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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雪山脉。
山脉连绵不绝,山巅终年积雪。
群山合抱之间,有一座巍峨屹立的雪峰,雪峰直入云霄,四周云雾缭绕,看上去冷峻而又圣洁。
雪峰山巅。
一派皑皑不绝的白雪,放眼望去,银雕玉塑,满目皆白。
天空未见云雾,湛蓝如洗,沉静斐澈,似乎被洗涤过一样,与积玉堆琼的白雪相辉交映,连四下的时光都隐约皎洁了几分,安谧静雅,清冷无暇。
白雪之上,一道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
衣白胜雪,与苍茫天地自成一色。
白未檀站在山巅最高的地方,俯瞰一切。
寒风凛冽,素袍翻飞,墨发轻飏,琉璃如烟般的清冷凤眸,空濛而又清傲,却似乎是蒙上了一层云雾令人看不清眸底的神色。
在他的手中,拿着一件素白的貂裘披风。
风清持上来之后,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清透而又幽深的凤眸闪过一缕复杂之色,站在原地盯着那一抹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的白色身影许久,脚下的步子却是迟迟无法移动。
白未檀没有转身,却也知道来人是风清持。
背对着她,淡如冰晶,几乎不怎么有血色的唇微微一启,“你来了!”声音很轻很淡,但是不难听出,里面带了几分无法掩饰的轻快愉悦之意。
熟悉的背影,熟悉的声音,风清持盯着白未檀看了许久,目光幽深如潭,看不出到底隐藏着何种情绪,垂在身侧的指微微动了动,声音淡淡,“是啊,我来了!”
声音似乎是叹息,又似乎是感慨。
“既然来了,就过来吧,这里的风景不错!”白未檀的声音与素日一般无二,清清淡淡的,却并无任何疏离冷淡。
风清持没有说话,沉默地上前,与白未檀并肩而立。
悬崖边的寒风较之其他地方稍微狠了一些。
衣袍猎猎,墨发飞扬!
“言络在哪里?”风清持并没有看向白未檀,深邃的眸子落在了远处连绵不绝的雪山,语气虽然浅淡,却还是可以听出,里面夹带了一抹浓浓的担忧思念。
白未檀的身子微微一僵,面上表情不变,只是唇角稍微勾出了一道诡谲的弧度,“死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也甚至可以说是不带情绪。
精致无暇的面容稍微顿了一下,修长如玉的指尖微微泛凉,偏头目光认真地看着白未檀,一字一句地道:“你不会!”
白未檀勾唇浅浅一笑,有些嘲意,“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事到如今我们的摄政王大人竟然还对我这么有自信!”
风清持自然听出对方浅淡话语中的嘲讽,没有说话,只是垂眸静静地看着远方,神色幽深莫测。
“就算我不动手,你觉得言络又能活多久?!”白未檀似笑非笑地看着风清持,“离魂反噬,待言络五识具失之后,不出三天,他就会死!”
风清持身子有些僵硬,沉默了片刻之后声音淡淡地开口,“那又如何?!”纵然活不了多久,她也会一直陪在言络的身边。
看着对方有几分薄淡的表情,明明是很随意的态度却写着认真之色,白未檀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也是轻轻一笑,眉梢眼角的几许嘲意尽数敛去,精致如画的容颜更加清雅。
“你笑什么?”风清持眉梢微挑,看向白未檀。
对方则是浅浅一笑,琉璃轻烟般渺然的眸子带起了一分暖意,“我在想,这么多年,你的性子还是这样!”爱了,便是全心全意,爱的彻底!
亦澈和言络,何其幸运!
风清持没有说话,望着远处的眼眸也染了一分雾气。
两个人,接下来都没有说话,一片沉默。
只有寒风吹过的凛冽声音。
扬起两人的墨发,在空中流转飞扬。
“未檀,你……到底想做什么?”风清持微微侧身,站在白未檀的面前,清透的眼眸没有任何偏差地对上了那如琉璃一般流光溢彩的凤眸,极为认真地开口。
白未檀神色顿了片刻,“言络没事。”并没有回答风清持的话,而是淡淡地掷出了这四个字。
“我知道。”风清持道。那种情况,若是换做其他任何人她都不会放心,可是,那个人是未檀,即使现在她有些看不懂他要做什么,可是,依旧坚定地相信他不会伤害言络。
大概是被风清持话语里面的毫不犹豫微微震了一下,白未檀看着她的表情有些隐约复杂。
最后忽而扬唇一笑,天地万物瑰丽之景不及他十分之一的绝色。
风清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最近,总是会想起我们以前的事情呢!”白未檀的声音,清清淡淡的,还带了一分怀念。最怀念的便是,与子染初初相识到她认识亦澈以前的那段日子,那个时候,他从来不曾想过子染有朝一日会爱上别人,他总是想着,等子染稍微再长大一点,再长大一点他就将自己想心意告诉她。
但是,世事往往不如人愿,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亦澈以那样的姿态闯进了子染的生活,让他……措手不及!
一生这么长久,他几乎没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唯一一件也就是当初进了十里锦,但是,也就是这一件事情,让他终身追悔莫及!
他不止一次想过,若是那次他没有去十里锦,子染也不会为了找他而去那个地方,自然也就不会认识亦澈。
若是她没有认识亦澈,那么,最后子染爱上的人会不会就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闻言,风清持抿了抿唇。以前,她,未檀,五皇兄,尹洛溪,偶尔还有二皇兄和叶疏影,那个时候,年少风流,意气风发,谁能想到多年之后会是现在这样的光景!
她与洛溪,情谊断绝,二皇兄幽禁一生,叶疏影早已离世,五皇兄……身首异处,她和未檀之间……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她自己都不知道。
敌非敌,友不友!
“那个时候,真好!”风清持削薄的唇微微一启,轻轻地开口。
“是啊!”白未檀的声音,也添了一抹感慨,随即目光认真地看着风清持,那个时候亦澈还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她的身边,只有他一个人。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第一次去落霞峰么?”大概是回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事情,风清持的唇角带起了一抹轻缓随和的笑意,甚至可以说有些天真无邪。
白未檀看地微微一愣,笑着道,“自然是记得的。”那天,正好是子染九岁的生辰,紫尧在宫中为她举办宴会,但是在宴会尚未举行的时候,她就拽着紫羽和他还有尹洛溪三人,偷偷摸摸地离开了皇宫,连夜去了落霞峰。
“如果知道会发生那些事情,我肯定就不去了!”风清持看着白未檀,轻轻一笑,声音低低地开口。那天晚上,他们去了落霞峰,待了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在回去的途中遇到了雪崩,她和未檀被埋在了大雪中,当初若不是未檀,她那个时候就已经不在世间了,只是,未檀为了救她险些丧命。
幸好那些积雪并没有崩坏很多,在洛溪和五皇兄回去找到救兵之前未檀就将她从冰雪中带了出来,否则的话,她和未檀大概都活不成了。
也是在那之后,她本来就畏寒的身子更加畏寒了。
白未檀的目光微微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了风清持,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殷红的唇上,没有说话。他想,如果时间倒回到那个时候,他还是会和子染一起回落霞峰。
他没有告诉子染,其实被埋在雪中的时候,他以为两个人都要死了,看着昏迷的子染,他偷偷地吻了她,那才是他第一次偷吻子染,之后在摄政王府被尹洛溪看见的那一次,是第二次!
