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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面猿似是看不上那些低阶的食物。
它任由那些群居的妖狼将草丛中的人类分食干净。
人面猿舔着厚厚的嘴唇,目光残忍森然地看着方才风杀袭林时,从它的视线里逃窜离去的几个有本事的小家伙们。
肚子空鸣作响,它似是食欲大起,自山丘上一跃而下,身后背负着的小型山体如陨石倾坠大地般,沉重的罡风让结实的地面都下陷三寸。
但是当人面猿双脚落地时,整个身子轻若如羽般的飘浮在了地面上。
随着长风一拂,身影竟是轻盈灵活地化为一道巨大的闪电,消失在了山丘之下。
两名男子结伴同逃,在山林间疯狂奔逃。
他们不敢御剑,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天空不仅仅是修士的主场。
若是脱离了大地间自然的掩体,活生生地暴露在了苍穹之下,伺伏在风云中的某些恐怖妖兽,只会把玩小老鼠似地将他们生生折磨至死。
一场暴风猎杀的巨大动静过后,整个山谷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与死寂,身后的追杀猎捕仿佛也在这场宁静中消停了下来。
但这两个人绝不这么认为,因为他们深知,无声的死亡才是真正令人恐惧的。
身后的山林密集,古树参天,对于背负重山的人面猿来说,极耗脚程,它若是近身追来,身后必然会响起恐怖的树木坍塌之声。
可是没有。
更恐怖的是,偶尔颤抖回望间,他们却能够看见木林深处,那巨大的阴影宛若大海潮汐般朝着他们二人追袭而来,如影随形,距离越拉越近。
这一回头,其中一名人类修士瞬间崩溃心乱了,竟是未察觉脚下鬼蛛设下的一道阴丝手陷阱。
魔界山谷危机重重,有时候真正的危险不仅仅是来自身后的追杀,与虎视眈眈的獠牙。
还有山林之中日积月累,那些妖兽习惯性留下自己用以猎杀食物甚至是同类的残忍陷阱。
在每夜生死逃亡时,若是不注意脚下,甚至无需那些怪物撕开自己的身体,便会自己沉死在这片丛林之中。
脚下传来的剧痛感并不致命,却让这名青年修士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阴丝手,是以鬼蛛吐丝成网,结于林叶之下,大地之上。
诡异的是此丝包含剧毒,且色泽能够随着周围的环境、天色而同化隐蔽。
一旦被缠上了,便是切肤入骨,极难拆除。
丝是死丝,其中却含着无穷的力道,如鬼手一般撕扯伤口,除非将筋骨扯断,血肉分离,绝不离体。
若非极为心细之人,极难发现这阴丝手的存在。
每日死在这阴丝手上的不仅仅有人类修士,就连一些妖魔都幸免于难。
青年修士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绝望之色,缠在脚腕处的蛛丝疯狂扭动勒紧,瞬息之间,脚腕以下的部位仿佛被一只鬼手撕断般离体飞出。
他的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再地,而他周身附近,有着更多的阴丝手朝他这个方向攀爬过来。
修士绝望撑起剑,想要自刎。
他没想过那位短暂结情的同伴能够回头救他,本就是在绝境处相逢的陌路人,为了活下去才相互结伴联手,如今他毫无价值,身后重重死亡杀机。
人皆是自私的,他并不抱有那种天真的想法。
噗嗤!
