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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让我看上眼的,自需是全天下最好的,地下暗城势力虽遍布四海各国,财力雄厚,资本如山岳,素以富饶丰裕著称,可论做生意……”
她略略抬首,分明是在说着世间最为狂妄桀骜之语,藏青色面具下的一双眼睛却静若深潭,波澜不惊:“你这地下暗城,姑且只能算得上是天下第一。”
傀儡人眼中华光闪烁,木制的嘴巴发出咔咔机械的轻笑声。
姑且和只能,很勉强的语气。
仿佛在她的眼中,天下第一算不上是值得了不起的事情。
可事实上,对于这位三小姐而言,的确算不上很了不起。
地下暗城遍布的地域再广,终究只是个‘天下’的第一。
若论财富,她身后的背景势力,如不落的奕奕明日长空,含章灼曜,足以造炬成阳,可与九天相较也。
关照她的,可不仅仅是人间诸国的生意。
“既然我暗城的货物商品难入三小姐眼,那不知三小姐此行是为何而来?”
青玉手杖将沙盘里的一枚暗棋轻轻推出,正正推进对方沙营棋盘里的中腹,将之死死定住。
小小一枚死物暗棋,坐落在那里,别有一种杀气淋漓的韵味。
她的眼神却是凉凉无温的,吐出来的话语也再是淡然平常不过:“坊主觉得,你这里是有什么我那没有的,且还是最好最贵重的东西?”
傀儡人止了笑音,它那机械雌雄莫辩的声音低沉下来:“我敬你一声三小姐,但生意可不是这么谈的。”
“我不喜欢讲规矩。”三小姐淡淡地俯视着棋局,青玉手杖一舞一挥,便将那价值部分的沙盘棋局扫得一团糟乱,棋子黄沙满地。
傀儡人宝石做的眼睛大盛光芒,还未来得及生气,她便已经提身站起,来到窗边,似觉无趣地看着楼下拍卖会场。
“我能给你一个满意的报酬。”
身为地下暗城的坊主,它并不认为区区一个小丫头能够给它一个满意的报酬。
尽管她十方城未来唯一的继承人。
但未来,不是现在。
它称她为三小姐,而非是城主大人,看似给予了最大的尊重,实则暗藏轻视之意。
“听说,半年前,三小姐将天歌城给丢了,就因为输了一场赌约。”
三小姐眼眸微眯,不怒不喜,腰间剑袋里的十方剑乱颤惊鸣,她略一低头,腰间剑瞬即恢复平静。
她半边身子斜坐在窗棂前,一只腿随意屈起,她平静道:“你说的这些与今日我们要做的生意并无任何关联。”
坊主会心一笑。
若她当真不在意赌约之事,又怎会特意避而不谈。
“三小姐心大,我暗城自是远远比之不足,在下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十分不易,靠的便是这天下四海,列国仙门里的情报与秘密,若三小姐今日夺走了这些,再恣意挥霍这些情报,恐这天下之大,再无我的容身之处了吧?”
三小姐冷冷一笑,道:“在这世上,金钱能够买来任何情报,而情报亦可换来金钱,你暗城以贩卖情报而闻名天下,看似与十方城互不相干,却是让我十分不愉快。”
坊主笑道:“可三小姐无力改变这些,所以还是请三小姐您继续不愉快下去吧。”
谈着谈着,眼见就要撕破脸皮了。
她也不动恼,两根手指轻轻夹着精致的手杖,跟着笑了起来:“即便你我二人做不成这笔生意,坊主未来的路怕是也走不长了。”
不等坊主发声,她语出惊人道:“我不相信以你一人之力能够创办成这般庞大的地下暗城,便在暗中查了查,虽说十方城不及暗城情报完美,但只要舍得砸钱,便没有我买不到的消息,坊主你……是与魔族合作了吧?”
傀儡人豁然抬首,眼中杀机毕露!
三小姐不徐不缓,继续说道:“寻常魔族自不会如此无聊,想来你背后之人,便是六河,妙啊……”
她轻轻抚掌笑道:“不过坊主似乎忘记了,天下大势根据形势而动,六河之间相互争斗了数万年,恰好近日魔界遭逢大乱。
四河夺得界门叛出魔界,巧妙的是,我与这位四河主早在青铜世界打过照面,她来了一趟十方城,我出了一个价格换来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坊主觉得,这个秘密会是什么呢?”
