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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安总觉得这笑声里含着几分调戏的意味,还以为自己哪里有异惹人笑话,他愤恼道:“有什么可笑的,世间男子皆是如此,你若觉得可笑,就修要胡乱撩拨。”
宁非烟性子虽然薄寡无情,但瞧他这般恼羞成怒的模样,一时间竟也生出想要好好欺负他一下的心情来。
玉白的指尖在他脸颊上一戳,倒是含着几分真心实意的夸赞:“尽是一派胡言,妾身瞧小主子生得极是水灵,怎会与那些俗人一样。”
百里安被她没轻没重地戳得闷哼一声,她指甲修的妖长,点在上头隐隐有些生疼。
可是宁非烟极少这般真诚夸人,被调戏之余,百里安又感到有些开心。
“若是如此,那你方才无端发笑又是何故?”
宁非烟指尖的力道点到为止,换做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了上去。
她歪头一笑,目光意味深长道:“主子生前逢难归去之时,应该才堪堪年满十六吧?”
百里安不明就里地回答道:“若按骨龄来说,当是如此,怎么了?”
宁非烟又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眼角都含出一抹泪花来:“倒也难怪了,平日里瞧着你沉稳大气,一时间倒也难以让人想起你不过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她眼帘一低,含笑地瞥了一眼:“如今才是知晓原来是乳臭未干,绣绒尘软,卷起半帘疏狂,空挂纤纤缕。”
百里安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话语中的狭促意味
一张俊脸顿时滴血般憋得通红,他一把扼住宁非烟的手腕,咬牙切齿道:“满口浑话,我瞧你是讨打。”
宁非烟见他似被真的欺负到了,很会见好就收,安抚般的温柔抚摸她脸颊。
“莫气莫气,虽是不荣,但也未影响主子茁壮成长。”
这还不如不解释呢。
百里安被她气得七窍生烟,恼得想要尥蹶子不干了。
“你莫乱动,妾身还没放肆够呢?”这下又换做宁非烟不肯了。
看着他气得跳脚的模样,她笑得东倒西歪,往日怎么没发现逗弄这小家伙这般好玩呢。
她收回前言,这般有趣的玩具,倒也适合她再耐心地多玩些时日了。
百里安扬起的头慢慢低了下来,好没气地看着她,伸手替她揉了揉脸颊,道:“莫再胡闹了。”
见她完全不知悔改,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甚至继续恶意挑衅。
如一只不懂事地坏猫张牙舞爪。
百里安为之气结,他弯腰低头,在她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把话放这了:“小变态,你若再不听话,那今夜便不是你吃我,而是我吃你了。”
宁非烟小手一抖,耳尖红了起来,但她这只坏得流油的黑心猫哪里是这么容易就受人威胁的。
她悄挺的鼻尖起了一层浅浅的薄汗。
百里安耳尖儿红红。
宁非烟目光迷离一笑,捏捏他的耳垂:“你瞧,是不是与我唇儿一个色?”
换做平日里,她再如何风流轻狂也断说不出眼下这般话来。
宁非烟的本意就是要将他调戏得无地自容,要他知晓她可不是这般好欺负的。
毕竟这可当真是宁非烟生平头一回纡尊降贵,强忍着心中羞意,她得意一笑,扬起脑袋正欲甩给百里安一个挑衅的眼神。
谁知那小子一改态度,手执书卷,悠然撑着脸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虽说眼底轻染出一抹出挑的艳色,但仍旧端得是一副衣冠楚楚、正人君子的模样。
见她怔愣,表情停了下来,他竟还含着几分可恶的无辜与单纯,这般问道:“不继续调戏了吗?”
正当宁非烟一时间分不清楚他是真无辜还是假单纯的时候,这小子竟是学着她方才夸张的演技,恍然大悟似地长长啊了一声:“小非烟这是在向我讨夸奖吗?”
他一脸诚实纯良地朝她眨巴眨巴眼睛,摸摸小脑袋,笑道:“嗯,满足你。”
这般拙劣的夸赞本就很不成体统。
再加之此刻她正乖乖巧巧地跪坐在他的身下,被他居高临下地抚摸着脑袋。
一时间竟真生出一种她不过是他养的一只小动物,将他成功取悦到了,正在接受主人的夸赞与奖赏,试图讨要小鱼干。
只是他怎么敢的,毛都没长齐的臭小鬼竟然唤她做‘小非烟’?