谁知,周身的阴丝手忽然被一道剑火引燃,烧成灰烬,逃出数十名远的那名修士竟是不知何时回了头,一手夹起他的手臂,一手执剑,荡开一条出路。
他面上满是大汗淋漓,显然疲倦到了极点,捏剑的手都不稳了,
可他却对那名受伤的修士说道:“前方千米处有一处峡谷,人面猿身背山体,无法跨越那道峡谷间隙,再撑一回儿,我们便安全了。”
受伤的年轻修士眼眶蓦然湿润了。
千米距离……
对他们二人而言,无疑是一道难以跨越的生死沟壑。
他独身一人都未必能够从那人面猿的追杀下活着越过那道峡谷,更莫说带上他这么一个残废不便行走的累赘了。
两人能够活下来的几率几乎为零。
他本为人间仙门白玉宫的内门弟子,名蒋绍宇,受宫门师长委以重任,潜入魔界蛰伏,为白玉宫精心栽培的重要暗子之一。
他不惜耗费十余载的时光来倾力伪装身份,近年来终于成功深入魔都安稳扎根。
却不曾想,与他一同潜入魔界的一名同门手足,在城中魔将宅府之中窃取机报时所俘后,难堪重刑,将他身份出卖。
他为魔将乱雀所捕,沦为魔奴,被扔入这满是妖兽横行的山谷之中。
山中妖兽凶残成性,且胃口极大,被扔入这死亡之地不过堪堪三日,他便见证了无数同族人的死亡。
每一日度日如年,但好在这山中妖兽受到了驯奴师所管辖,昼伏夜出。
只要他们撑至天明,白日恢复了秩序,总是比夜晚要来得安全许多。
可是,今夜魔气格外浓重,竟然连人面猿这样的高阶妖魔都出来觅食。
今夜为魔族所圈禁起来的人类九成都死在了那只妖魔的猎杀之中。
眼下还能够活着奔逃的,少之又少。
在这里仅仅度过了三个夜晚,蒋绍宇如经一场大梦般。
往昔在宫门内师长教导他们穷不失义,达不离道,同心同德,一生无奴骨,至死不绕罪,都在生死绝境中碎得斑驳难拾。
同门手足为了求活尚可抛弃自己的仁义道德,本应在魔界之中团结一致,抵抗魔族的人族同胞们,却在这片山谷之中为了多苟活一日,相互争踩。
人性,不外如是。
看着朝他迎面过来,将他抗在背上的异宗修士,他与他相识不过三日,却能够得他舍身相救。
掩压在骨子里的那股血性与冲动仿佛被火点燃一般,君子处世宁风霜自挟,毋鱼鸟亲人!
若是为了一己之私,累他同死,蒋绍宇将自愧一生。
与其当人累赘,倒不如在最后一刻磊落漂亮地成全他人一回。
蒋绍宇用力提起手中的剑,目光孤注一掷地抬起,看向身后。
黑幕如夜,滚滚而来,强大的妖力倾天。
不见草木倾塌,不见乱石滚滚,唯见一双犹如岩浆般的眼睛在黑夜之中闪烁不断。
与那双眼睛对视之时,他忍不住呼吸骤然一窒,无形的恐惧已溶入骨髓,让他汗毛根根立起!
在死亡面前,他终究不过是个胆怯的凡人,一腔慷慨激昂的诀别之言随着吞吸入肺的冷空气一下子冻结住了。
丛林深处响起的细细咀嚼之声,让他濒临崩溃,神志几乎被摧毁。
一时之间他竟是不知自己身入魔界的意义何在。
毫无建树地死在这种鬼地方,即便是来日有师长为他报仇,都无法从那妖兽的粪便之中寻到自己尸骨的半点残渣痕迹。
这般没出息地想着,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最终他只能压着嗓子,卑微地抖着手,如拽救命稻草般死死揪着那人锦衣袖口,说着不争气的无助话语:“我……我不想死……孟兄,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血腥的黑夜下,背着自己呼吸急促粗重的青年修士回首看了他一眼。
他头上戴着的玉冠早不知散落在了哪里去,头发凌乱纠结地披散着。
英俊的面容上也沾满了血与泥土,漆黑的眼底压着一丝惊悸与恐惧,仿佛用了极大的毅力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在丛林中疾驰的脚步未歇,他整个神经都是高度紧绷着的,没有多余的功夫再去安抚身后的那位。
但同时,他也始终没有抛弃他。
茂盛的丛林渐渐稀疏,借着天空上那抹渺弱的月光,他很快看到了那座峡谷巨大的轮廓。
然而还未等他升起希望,身后方再次传来人面猿的长啸声。
恐怖的狂风逆向卷来,身后仿佛形成一道巨大吸引力的旋涡,将天地间的长风尽数吸卷过去。