紫舒也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猜出了自己对子染的心思!
想到紫舒,白未檀目光瞬间幽深如墨,琉璃光泽渐渐被墨色替代,一片幽深,“子染!”削薄苍白的唇微启,低低地唤了一声。
风清持看向白未檀,等着他的下文。
白未檀缓缓阖上眼睛,“紫舒的事情,……对不起!”
风清持的身体轻颤了一下,别开脸,如翎羽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声音干涩地似乎是从喉间挤出来的一般,“所以,你是承认当初沧州城破是你在暗中设计?”这是她一直不愿意去相信的事情,她宁愿相信五皇兄是死在了慕容轩手中也不愿相信其中有未檀的缘故。
“……是!”白未檀本就不怎么有血色的脸稍微苍白了几分。
风清持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明明是很早之前就已经确定了的事情,现在听见他的承认,依旧感觉心被堵了一瞬。
有生气,有无奈,有愤怒,有失望……
各种情绪相继出现,然后杂糅在一起,反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唇角微微一勾,扯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笑,望着白未檀声音淡到几乎没情绪地开口,“太晚了!”
“五皇兄已经听不见了!”她在想,五皇兄临死前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有未檀的参与。五皇兄那么聪明的人,应该是知道的吧!
“你做过的所有事情我都可以当做从未发生过,可是,五皇兄这件事情……”说到这里,风清持也缓缓阖上了眼眸,精致的眼角隐约有泪水滑下,“你该是知道的,我永远,过不去!”
闻言,白未檀的眸色在一瞬之间,兵荒马乱,荒芜一片!
是啊!不管是什么缘故,不管有什么理由,都抵不过紫舒他……都已经不在了。
“未檀,你是不是喜欢小七?”
“未檀,要不我去求皇兄给你们赐婚吧!”
“未檀,亦澈是谁?小七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未檀,再磨磨蹭蹭,瞻前顾后地不表明心意,你的媳妇儿要被拐跑了!”
“我就说吧,子染和别人在一起了。”
“未檀,子染现在很好,你……放手吧!”
……
以前,紫舒为了撮合他和子染,确实做了不少的事情,只是他那个时候似乎真的……太优柔寡断了!
“所以,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打算将你做这些事情的目的都告诉我么?”风清持神色固执地看着白未檀,问。
她想知道,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未檀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罢了!”白未檀的声音清清淡淡,听上去极其寻常。
风清持固执的目光依旧落在了白未檀的身上,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寒风似乎更猛了,未见任何停歇之意。
风清持水蓝色的衣摆在风中鼓动,墨发纷飞。
看了一眼衣着单薄的风清持,白未檀轻叹了一口气,“就知道你会忘记穿披风!”言罢,将搭在手腕之间许久的雪色披风搭在她的肩上,并且熟练地为她系好披风带子。
子染极其畏寒,即使是换了一个身体,这个毛病还是没有改掉。
抬头看着面前神色认真的男子,风清持只觉得眼睛微微一涩,有种要流泪的冲动,抿着唇不去看白未檀,将头偏向另一侧。
许久,才微哑着嗓子瓮声道:“是不是因为我?”虽然不清楚未檀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是,她就是知道,肯定是和她有关系的,再加上上次陵泓欲言又止的话,让她更加确定这些事情和她有关。
白未檀正在将披风衣带打结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手中动作未停地打了一个漂亮的衣结,然后才缓缓收回手,抬眸看着风清持,目光有些说不出来的深沉。
“述月皇族有我要的东西,需要毁了述月的皇陵才能得到,若是述月不灭,我根本不会有机会得到。”白未檀声音淡淡地开口,语气很是平静。上魂蛊被当年的锦艺放在了述月国皇陵最为隐秘的地方,而除非国灭,慕容皇室倒台,否则外人根本进不去述月国的皇陵。
“就算如此,以你的能力,你完全可以凭借计谋在述月国中找人替代慕容皇族。”她从来都不怀疑未檀的能力,曾经父皇尚且在世的时候就说过,未檀是千百年来世间奇才,文可定国,武能安邦!
“那需要的时间太慢了,我等不了这么久!”白未檀看着风清持,目光依旧认真,没有任何敷衍之色。言络也……等不了那么久,毕竟,覆灭一个国家,远远比扶持一个新的帝王要更加简单。
再者,述月与末染之间积怨已久,就算是不是慕容皇族,换成了其他的家族掌权,战争,依旧是迟早的事情,还不如直接灭了述月国更加干净利索,还可以除了后顾之忧。
没有再说话,掌风轻起,地上的积雪簌簌纷飞他们所在的这一块地方,积雪瞬间不见,露出了底下干净的巨石。
白未檀没有说话,一拂衣袍,直接在被雪洗过的石块之上坐了下来。
风清持沉默地看着白未檀许久,最终也在她的身边席地而坐。她有些不敢问未檀想从述月那里得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勇气不够!
述月国,渠淩城。
皇宫。
白离站在皇宫里最高的楼台之上,目光落在了最北方的胥雪山脉,有些微微深沉。
“白离领主,那位在轻浣轩的青衣公子要怎么办?”一位侍女上前禀告。
闻言,白离缓缓收回目光,眯了眯眼睛,杏眸中有些冷锐的光芒来回流转,“我去会会他!”
“可是,祭司说了不可……”
被白离幽冷的目光扫了一眼,那位侍女瞬间噤声不语。
紧闭的房门再一次被打开。
言络端坐在檀木椅上,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个小案几,案几之上,放着一张干净古朴的琴,此时,他正在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面前的琴弦。
但是,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看见这一幕,白离秀致的容颜浮现了一抹意外之色,唇角的笑意泛冷,“你在这里倒是悠闲!”
言络没有说话,似有若无地朝着白离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手下的动作愈加漫不经心,一挑一拨,皆是随意到了极点。
“如果不是公子吩咐了,我真恨不得杀了你!”白离狠狠地盯着言络,语气阴狠地掷出了一句话。
言络没有说话,白皙如玉的手缓缓抚过琴弦,神情淡漠。
“公子现在和翎墨殿下在一起,你说以他们现在的队对立的身份,会不会打起来?”白离盯着言络的表情,故意地开口。
言络睫毛轻垂,没有说话,削薄的唇不动声色地翘了翘,似乎是在算计着什么。
白离大概是见不得言络这般淡然随意的表情,神色恼怒地上前两步,大声开口,“喂,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和你说的话?”
就在这个时候。
言络修长如玉的指按在了手下的一根琴弦之上,手指轻转,上好的古琴中,一根琴弦立即被言络自琴身中给抽出了出来,瞬间一展,凌厉如剑。
更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身形一动,快地只剩下残影,而手中的琴弦也如利剑一般刺进了白离的左肩。
白离猝不及防,吃痛地闷哼一声,杏眸中还写着意外之色,只是在她尚且来不及做出反应,脖子已经被面前的青衣男子扣住。
“你……你怎么会……”明明昨晚在公子为他解除离魂反噬的时候已经散去了他的内力,更何况当时还有迷药。
那种迷药她以前试过,就算是醒了过来,至少两天之内她是没有办法下床走路的,刚才看见对方坐在这里弹琴就已经很惊讶了,没想到他还留了后手。
只怕从她踏进这个房间,一切就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吧!