宁非烟脸色当即就阴郁了下来,在心中狠狠记了他一笔。
她沉着脸挥开脑袋上的那只手,决心不再同他说一句话,她双膝并作,将垂落的发丝挽至耳后。
体内的发乱的天性又开始较劲作怪折腾她了。
莫名的火自背上蔓延开来,分明腹中并未有饥寒之感,却有种十分空洞需要弥补的灼烧感。
平日里行事宁非烟虽然心狠冷血,可在风月之事上终究还是忠于本能上的一众温柔。
这种温柔让百里安恍惚,仿佛水归融进于大海。
余光中,她看见他的手掌死死抓紧了座椅的把手,指节都捏得发白了。
宁非烟看得出来这小子极爱干净,应该是有轻微的洁癖,身上总是散发着一抹淡淡的清爽的味道。
一个人,怎么可以闻起来就像是雨后的月光,非但不引人反感厌恶,这种感觉反而还叫人沉沦。
百里安原本心中盘算好的一切尽数被推翻了去,手中捏着的珍贵秘卷被捏成一团,哪里还有心思翻阅,任她施为的想法也进了狗肚子里去。
这小妖精,厉害极了!
穿过她发丝的手指。顺着她的后脑慢慢滑落至颈项间,温柔地将她扶稳了些。
下意识的温柔动作,让宁非烟眼底划过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软
体内深处,为舍魔利摧毁后的死寂身体也宛若在这个瞬间得到了一丝生机的填补,为那股死亡气息折磨得日夜翻腾蠕动的五脏六腑也终是得以的缓解。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十分的舒服放松,一直以来身处于魔界的高度紧绷的精神也彻底舒缓了下来。
少年人满盈着朝气与清爽的气息很是招人待见,她十分喜欢。
忽然间百里安目光定定落在她的唇间,蹙了蹙眉,他忽然将脑袋凑得更近一些。
宁非烟心中一惊,还以为他是要吻她,手指蓦然蜷紧,眼神方一变冷,对方却堪堪停了下来。
近在咫尺的嘴唇微张,轻轻在她唇角边吹了几口清凉的气息。
宁非烟很不适应地将身子往后缩了缩,问道:“你做什么?”
百里安脸色泛红,有些不好意思:“你受伤了,我给你吹吹。”
宁非烟一怔,忍不住摸了摸唇角,果真摸着有些刺痛感,但很轻微,想来裂口极小,但他却观察入微,瞧进了眼底。
不知为何,看着他脸红害羞的模样,宁非烟心头窝起来的怒火莫名地散淡了几分。
宁非烟深知女子为这种细节小事而感动是一件极为愚蠢而不自知的行为。
可是这只蠢猫,在有些时候,蠢得真真是心都能给你搞痒了去。
也罢,既然是逢场作戏,又何必同他计较这些旁枝细节。
宁非烟面上又绽出一抹恣意风流的笑容来,她侧颜轻收,咬着他的一根手指,媚眼如丝地嗔笑撒娇:“是啊,可疼了呢。”
百里安素日里极是反感那类矫揉做作,刻意卖弄风骚的放荡女子。
如今眼前的这位小妖精便十分刻意,亦很做作,可是她天生就是做戏的高手。
若当真要骗一个男子,又怎会将眼中的虚情假意展示出来,这般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这就是在哄你罢了。
百里安自认为听不得那些不入流的浪荡之语,只是由宁非烟说来,他却是真的无端耳热得很。
换做往日,百里安并非是个会得寸进尺的人,更不会向女子主动提及无礼过分的要求。
他忍不住倾身抱起宁非烟柔软的身子:“背上的伤还疼吗?身体还难受吗?”
宁非烟身体微僵,两只手悬在他的身后。
莫名其妙地感觉又被人给宠了一回是怎么回事。
她摇了摇首,轻声回应道:“倒是不怎么疼了。”
百里安瞧着她的面色红润,心里的那块大石也跟着放了下来,他目光忽然捕捉到了地板间的一处痕迹,神色微怔。
宁非烟看见了他的表情,俏脸登时红了,忙用裙摆遮掩。
百里安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撑着下巴笑道:“你都放肆这么久了,要不咱们换一下试试看?”