“不可能?!”傀儡人终于乱了一丝分寸:“即便四河主叛出魔界,她又为何要将我暗城的秘密带给你!”
“这一点并不重要。”三小姐轻挥手杖,遥遥点住傀儡人的胸口:“重要的是,我知晓你这位神秘的暗城坊主真正的身份。”
傀儡人始终不信:“你在诈我!”
三小姐轻笑出声,可黑白分明的那双眼睛里透着的全是冷漠:“地下暗城建立于五百年前,那时候人间正魔两道之争尚未结束,坊主你因何出世?这暗城又是为谁而设?还需要我来一一点破吗?”
傀儡人浑身一震,屋内杀意愈盛!
三小姐对那杀意恍若未察般,目光收回,在拍卖会上环视一周,道:“眼下,你的真身本体就在今夜‘这批’客人当中吧?”
她转着手中的青玉杆丈:“如何,需要我来为你点出来吗?”
傀儡人失魂落魄,重新坐了下去,沉默良久,终于了口:“说一说这笔生意的交易方式吧?”
“我要两样东西。”三小姐竖起两根手指:“你们暗城的暗网情报,以及这么多年来所有秘术试炼的成果与记要。”
“三小姐不觉得自己胃口大了些吗?”
“不白拿你的东西。”三小姐眼神凉凉,情绪没有什么起伏:“今日这笔买卖不会有第三人知晓,自今日起,你可继续做这暗城的坊主,坐拥诸国财富,去完成你想要完成的大业。
而我能够将你的人间身份与暗城坊主自己的关联痕迹断得一干二净,不再受魔河掣肘。”
傀儡人咔咔转动头颅,宝石瞳孔幽邃得近乎逼人,它没有说话,但不得不承认,它埋藏在心底最深的东西被她所触动到了。
窗下拍卖声熙熙攘攘,热闹极了,薄薄的烟气在桌台上袅袅升起。
良久,坊主摇了摇首,自嘲一笑,道:“虽然三小姐提出来的条件很诱人,可细细一品,却是不划算的,纵然你助我脱离了魔河的掣肘。
可同样的,我最大的把柄便落在了你的手中,从结果上来看,我仍旧要受人胁迫地活过这一生,甚至还要搭上我暗城情报与秘术。”
“所以我仔细想了想,受一人胁迫总比受两人胁迫要好。”
三小姐平静道:“你要杀我?”
坊主笑了笑,道:“这是暗城,我想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哪怕此刻房外候着三小姐您的两名承灵境护卫,我觉得都可以一同留下来陪陪三小姐。”
谁知,三小姐不仅不害怕,反而还笑出声来:“你若真有如此本事,我反倒还要谢谢你了,只可惜,你若想与我动手,死的那个人只能是你。”
说话间,她的手来到腰间,剑袋里缓缓褪出一柄金色的剑首,剑首上的宝石幽幽,宛若恶魔的长眸,窥视人间。
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傀儡人胸口里的那枚核心岩石刹间开裂出三道蛛网般的痕迹。
不远处,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似是咳血。
坊主骇然:“这是……十方剑返祖!”
难怪她的父亲会命她来暗城购买大批妖奴,十方剑返祖,需以大量生灵魂魄冥祭喂剑,十方剑剑气戾怒暴食,若得不到新鲜魂魄的生祭,其后果不仅仅是反噬其主,更会吞噬天地大气象。
十方城历代历代以来,唯有女子方能承袭镇剑的血脉之力,这也就是为何,十方城素来以女子为尊的原因了。
这十方剑已经返祖成了这般模样,为何……为何她还能安然无恙?!
三小姐跳下窗台,冷眼俯瞰着坊主:“如何,你可想好了?”
坊主心头一震,虽说本体不在此方,可遥遥之隔里,它仍旧能够感受到那骇人的阴煞杀机。
黑暗之中,坊主露出了一双红丝密布的眼:“好,我答应你。”
三小姐满意一笑,腰间剑袋重新裹严十方剑:“是个聪明的决断。”
傀儡人摸了摸自己开裂的胸口,苦笑道:“我始终不能明白,你是如何看出我真实身份的。”
“我没看出来。”
坊主不由大楞。
三小姐凉凉一笑,道:“那位四河主给我的情报一般都是给一半留一半的,我只知你在人间仙门中的身份特殊,却无法确认你究竟是谁,不过……”
她目光转动,讥嘲地看着向某个方位,那正是坊主真身的所在方位:“就在刚刚那几场对话下来,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中计了!