言络眼睛微微眯起,声音低沉如冰,没有一丝温度,“她在那里?”
闻言,白离梗着脖子看着对方,“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言络唇角的弧度更冷,手中的动作一凛。
“言丞相,手下留情!”一道冷漠的声音,从外面穿了进来。
“陵泓?”言络手中动作一顿,极为缓慢地掷出了两个字。
陵泓一身墨色衣衫,看着面前这一幕,脸色深沉。
“清持在哪里?”言络再次询问。
“陵泓,你不要告诉他。”白离看着陵泓脸上犹豫思索的表情,大声道。
言络的手缓缓收紧,白离的脸色瞬间难看了几分,有些微微发青,似乎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在胥雪山。”陵泓声音依旧冷漠,却是掷地有声。
“君铭,你要什么时候才出来?”言络的声音冷寒无比,如有碎冰漂浮在湖面。
白离和陵泓皆是一惊。这里竟然还有别人?!
君铭从暗处房梁之上下来,摸了摸鼻子,对着陵泓打了个招呼,“陵泓,好久不见!”以前,公主殿下和白公子关系交好,他和陵泓之间也算是旧识。
只是,没有想到,今日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陵泓神色更冷,眸眼之中,更多的却是复杂。
不仅是公子和翎墨殿下,就连他和君铭之间都是这种对立的关系。
明明在心底都将对方视为故友,却偏偏是这种令人无奈的局面。
他都尚且赶到悲伤无奈,那么公子,你呢?!
“陵泓,毕竟是关系这么好的朋友了,你不妨就让我将小言络给带走吧!”君铭看着陵泓,笑着开口。
看着面前这只笑面狐狸,陵泓却是看向了言络,“还请言公子放人!”
言络没有说话,一把松开了白离。
白离一个踉跄,陵泓见状连忙扶住了她。
“你为什么要告诉言络?”白离看着陵泓,微微皱眉。
“你以为言络就完全猜不到么?”陵泓反问。这位言丞相,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
解了离魂反噬竟然还有能力挟持白离,可见他的实力。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白离问。
“公子没有吩咐么?”陵泓问。
“那言络那里我们不用插手么?”白离皱起眉头。
“不用。”陵泓道。
说完之后,便也没有理会白离,而是直接离开。
离开皇宫之后。
言络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苍白如雪。
“言络,你……”君铭看着面色惨白的有些渗人的言络,眉头紧皱,但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言络出声打断。
“我没事。”言络的声音淡淡,面上依旧没有多少感情。
让他真正在意的是,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仅他的内力被尽数散去,浑身是真的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刚才挟持白离的那一击,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
一抹霞光照彻大地,东方一片妖娆的红。
风清持与白未檀二人并肩而坐,皆是绝色的容颜之上没有任何冷锐寒峭之色,甚至带了些许淡淡的柔和。
“在这里,可以最早看见太阳!”白未檀看着东方的红霞,淡淡地开口。
晨阳为初,落日为末。
黎明为始,黄昏为终。
殊不知,周而复返中,初即为末,终亦为始。
风清持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远方,目光有些飘忽不定。
旭阳冉冉升起。
薄橙色的阳光很淡,却并没有照到他们身上。
白未檀缓缓起身,对着风清持伸出了左手。
风清持看着面前骨节修长,白皙匀称的手,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将手搭在了他的手上,接着他拉自己的力起身站了起来。
“要怎么打?”风清持看着白未檀,眉梢微微挑起。很久以前,她和未檀就约定过,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可调和,无法解决的矛盾,便动手打一架,当然点到为止,只是在这之后,便……成为陌路!
其实,今日来胥雪山脉的路上,她就知道,这一次,她和未檀,非动手不可。
而刚才,未檀也是再次提起了这件事情。
白未檀勾唇浅浅一笑,“山侧以北有一片梅林。”
“白公子,带路吧!”风清持笑着开口,不过,并不难听出,声音里面,有一抹说不出来的复杂。今日之后,便彻底沦为路人了!
当初她和未檀约定的时候,还说永远都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现在……
风清持苦笑一声,神色有些无奈。
她还真没有想过,他们也会走到这一步。
不过,这样也好,未檀若是能够彻底放下她,对他来说,是另一种新生,全新的开始。
听着对方玩笑的话语,白未檀也笑着开口,语气幽魅,甚至有些许轻挑不羁,“摄政王殿下,请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缓步而行。
谁都没有再说话,一片沉默。
山侧以北,积雪如玉,漫白了整片山脉。
凛冽的寒风中,这一片梅林成了这一方山脉唯一的色彩,妖红如血,艳治妖娆。
猎猎的冷风时不时地吹过,扬起了地上的积雪,顿时,雪花乱窜,而落在梅树枝干或者是梅花上的雪花也是簌簌地下落,空气中,除了冰雪的味道,还有梅花的馥郁清香。
梅林最旁边,有一方空旷之地,空地上落满了雪花。
“这里景色不错,我们在这里打,不会糟蹋了这片梅林吧!”风清持挑眉浅笑着开口。
“这片梅林长得太茂密了,反而不利生长,若是有人代为修剪一下最好不过。”
风清持歪头对着白未檀轻轻一笑,“你倒是会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白未檀但笑不语。走到一侧的梅花树下,将紧挨着树干的两把剑拿了出来。
看着白未檀的动作,风清持挑了挑眉梢,有些意外,“你这准备还挺齐全!”
“接着!”白未檀深深地看了风清持一眼,然后将其中一把剑丢给了风清持。
风清持伸手接住,拔剑出鞘。
剑身轻薄,闪着如雪的银华,剑柄上的纹络更是精巧细致,不难看出,这是一柄极好的剑。
白未檀只是静静地看着风清持,没有说话。这是一把对剑,本来是打算在她十六岁生辰的时候送给她,只是没有想到她认识了亦澈,这把对剑……也就再没有送出去的机会!
“话说重生以来,我还从来没有领教过你的武功!”将剑鞘放在一侧,风清持对着白未檀轻轻一笑。
白未檀微微勾唇,回了一个清浅的笑意,清雅如画的眉眼依旧带着出尘绝水的倾城绝色,“我也想知道,如今你的武艺到了何种地步!”