宁非烟表情一僵,旋即笑道:“爷儿说笑了,如今妾身可怀着他人的孩子呢,若是您心大,不妨等我的孩子出世了,您在做那孩子的干爹,届时妾身自当将身子完完整整地交给您?”
她心眼可多着呢,与他放肆是一回事,给他睡又是另一回事了,此刻宁非烟有意拿怀孕的事恶心他,好叫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谁知百里安竟是笑出了声来,被取悦到了开怀笑容根本不似作伪。
他看她的眼神十分逗趣,似是根本不在意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
宁非烟被他笑得有些不安起来。
心想这个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蠢猫莫不是个变态?
竟然喜欢有身孕的女子。
百里安并未察觉到她脸色古怪,他从椅子上起身,委于地面坐了下来。
他的双臂穿过她的腰间,轻松一揽便贴近了她,脑袋闲闲地趴在她的肚子上,身后的长发千丝万缕地顺散在她的腿边。
在橙黄色的烛火下,少年柔黑发丝映出软和的柔光,当真像极了一只乖巧的大猫趴在她的身上撒娇。
他那柔如夏夜凉风的嗓音细细入耳,含着几分憧憬、期待、与紧张:
“这可是你说的,要将孩子生下来,可不许反悔,只是不知你们魅魔生孩子一般需要多长时日?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我听说凡人女子生孩子会很疼很疼,你也会这样吗?
其实我那夜同魔君说喜欢小孩子是真的,你呢?你喜欢小孩子吗?
我这有几个好名儿,你要不要听听,给孩子提前选一个?”
连珠似的问题让宁非烟彻底的措手不及。
她胸口一窒,一种没有来的恐惧如黑幕一般笼罩了过来。
火烧般的情绪瞬间疯涨起来,她眼眸半垂半阖,睫毛簌簌颤抖着,脸色红了白,白了又红,嘴唇抿紧了都抑不住的颤抖。
魔界都城春时多雨,窗外不知何时雨声簌簌,隐隐有疾风穿过枝头,婆娑沙沙。
她陷入良久的沉默,任由百里安抱着她,最终嗓音生涩地开了口:“你……都知道了。”
百里安嗯了一声。
宁非烟藏在袖中的指尖蜷紧苍白,眼中的桃夭之色也褪了个干净,她从未有过向现在这般气息艰涩不畅。
毫无防备地被他一下子戳穿了试图烂在肚子里的真相,宁非烟现在脑子一片空白。
她忽然用力推开百里安,身体狼狈地往后藏了藏。
在面对舍魔利的摧残,被一河蜀辞逼至绝境时的绝望,生母的背叛,被强行灌服秽妖污血的屈辱与折磨,都未曾叫她露出半分胆怯。
可是眼下,她竟是露出了害怕与惶恐的一面来。
宁非烟目光寒幽幽地看着百里安,简直就像是一只被逼至角落绝境里的小兽。
她手指深深地抠在地板上,修地漂亮纤长的指甲都崩断了,鲜血从她指缝里不断溢出,却感觉不到痛似的。
冰冷的眼神凝成了一种悚人的煞意:“你何时知道的?”
百里安坐直身体,目光平静地看着宁非烟。
仔细想想,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尖锐、冰冷、漠然、警惕还有一丝孤弱气息的女子,对整个世间默默滋生着阴郁敌意的她,或许才是最真实的宁非烟吧?
早在夜昙花的回忆幻境之中,他见到了幼年时期的宁非烟。
那时候的她还这般的小,正应是满眼山花如翡的灿烂时节。
即便是红妆都有着朝阳似火,张扬肆意的年轻岁月。
可在宁非烟身上百里安瞧见的,却是一个扎根在那片深林土地里的少女,宛若游荡尘世的幽灵,继续挣扎。
不抱有希望,不眷恋光明,不展望未来。
同时她也一无所有,看似追寻着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权利与力量,实则内心早已空空如也,不再渴求任何东西。
一场大火,被送入王殿的少女一夕之间获得了最显赫的身份,最无上的权威,看似拥有了许多,实际上却是早已没有了任何东西值得她去失去。
唯一剩下的,是对心中那抹憧憬残响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