二人周身的参天巨数在狂风中被崛地而起,飞沙走石,凌厉的劲势之中,让孟姓修士有种寸步难行的艰难感。
还未等他将手中长剑插入大地之中稳好身形,前方卷来的一道巨石仿佛被一只大手操控一般,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之上。
他再难站稳,噗地一声口中喷出鲜血,面白如金纸,双脚瞬间离地,连同着身后的蒋绍宇一同倒飞出去。
黑暗的厉风中,缓缓浮现出一张诡异森然的人面脸来,它抬起一只手臂,朝着那两人抓握过去。
很显然,他选中了那两人成为自己今夜的食物。
就在两人绝望战栗至极,一柄黑金色的长剑从天而降,镇住了四野狂风,乱沙走石。
人面猿厚实的手掌整个被贯穿,看似笔直落坠而下的剑势却如万钧之重。
伴随着一声惊吼的惨叫声,人面猿身体骤然一软,重重跪趴再地,朝它聚集而来的乱木巨石以那把剑为中心的气浪掀飞横扫出去。
倒飞过来的孟姓修士也找回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他在半空中打了几个侧空翻后,便稳好身形。
孟姓修士压抑住胸膛下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心有所感似的朝着人面猿的惨叫声方向看了过去。
一柄古老的长剑穿透人面猿的手掌,牢牢钉死在大地之上。
平定的微风在夜下起伏,满地斑驳碎石地里,有一把剑。
剑柄上立着一名衣摆随风飘荡的少年。
他头顶是一轮吐云而出的残月,身后是人面猿背负着的小型山体,淡月飘渺,仿佛在他身上披了一层白蒙蒙的月光。
那名少年看着近处满身伤痕的两人,目光淡静,并无波澜:“许久不见了,孟公子。”
孟子非慢慢张大了眼睛:“司……司尘兄?”
就在这时,百里安身下长剑所镇的人面猿疯狂嘶吼,巨大的身躯挣扎震撼大地。
余下来一只长长的手臂朝着百里安重挥而来,溅起无数重石劲风,试图将剑上之人掀翻再地。
百里安收回目光,身形翩然一转,飞鸟渡云一般侧身避开人面猿重轰过来的拳头。
他抬起的手掌看似毫无起伏地伸展而出,贴拳虚绕一周,平平无奇的动作竟是卸去人面猿拳上的大半劲气。
啪的一声轻响。
他一掌轻松拍在拳下手肘下三寸之地,人面猿粗壮结实的手臂顿时传来炒豆子般气机炸裂的声音。
一蓬蓬地血雾从它的毛孔中迸发喷出,拳头骤然松开,整只手臂如卸去了关节一般,软软地坍塌在地。
这一幕简直看呆了观战的两人。
突如其来的不俗之客彻底激怒了人面猿。
它背上的六只手臂如撑天地般轰然抬起,那座小型山体如复苏般簌簌落石不绝。
就连稳稳深插在他手掌之上的天策钧山也隐有松动之迹。
人面猿一生修为皆耗费在了搬山之上,那六只手臂力量近乎无穷,似黏背而生的沉重山体隆隆而起,朝着百里安当头怒压滚滚而去。
巨大的阴影带着泼天之势,将残月的天空尽数遮蔽。
孟子非胆颤心寒,急声道:“司尘兄快撤离!”
百里安恍若未闻,神情不变,衣袍随风一振,他跃至人面猿的头颅之上,举拳迎上那座漆黑的山体。
这只人面妖魔猿的力量很强悍,实力亦是极为可观,可比起曾经在青叶小世界中绝死一战的蜀辞,那它可当真是无丝毫分量可言了。
人面猿引以为傲的重山倾坠,砸落在那只略显单薄的拳头上,却并未造成什么恐怖的声势与响动。
一重重拳劲气浪包裹着山体升腾不断,重势与拳势的相接,百里安身子重重沉落下去。
只是他站立的姿势丝毫未变,腰身笔直,就连膝盖都不曾弯曲半寸。
之所以沉落下去,是因为他身下人面猿的头颅难承重量,在它愤怒的嘶吼声中,大量猩红的妖血如泉水般从它眼耳口鼻中喷涌而出。
它的脑袋重重砸在地面之上,碎溅出一地红白交加的浆浆汤汤,就此气绝而亡。
百里安略显意外地看着头顶上方被拳头支撑起来的小型山体。
方才那一拳竟是未破开山体一寸裂石,反而拳头相接之触,隐隐传来一股叫人很不舒服的阴邪之气。
他不动声色地沉了沉眉,化拳为掌托住山体,推扔了出去。
树木倾塌,烟尘滚滚,那无名的山体离了人面猿的背负,沉沉落入大地之上,如一座亘老的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