言罢,两人对视一眼。
各自后退几步。
再次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出手,动作极快,来回之间只能看见残影,以及被带起的雪花在空中飞扬。
衣袖生风,猎猎徐行。
两人对对方的招式都是十分熟悉,一时难以分出胜负。
寒风更猛,空气中,甚至开始飘起了雪花。
拳脚来往,长剑流转,凌厉的剑气一出,必定殃及一片梅树,梅花扑簌扑簌下落,方寸之地,铺满了妖治的红梅,白雪映着红梅,景色瑰丽,艳治无双。
片刻之后,这一方的红梅几乎全部落在了地上,一大片都是光秃秃的梅树,再加上下面铺满了红梅,此情此景,极为扎眼。
两道身影,都站在光秃秃的梅树高枝上,手握冷剑,寒光流转。
两人相视一眼,唇角似乎皆有一抹笑意。
又在下一瞬间,两人身影再次闪动,迅疾如风。
再次缠打在了一起,如火如荼,难解难分。
“子染!”清雅的嗓音似乎染了一抹浓雾,轻飘飘地传来。
风清持微愣了一下,就在愣神之间,白未檀的长剑泛着银光朝她袭来。
瞬间回神,用手中的银剑去挡,却不料对方忽然收回,风清持长剑落空,却因为刚才用了七成的力道去挡,风清持一下子无法自如地收回来,不顾手腕的拉伤强硬地一转,生生地改了长剑刺出去的方向。
但是,白未檀却也在这一瞬间,脚下步子迅速一移,竟然直接站在了长剑当口。
白未檀唇角和眼眸都带着清雅淡然的笑意。
风清持却是瞬间睁大的眼瞳,看着手中的剑,刺入了白未檀的胸膛。
“刺啦”一声,即使是在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的雪山之上,都是清晰可闻。
“未……未檀!”风清持握着长剑的手不停地颤抖,面色瞬间一片惨白,连唇都止不住地哆嗦。
白未檀只是静静地看着风清持,唇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风清持心中忽然浮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抬头目光复杂地看着白未檀,“你……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未檀是故意不躲,甚至看到她将手中的剑转开还提前一步站在那个地方故意撞上去。
“嗯!”轻轻应了一声,声音不见清冷,不见疏离,极为温和,也极为好听。
“为……为什么?”看着白未檀胸前微微颤动的冷剑,不仅是他胸前的衣服,就连剑身都被鲜血染红,风清持脸色再次一白,一直握着剑柄,不敢松手,却也不敢乱动,生怕不小心弄疼了他。
白未檀低低一笑,语气清和温柔地开口,“我不希望你忘记我!”其实,他很任性啊,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所以,即使子染不爱他,他也要以这种方式,让她永远记住自己。
风清持极为缓慢地将目光从白未檀的胸前移到他的面容上,对上他的目光,认真且有些慌乱地开口,“未檀,未檀,我不会忘记你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我现在给你治伤!”
看着对方渐渐苍白的脸色,以及唇角那一抹妖红的鲜血,风清持的手都有些发抖,依旧不敢松手。
鲜血瞬间剑身流到剑柄,染红了风清持的右手,然后自指缝之间,缓缓滴落。
带着余温的鲜血砸落在地上的白雪之上,很快,便在雪地上融化出了一个窟窿,四周的白雪,也渐渐被染红。
单手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披风,往空中一扬,平铺在雪地上。
风清持将白未檀扶到披风上躺下,一道凛冽的剑风自身后而来,伴随着一道悲痛欲绝的熟悉声音,“你杀了未檀,你杀了未檀!”
风清持正扶着白未檀,不敢避开,她若是避开,也许就刺到了未檀的身上。
缓缓闭上了眼睛,凭着空中气流的波动大致判断了剑刃的地方,细微地侧了侧身子,避开了致命的地方。
但是下一刻,风清持只觉得手中长剑一颤,然后一空,长剑落在了地上,面前的人已经到了她的身后,替她挡去了那一剑。
尹洛溪的眸眼瞬间一缩,目光艰难而又缓慢地下移,最后落在了白未檀的左肩,雪衣之上,又是一片妖红。
“为什么?”尹洛溪望着白未檀,神情讷讷地掷出了三个字。
“不准……伤她!”一说话,白未檀口中就喷出一口鲜血,将本就白皙的脸庞衬得更加苍白。
尹洛溪瞬间松开了双手,目光有些不甘心,也有些疯狂,对着白未檀大声地吼道:“你为什么要这么护着她?明明她都想杀你你为什么还是对她不死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爱她!”白未檀直接掷出了三个字。
闻言,风清持的心重重地疼了一下,目光极其幽深复杂,说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尹洛溪则是瘫坐在地上,声音哀戚地开口,“她根本就不爱你,你为什么不能回头看看?”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他的身后等着他,不管他在那里回头转身,都可以在第一眼就看见她。
可是,十多年了,他从来就没有回转过头。
“咳咳……”白未檀猛地咳嗽一声,用手掩住唇角,喷涌而出的鲜血自指缝缓缓流出。
风清持连忙回过神,扶住白未檀,“未檀!”看着他胸前的伤口,以及左肩的伤口,瞬间就红了眼眶,连扶着他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白未檀将自己的全身重量都靠在了风清持的身上,对着她勾唇笑了笑,“我……没事。”
看着面前的两人,尹洛溪的目光停留在在风清持的身上,语气不甘而又悲伤地大声道:“紫翎墨,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未檀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如果不是为了你,当初未檀根本就不会中无殇,也不会这么多年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如果不是你,他当初也不会娶叶疏影,你知道那个时候你和亦澈在一起我有多开心么?因为我终于有机会和未檀在一起了。”
“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忘不掉你,在你被斩首的那一刻,他虽然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可是我就是感觉到了,他恨不得杀了全天下的人来给你陪葬!”
“他颓废了一段时间,然后忽然就娶了叶疏影,那个时候我虽然嫉妒叶疏影,可是我也觉得这样挺好的,至少他将你忘记了!”
“可是……”尹洛溪的目光忽然凶狠了一些,说话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他还是没有忘记你,直到不久前我才知道,他颓废的那段时间只是找到了让你回来的方法!”
“离魂这个禁术,他没有办法做献术人,因为献术人的身份必须是与你生前有密切关系的童子之身,所以他只能找到言络。是,言络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可是,若不是未檀自己不可以,这献术人便是他而不会是别人!”
风清持眼眶泛红,眼中隐约可以看见泪水,精致无暇的容颜更是一片惨白。
“够了,别说了!”白未檀看着尹洛溪,眸色有些冷然,厉声道。
“哈哈……”尹洛溪忽然笑了,笑地有些疯狂,“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她,明明你所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什么不让她知道?!”
“风清持,你觉得未檀为什么会率领苗疆起兵,因为述月末染迟早一战,他不希望日后将你牵扯进去,便直接助末染覆灭其他三个国家,直接一统天下,更因为述月有可以解除言络身上离魂反噬的东西!”
“他为了做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为你做了所有的事情,甚至将你的一切都安排妥当,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尹洛溪瘫坐在地上,双目赤红地看着风清持,近乎是将这句话给吼出来的。
风清持极为艰难地偏头看着面色苍白的白未檀,眼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
白未檀看着她,目光温柔如水,缓缓地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别……别哭!”
闻言,风清持反而哭的更凶了,甚至都哭出了声音。
白未檀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低低地开口,“子染,你……别哭!我没事的!”
尹洛溪看着面前这一幕,神色苍白到了极点,低低地开口,“紫翎墨,你知道我最讨厌你那里么?这么多年我求而不得的,你却从来弃如敝履,不知珍惜!”