一开始她果真是在诈它!
从她坐进这间屋子里,所说的每一句话,皆是陷阱!
坊主苦笑道:“世上皆传闻三小姐挥金如土,极致荒唐无度,今日看来,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只是我不明白,三小姐在意的分明不是我暗城的情报与秘术要记,我在你的眼中看不到任何欲望,这并不是一个商人该有的眼神。”
甚至,它在她的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的感情。
三小姐淡淡地啊了一声:“我只是……比较无聊啊。”
随着时间的流逝,问君台上的暗箱换了一波又一波,而旁人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便被乙间十六号的客人稳得不能再稳地拍了去。
“不会吧……”拍卖的客人喃喃怔怔,看着那乱飞如雨的签子心口发麻。
无数人的目光紧紧锁在那间包厢的窗户上,无法想象在这片大陆上,何人有如此雄厚巨资。
他又不是十方城城主,何以敢如此挥霍无度?!
陈小兰是随着孟子非入过魔界的,好歹也经历过了一些大场面,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山村脚下的无知贫穷少女,当然明白那一根根接二连三飞出去的签子意味着什么。
她看得是忧心忡忡,不由偏首看着立在身侧的孟子非:“师父,这样下去,你会不会买不到自己的妖奴了啊。”
孟子非似也被眼前这疯狂一幕所惊到了,听到陈小兰忽然担忧提问,他这才收回目光,失笑道:“我何时说过我要买妖奴了?”
“啊?”陈小兰神情有些迷糊:“师父你不是散修吗?天玺剑宗招收弟子那可是全天下散修梦寐以求的大事。”
“所以呢?”
“我以为师父会给自己置办一只厉害的妖奴来附灵,去参加弟子选拔大赛呢?”
孟子非哈哈笑道:“天玺虽好,却非我心中所求,况且我的剑与拂尘都丢了,如今趁手的兵器都没有,何以要去浪费这功夫。”
陈小兰不解道:“那师父带我来这又是为何?”
孟子非个子偏高,看陈小兰的时候,他需要微微低首,逆着光,他侧脸的皮相透出些许温柔:“你在魔界战奴营内替我受了一回苦头,熬坏了身子骨,虽说后得治疗,但终究是伤了元气。
妖魔之伤,凡人如何相抗,听闻今夜这暗城会拍卖灵根,我想为你寻一合适灵根,你不是一直说想修行吗?”
陈小兰怔了怔,昔日孟子非教了她许多修行的道理与知识,却偏偏对于灵根这一要述缄口不言。
关于灵根方面的知识,还是陈小兰自己翻阅书籍典故学来的。
没想到今日,孟子非对灵根的话题倒是一点也不敏感了。
陈小兰皱起眉头来:“可是我怎么记得,灵根都是从活人身上生剜剥取下来的,手段极为残酷,与魔宗之人无异,若我们在暗城参与拍卖,岂不是助长了这些人的歪风邪气?”
孟子非眼皮一跳,似有所触动,他垂下眉目,表情落寞道:“即便我们不参与拍卖,在暗城市面上灵根都是供不应求之物,你我二人改变不了这天下大势,而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陈小兰怔怔地看着他。
孟子非奇怪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师父你平日里都是一副温生君子的好模样,极少瞧见你会有私心,今日倒是与往日有些不一样了。”
孟子非笑了笑,伸手准备去摸陈小兰的脑袋:“是不一样了,昔日我不存私心,但眼下,你便是我的私心。”
陈小兰脑袋一缩,身子后倾,对孟子非的态度恭敬归恭敬,但从不过分亲近。
她瞧见孟子非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少女的直觉总是敏锐的,她皱起眉头,认真说道:“师父,你还记得空沧山上的那个司尘公子吧?”
“嗯,怎么了?”
一提到司尘,少女的脸总是先红了起来,她保持着缩脖子的姿势,像一只小鸵鸟,怯生生地看了孟子非一眼,眼神极为认真:“我喜欢司尘,是要喜欢很久很久的那种喜欢,因为他,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喜欢上其他人了。”
孟子非悬在半空中的手掌微微一颤,他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