香炉中蓦然腾起一阵紫色烟雾。

    而他最爱的人已经躺在地上,无声无息。

    他扬起手中长剑向她刺去,蝶渊轻轻躲开,扣住了他的手腕,笑得温温柔柔,声音也轻似一阵风:“公子,息怒。”

    她不过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后便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他面前。后来便听说百花宗的大弟子忽然离开了宗门,阿鼎想找她报仇,四处向人打听她的消息,却始终没有寻到,倒是招来了他自己的仇人。

    他被仇敌追杀至悬崖,无奈之下他从千丈悬崖上一跃而下,本以为这一辈子便就此了解,却只听呼呼风声中传来一声丝帛破空而出的声音,他顶着风睁开眼,只见一匹紫绫向他飞来,结结实实捆住了他的腰,上方的人骤然用力,将他拉了上去。

    悬崖上的黑衣人东倒西歪,都死得差不多了,紫衣女子迎风而立,衣袖被风吹得鼓起,紫纱帷帽也被风扬起,可以看到她小巧精致的下颌和细白的脖颈。

    阿鼎朝来人抱了抱拳,“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还没等她反应,他便因伤重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看到床边坐着的人,顿时气血上涌,脸色涨得通红,“是你?!”

    蝶渊浅笑盈盈,“是我。”

    阿鼎气得再说不出第二句话,蝶渊端着药,递给他,温柔道:“公子,喝药。”

    阿鼎手一挥,药碗被打翻在地,蝶渊也不恼,蹲下身将药碗捡了起来,问他道:“我救了公子,公子却生我气了?”

    “你杀了欢欢,我只恨现在不能亲手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的,因为我救了你,你便欠了我一命,若是让人知道江湖闻名的钟鼎大侠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可就不好了。”蝶渊依旧笑眯眯的,“欢欢是我的师妹,我一手带大她,她却背叛师门,我虽然不忍心,却不得不杀了她。”

    她将药碗放在一边,语气轻飘飘的,好似并未将杀了自己师妹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欢欢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何错之有?你们要这么赶尽杀绝?”阿鼎咬牙切齿,蝶渊微微蹙眉,笑意却不减半分,柔声道:“欢欢是没有错,但我也只是按师父的命令办事。”

    “杀了欢欢,你可有一丝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