“子染……”堪堪吐出两个字,白未檀的身子忽然一顿,直直地倒了下去。
“未檀。”
“未檀!”
两道惊呼声,因为刚才强行改变剑方向的时候手腕受伤,风清持伸手扶住白未檀的动作比尹洛溪稍微晚了一步。
“未檀,你……你没事吧?”尹洛溪看着面色一片雪白的白未檀,担忧着急地问。
白未檀没有说话,直接将手朝向站在一侧的风清持。
风清持从尹洛溪手中接过白未檀。
尹洛溪手中一空,木讷而又悲哀地看向白未檀,“你就这么讨厌我么?”连她搀扶一下都不需要。
白未檀没有说话,只是将头搁在风清持的肩上。他有些累了!
这么多年,他真的很累了!
如果不是在等着子染回来,他根本就支撑不了这么多年。
每次和那些女子做那种事情之后,他自己都觉得脏地让他恶心。
哪怕沐浴十遍百遍都洗不干净!
现在这样,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风清持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衣衫,双手颤抖地在自己身上摸索了半点,却是什么药瓶都没有找到,声音微微发颤,甚至还带着泣音,着急而又不甘心,“药呢?我把药放在那里了?”
“子染!”白未檀低低地唤了一声。
风清持强自使自己镇定下来,忽然喃喃开口,“对,大夫,大夫,我带你去找大夫!”
说完之后,将白未檀一把抱了起来。
刚走出两步路的时候,怀中的人清雅而又微弱的声音再次传来,“子染,没用的!”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给自己留活路。
风清持不住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未檀,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话音里面,颤抖地厉害。
白未檀伸手扯了扯风清持的衣袖,“子染,我不想看大夫,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声音极其微弱。
风清持低头看着白未檀,视线有些被眼泪模糊。
看着面前神色苍白,泪流满面的女子,白未檀的心狠狠地揪着疼了一下,让他疼到身体都颤了颤。
“未檀,你怎么了?”风清持的话语里面都是掩饰不住的泣音。
白未檀摇头,“子染,我们……找……找个安静的地方,你陪陪我吧!”
风清持没有再拒绝,缓缓闭着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好。”
没有管尹洛溪,抱着白未檀离开。
依旧是刚才的悬崖边上。
风清持坐在地上,白未檀靠在她的身上,被她半抱在怀中。
“子染,言……言络,他的离魂反噬已经……解了,无……无性命之忧,但是,时间太晚了,今日之内他将五……五识具失,以后好……好好休养,应……应该会恢复!”白未檀看着风清持,艰难地开口。
“我知道,我知道!”风清持哭着回答。
“还……还有琦溪,是我……对不起她,你……日后帮我照看她。”
“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照顾她的!”看着面前脸色苍白地近乎透明的人,风清持连忙点头。
白未檀勾唇一笑,瞬间又是吐出一口鲜血。
风清持将自己的内力传给白未檀。
白未檀笑了摇了摇头,“子染,很早之前,我……我就不想活了!我这么脏,脏到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风清持的内力依旧源源不绝地传给他,对他摇头,“没有,未檀,在我心中,你是最干净的人,永远都是梨花树下的雪衣少年!”
白未檀眼眸微微一亮,极为好看。
然后笑了笑,“子染,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然后又继续开口,“子染,很久之前,我……我就爱上你了!”
他爱了她这么多年,用尽了生命也用尽了力气,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他爱她,现在,终于补上去了,虽然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其他人。
“未檀,我现在听到了,我现在听到了!”风清持紧紧地抱着白未檀,哭着回答。
不远处,站着两道修长的身影,一道青衣,一道蓝衣,两个人都是面容复杂,眸子有些微微泛红,却都没有上前,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子染,我好冷,你……抱紧我好不好?”白未檀的声音很低沉,很微弱,甚至还有一丝哀求,如鸦羽一般的睫毛轻轻翕动,似乎下一刻就要永远闭上。
“好,我抱着你。”风清持将白未檀紧紧地抱在怀中,看着面无血色的绝色男子,风清持低低地开口,“未檀,如果……有下辈子,你不要再遇见我了!”尹洛溪有一句话没有说话,都是因为她,未檀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如果不是她,他永远都是白家如玉少年郎,永远都是一身雪衣,清贵无暇,而不是现在这样,满身伤痕累累。
白未檀摇了摇头,苍白的脸色极为认真,“不,如……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在遇见你的那一刻,就告诉你我爱你!”随即努力地睁开即将阖上的眼眸,认真地开口,“子染,如果有下辈子,可……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爱我?”
“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风清持哭着对白未檀说道。
站在不远处的言络,微微抿了抿唇,神色有些落寞。
闻言,白未檀则是勾唇轻轻一笑,绝色出尘。
手中握着一个质地极为上乘的玉佩,对着风清持笑了笑,气游若思地开口,“这是你当年……送我的,我从未丢失!”
风清持低头一看,白玉上面雕刻了一朵精致的梨花,这是她当年送给未檀的生辰礼物。
“我……我困了,我先睡……睡一会儿!”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趋近于无,眼眸也在翕动了几下之后,缓缓阖上。
直至消失。
白未檀握着玉佩的手,也重重地垂了下去,玉佩砸落在石块上,“哐当”,发出清脆的声音,然后玉佩直接裂了一条细缝。
风清持瞬间愣住,神色都呆滞住,不敢去看怀中的面容,只是睁眼看着他的墨发。
“未……未檀?!”声音里面写满了空洞与害怕。
“未檀,你别睡了,我陪你说话!”风清持红着眼眶道。
言络和君铭,也是红着眼眶。
“未檀,现在是白天,你别睡了!”风清持推了几下白未檀,带着颤音哭着道。
许久,风清持才低头看向白未檀,面容依旧清雅绝色,唇角还带着一抹满足的笑意。
紧紧地抱着他,将头埋在他尚且温热的颈项,“未檀,未檀!”一声一声,哭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言络和君铭有些心酸。
“别去!”言络虽然看不见,但是也可以猜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沉着声音对君铭道。
君铭脚下步子一顿,收了回来。
许久,哭泣的声音渐渐消失,风清持只是坐在悬崖边,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神色狼狈,目光空洞。
不言不语,不哭不吵,不笑不闹!
就这样静静地抱着白未檀坐在这里,感觉他的体温,一点一点地流失!
“君铭,你去将我和清持在这里的消息告诉玉轻尘他们。”言络缓缓开口。
“可是你们……”君铭犹豫。
“无碍。”轻轻地掷出了两个字。
大雪歇了又起,起了又停,如此,来来回回不知道过了多久。
风清持却是连一个姿势都没有改变。
玉轻尘和蓝钰听闻这个消息,急急忙忙赶了过来,看着眼前这一幕,都有些眼眶泛红。
风清持就这样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言络,她都在这里坐了一天一夜了,不能再任由她这样下去了!”玉轻尘掸去身上一身风雪,走到言络身边,缓缓道。
他和蓝钰是轮流在这里照看,言络则是一直守在这里。
言络没有半点表情,就想不知道玉轻尘来了一样,如同一尊精美的雕塑。
玉轻尘皱了皱眉,伸手拍了一下言络。
下一刻,就被言络握住手腕。
——我听不见,也说不出话
言络在他的手心写下一句话。
玉轻尘神色瞬间一变,同样在他的手心写下想说的话。
——我让蓝钰带你回去。
言络摇了摇头。
——先安葬了白丞相,至于清持,我想一直陪着他。
虽然他现在只是一个累赘,什么都做不了,可是,他还是想陪在她的身边。
缓缓闭上眼眸,忽然有些痛恨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
在清持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想陪着清持。
玉轻尘面容复杂地沉默了片刻。
——好,不过,你不要乱走动,一直跟着我。
言络点了点头。
玉轻尘让言络牵着他的衣袖,缓缓走到了风清持的身边。
“清持!”低低地唤了一声,看着面前面容憔悴,脸色苍白的风清持,玉轻尘心中就有说不出来的心酸疼惜。她和白未檀之间的感情那么好,他如此方式离世,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
风清持缓缓抬头,没有说话。
“清持,白丞相已经死了,他那么爱你,一定也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玉轻尘声音柔柔地劝道。
风清持没有说话,似乎没有听见一般。
“清持,你现在这个样子,让白丞相如何走得安心!”玉轻尘继续低低地开口。
风清持只是看着怀中的白未檀,没有说话。
“而且,清持,言络现在五识具失,你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要为他考虑一下,他的性子你也知道,他一定会留在这里陪着你的。”
闻言,风清持看了一眼面色淡然的言络,抿了抿干裂的唇角。
然后收回目光,依旧没有说话。
接下来,不管玉轻尘和蓝钰在一旁说些什么,风清持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
终于,在第二天清晨。
风清持抱着白未檀缓缓起身,却因为双腿被冻麻木了,差点摔倒,幸好蓝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依旧是雪山之巅。
一片木柴错杂而成,上面铺满了梅花,血色的红梅中,白未檀一身素白的雪衣,面容安详地躺在上面。
风清持面容肃冷地站在一旁,手中握着火把。
寒风猎猎,火把上的火焰跳跃。
未檀,再见了!
风清持心中道了一声,闭了闭眼眸,将手中的火把放在了木柴之中。
火势瞬起,吞没了整个木架。
精致的容颜之上,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最后,风清持将骨灰坛葬在了胥雪山脉,并且在旁边种下了一颗梨花的种子。
未檀,我让这颗种子,在这里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分界线——
白未檀离世之后,苗疆最所向披靡的蛊王兵被毁,其余兵力都交到了紫月痕手中。
末染,苗疆,渝初,述月,在这次四国大战中,最后只剩下了末染一个国家。
末染国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统天下。
从此,紫皇之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时光荏苒,匆匆流逝,转眼已经是半年后,深秋。
清晨。
行云止水。
繁盛茂密的梨花树下,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人一身雪青色衣衫,面容精致,白皙无暇,薄厚恰到完美的唇微微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那双眸子生的极美,只是,此刻眸眼之中并没有任何焦距,只是一派凉凉的寒,没有任何情绪流动。
如绸如瀑的墨发用一枚玉簪束起,简单而又随意。
言络已经熟悉了这个院落的所有布局,缓缓转身,轻车熟路地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那次从胥雪山脉回来之后,清持一个人在房间里面闷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尹子希将月时九带来了行云止水,她才渐渐恢复如常。
至于他自己,这半年时间,他的身体没有任何起色。
看不见,说不了,听不见,他的世界一片灰暗,没有颜色,没有声音,万籁俱寂不过如此。
若不是清持一直都在,他可能都没有勇气面对这样的自己,尤其是最开始的时候无法说话,连听觉都完全丧失的时候,简直就是兵荒马乱。
风清持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看见独自坐在树下的言络,缓步走到了他的身边,先用自己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碰了一下言络,让他确认自己的身份。
下一刻,言络便摊开了手掌,掌心朝上。
风清持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了一句话。
——皇宫传来消息,轻遥怀孕,我进宫起看他,你要一起么?
言络摇了摇头,神色清淡柔和,唇角噬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在这里等你!
看着面前男子有些削瘦的精致容颜,风清持心中有些微微苦涩。半年以来,这是她和言络交流方式,至于其他人,则是用可以在宣纸上留下细微凹凸不平痕迹的石墨书写,让言络感知写的是什么。
——等我回来,我们去苗疆找月时九!
她的言络,那么骄傲清矜的一个人,不应该这样度过一声。
——好。
犹豫了一下,言络才在她的手心写下一个字。
——若是还没有办法,我给一只眼睛给你,我们一起看这个世间!
这才是她真正想让言络答应的事情。
未檀死前说过,离魂反噬已经解了,言络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他的状况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
甚至于有可能会好,有可能一辈子就这样。
——别闹!
言络指尖微凉,缓缓写下两个字。
——言络,我是说真的,我希望你可以看见我!
风清持目光认真地看着言络,手下动作飞快。
——如果你不答应我,我们就成婚!
风清持又写下一句话。
在大战落下帷幕,天下统一之后,她不止一次提过成婚,可是言络就是不答应。
她知道言络的顾忌,他担心自己再也好不了,但是会成为她的累赘。
写完之后,风清持一直注视着言络的表情,没有错过他玉颜上的挣扎与犹豫。
——前者。
许久,才沉重地写下了两个字。
伸手抱住了言络,将头搁在他的肩上,声音低低地开口,“言络,你永远不会是我的累赘,还有,我爱你!”
言络身体微微一僵,只觉得自己耳边似乎是耳鸣一般,嗡嗡作响之间,竟然传来了熟悉的音调。
虽然听不清对方到底说了什么,可是,对于半年来从未听到过任何声音的言络来说,任何声音都如天籁,更何况还掺杂了他极为熟悉的声音。
细想了一下,还是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风清持。他怕让她失望!
日子依旧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
七日后。
一身雪衣,容色清冷,气质出尘的玉轻尘出现在了行云止水。
“清持!”看见正坐在软榻上看书的清绝女子,玉轻尘微微勾唇。
“轻尘,你怎么来了?”清淡的眉梢浮现了一抹欣喜,轻快地开口。
玉轻尘看了一眼坐在另一侧刻木雕的言络,清冷如雪的眼瞳极快地闪过了一抹狡黠之色。
缓步走到风清持的面前,身手抱住了她,“我来看看你。”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松开风清持,甚至还对着言络抛去了一个略带挑衅的目光。
言络微微抬头,狠狠地瞪着玉轻尘,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玉轻尘这厮一定是故意的,自己传信给他让他这几天带走清持是不是错了!?
松开了风清持,玉轻尘在看向风清持的时候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他还是没有醒过来么?”风清持看着玉轻尘。
玉轻尘如玉的容颜微微滞了一下,苦笑着摇头,“还没有,我这次来找你也就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青冥居,替我看看行止,替他诊脉。”
风清持点头,“好。”
然后转眸看向言络,对方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依旧神色淡淡地刻着手中的木雕。
“你在考虑言络么?”玉轻尘眉梢一挑。
“嗯,言络现在这个样子,将他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而且,这半年一直都是她在照顾言络。青冥居路途遥远,来回需要八九天的时间。
“没事,言络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尤其是那个‘好好照顾’这四个字,玉轻尘的音似乎格外重。
五日前,他在青冥居收到了言络的消息,说是他的身体已经好了,他想给清持一个惊喜就没有告诉她,让他将清持带离帝京几日。
瞒着清持,暂且看在言络是为了清持他可以帮他,但是,这可不代表他会让言络就这么称心如意。
言络正在刻木雕,心中居然升起了一股凉意。
“而且行云止水不是还有苍梧和湖蓝么?他们会照料言络的,此去青冥居路途遥远,言络现在需要静养,不适合远行!”玉轻尘继续开口。
风清持沉吟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
玉轻尘余光看了一眼言络,然后就视线移到了风清持身上,眸幽幽地深沉了几分,眸色复杂,语重心长地开口:“清持,你看这也过去了大半年,言络身体没有任何起色,要不你就别等了!”
言络:“……”不过清持就在这里,他只能装作听不见。
“青冥居离初城很近,我听说初城城主夜归离容貌绝色,才华满腹,我与他是旧识,到时候我们去看看?”玉轻尘继续开口,眼角余光却是落在了言络的身上。
言络手中的小刀力道都狠了几分。玉轻尘分明就是故意的,挖墙脚挖到他这里来了!
还不待风清持回答,言络手中匕首微微一偏,故意擦过即将成型的木雕最后落在了自己修长的手指上。
听见声响,风清持瞬间走到言络的面前,看着血流如注的手,眉头紧皱。
“我先帮他按住伤口,清持,你去拿医药箱吧!”玉轻尘淡淡地道。
风清持也没有犹豫,立刻转身进了房间。
玉轻尘按着言络的伤口,手下力气故意加重了几分,望着言络,似笑非笑地开口,“言丞相,演技不错啊!”
言络蹙着眉头,沉着声音道:“不及玉大小姐!”竟然还想挖他的墙角,门儿都没有。
听到‘玉大小姐’这个称呼,玉轻尘笑地更好看了,只是清冷的眼中,没有任何笑意,而且,手下力气又重了一些。
风清持拎着医药箱走出来的瞬间,玉轻尘和言络神色恢复如常。
风清持并没有发现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只是皱眉看着言络的伤口,为他上药包扎。
当天下午。
风清持和玉轻尘启程离开。
七日后。
苍穹山。
梨花树下,一道颀长的月白色身影站在那里,在他的脚下,是一只银色的小豹子,正趴在他的脚边。
看着已经修好的秋千,时七冰蓝色的眼眸中,划过一道复杂深沉的目光。当初就是在这里,师姐看见了他的眼睛。
“公子!”兰泽从外面走了进来,神色之间,似有急匆。
“何事?”时七的声音依旧是寡凉淡薄到没有任何情绪,但是,与以前那种荒芜一片相比,又似乎多了一些什么。
兰泽看着时七的精致面容,沉默犹豫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后日,便是言丞相和……风小姐的大婚之日!”
时七的身子与面容表情瞬间僵住。
许久之后,才眼眸一垂,声音浅淡到似乎是从天边飘来的一般,“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兰泽离开了,不过,并没有走太远,其实,他还是有些担心公子。公子对风小姐的情谊,他比任何人都看地清楚明白,他将这个消息告诉公子,只是希望公子死心而已。
时七并没有在院中待很久,约莫一刻钟之后,便回了自己的竹屋。
一个时辰之后,时七才从竹屋出来,之前在风清持劝说下才取掉的梨花眼罩,又重新覆在了眼前。
在他的手中,拿了一个颇为精致古朴的墨色木盒。
“兰泽,将这个礼物,亲手交给师姐。”时七的声音轻轻淡淡,有一抹说不出来的凉意。
兰泽微微一愣。
时七则是难得勾唇,露在外面的墨色凤眸有些说不出来的清冷,还隐藏着一分复杂,“师姐成婚,作为师弟的,又怎能不送礼呢?!”
到了一声是,接过手中的木盒子,兰泽转身离开。
两日后。
风清持在玉轻尘的陪同之下,一起回了焱凤。
“其实你可以不用送我回来的,我一个人可以。”风清持看着坐在对面的玉轻尘,声音淡淡地开口。
“反正我在青冥居也没什么事。”玉轻尘的声音依旧是清清凉凉的。况且,此次是清持的婚礼,他肯定是要来参加的。
风清持没有说话,缓缓阖上眼睛,闭目养神。心中还是有些开心的,离开了九天,终于看见言络了,还真是……有些想他。
马车在行云止水前缓缓停了下来。
玉轻尘取出一块红布条,对着刚睁开眼睛的风清持神秘一笑,“清持,你先蒙上眼睛,言络为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风清持挑眉,有些意外,任由玉轻尘用红布条将自己的眼睛蒙上。
马车外面,红毯铺地,素来清冷素淡的行云止水,此刻张灯结彩,就连附近的树上,也都披着大红色的纱幔,房檐廊角,也都挂上了红绸裁剪的花纸,入眼处,一片艳治的红,整个行云止水,里里外外都透露着喜庆二字。
言络着了一身大红色连襟婚服,腰间系了一条同色的水纹玉带,佩饰了一枚玉质上乘的墨玉,如瀑的墨发用玉冠束起,身姿颀长,如雨后修长笔直的竹一般,面容与往日的清绝有些不一样,添了一些清魅与慵懒,却依旧是绝色倾城,矜贵无暇,尤其是一双细长的流目,似乎被水洗过一般,漂亮清澈到了极点。
虽然是第一次穿红衣,但是,却没有任何违和感,反而多了一抹说不出来的感觉,湛然若神,玉人之姿!
风清持刚刚探出马车,就落入了一个怀抱。
熟悉的感觉让风清持微微愣了一下。
虽然看不见,但是,她能感觉到,这里,不止是言络一个人。
言络将风清持抱进了房间,才将她放下。
“清持,你愿意嫁给我么?”耳边,传来了言络低低的声音,有些轻,有些魅,甚至带了一分故意的蛊惑。
“言络,你可以说话了!”风清持的声音有些激动。
房间里面,此时站了不少人,玉轻尘,紫月痕,玉轻遥,尹子希,月时九,蓝钰,还有湖蓝等人。
此时,听见风清持的话,都看了一眼言络。
言络微微勾唇,语调妖娆散漫地笑着开口,“清持,现在我可是在向你求娶,你不觉得应该先回答我么?”
风清持是何其聪明的人,略微思索了一下,便也知道了事情的一切始末,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唇角,“我觉得你应该先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可以看见的!”
言络清雅如玉的绝色容颜微微凝滞了一下。
众人都看向他,目光中都带着同情和幸灾乐祸。
俯身靠在风清持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清持,你先答应我吧,以后我随你处置!”末了,将声音再次压了压,控制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范围,“尤其是在床上。”
风清持:“……”这个不要脸的!
“清持,万一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言络在风清持的耳边低语,浅笑着道。
顿了一下,言络又继续添了一句,“或者,你如果不想嫁给我,娶我也行啊!”虽然语气带着玩笑,可是,眸眼之中,却是一片认真。
对他来说,无论嫁娶,只要能和清持在一起就足够了!
此言一出,房间里面的人眸眼都极为惊讶。
言络的性子是何等骄傲的人,竟然愿意为了风清持做到这个地步么?!
风清持也微微一愣,虽然这句话,以前言络对她说过,但是那毕竟是在私底下,可是现在,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口。
沉默了片刻之后,风清持缓缓勾了勾唇,容貌精致,“好,我嫁。”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掷地有声。
“好耶!”言络直接抱着风清持在房间里面转了几圈。
“言络,你应该回去了!”紫月痕看着言络,忽然开口。成亲礼仪,男女在拜堂之前是不可以见面的,所以,他们才会将姑姑的眼睛蒙住。
言络倒也没有反驳,将风清持放下来之后,对着她笑眯眯地开口,“清持,那我先回去了,等一下我就来迎接你。”
言络离开之后,紫月痕看了一眼玉轻遥,温声道:“你当心一些!”
玉轻遥点了点头。
尹子希清冽的目光落在了风清持的身上,有些感慨,笑了笑,“小风子,这么多年,你终于嫁出去了!”
风清持:“……”作为自己曾经叫了他小尹子,这声小风子她就不计较了,只是,终于嫁出去……她很愁嫁么?!
“要幸福啊,如果言络敢欺负你,我给你出气!”
“好。”看在这一句的份上,风清持决定原谅尹子希。
毕竟这里是风清持的闺房,虽然有很多人在尹子希作为男子也不好多待,说完之后便也走了出去。
玉轻尘亲手替风清持将眼睛上的红绸取了下来,清冷的眼眸带着一抹笑意,“要成婚了呢!”
然后看了一眼房间里面的人,“你们在这里好好照料,我去让喜娘来梳妆打扮。”
“小姐,言丞相可是准备了很久呢!”湖蓝笑眯眯地开口。
玉轻遥摸着风清持的墨发,也是微微一笑,神色温柔,“清持,言络确实不错。”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所以,事情都进行地很顺利。
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吹吹打打声音。
“叩叩叩!”玉轻尘轻叩了几下。
起身开门的人是月时九。
“好了没?花轿已经到了!”玉轻尘声音淡淡,眉间罕见地带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好了。”
然后,玉轻尘便走了进来,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风清持,询问她的意见,“要背还是抱?”
“背。”风清持声音淡淡。
玉轻尘微微弯下身子,将风清持背在了身上。
踏着红毯,缓步而行。
风清持看不见其他的场景,但是,从盖头下方,还是可以看见一片艳治妖娆的红。
莫名地,让她鼻子有些发酸。
她和言络相处的各个场景片段,一一从眼前闪过。
从将昏迷的他带回王府,到斩首前残雪小筑看言络的最后一眼,然后是九年之后安阳城的重遇,再到后来发生的点点滴滴……
所有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不管是那一幕,都觉得分外可贵,也极其感动。
“清持,我认识言络的时间也不短,可是从来没有见他笑地如刚才那般开心。”玉轻尘清冷的声音带了一抹暖意,语重心长地开口。
对言络而言,清持,是他的一切,远胜过他自己的性命!
“嗯!”风清持勾唇一笑。
将风清持送上花轿,看着两侧数十位撒花童子抛出漫天花瓣,看着骑白马,穿红袍的绝色男子,再看了一眼花轿,玉轻尘心中有一抹怅然。
他的两个妹妹都出嫁了!
对着身后的玉轻遥她们开口,“花桥会去焱凤主街绕一圈再回来,你们收拾一下,等一下去言府吧!”清持也还是紫翎墨,也还是要经过一趟皇宫的。
再者,言府和行云止水……太近了,锣鼓刚吹响就要停了。
此时,千里之外的一座小城。
不算繁忙的渡口。
一艘小船,撑船人一身妖治的红衣,带着一个斗笠,看不见面容,正坐在船上愣神发呆。
“船家,船家!”有两位中年男子招手。
红衣船家将船划了过去,声音淡淡,极为好听,“两位去哪里?”
其中一位身形偏高的笑了笑,“还能去哪里,今日末染言丞相成婚,流水宴席大摆三天三夜,乡亲们知道都已经去了城里,我们哥俩也是现在赶过去!”
“船家,你一直在这里,也送了不少人过去吧?”另一位问。
“嗯!”红衣船家微微颔首。
这条河并不宽,很快就到了对岸。
两人下了船,要付钱的时候,红衣船家淡淡的声音自斗笠下传来,“不必了,言丞相既然摆了三日流水宴,我就免费当三日渡船人吧,也算是为他们添一抹喜气!”
两人笑了笑,“船家真是心善,那就多谢了!”
随即个子偏高的开口,“船家,反正此刻也不会有人渡船,你要不就和我们一起去吃酒吧?!”
红衣船家摇头,“不了,你们去吧!”
见状,两人便也没有勉强,直接离开,隐约还可以听见偏矮的弟弟纳闷地开口,“真是个奇怪的船家!”
红衣男子闻言,淡淡一笑。
此刻,他不渡人,渡己!
修长如玉的手,摇着船桨,驾着小舟,缓缓到了对面,然后又过来。
如此,周而复始。
言府。
当花轿在言府门口停下的时候。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烟花漫天,即使是在白日里,都可以看见天空上色彩缤纷的烟火,可见,点燃了多少烟花。
言络翻身利落下马,掀开花轿。
与风清持各持红绸的一端,一齐走进了大厅中。
风清持和言络都没有多少亲人,所以现在这些宾客,除了两个人的朋友,其余就是朝堂之上的大臣。
毕竟是当朝丞相成婚,他们自然要参加。
以前焱凤最让人期待的三位男子,以前盼了那么多年谁都没有动静,这现在竟然一个接一个,半年前紫皇陛下已经成亲,现在是言丞相,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到那位冷漠蓝将军的喜酒!?!
他们甚至都在怀疑,这位蓝将军会不会成婚?
毕竟以前他和紫皇陛下之间的关系,可是甚嚣尘上。
但是现在紫皇陛下已经成亲,与帝后之间关系恩爱,紫皇陛下和蓝将军,应该是普通的君臣关系,只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比寻常人关系亲密了一些。
主婚人是顾慎顾老将军。
顾老将军今日也特意穿了一个红色的袍子,白胡子飘飘。将往日的威严尽数敛去,还有几分慈眉善目的感觉。
伸手捋了一下花白的胡子,目光慈祥地看着两人,目光深邃了几分,有些感慨,“诶哟喂,言络你终于成婚了,你以前可是翎墨那丫头放在掌心的宝,只是可惜她去的早,看不见你成婚生子了!”
在场的知情人听见了这句话,目光顿时都有些怪异,下意识地看向风清持。
言络勾了勾唇,“她一定会看见的!”不仅会看见,连和他拜堂成亲,成婚生子的人都是她。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墨绿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言络的脸色微微一变,就连玉轻尘和尹子希等人,神色都有些复杂。
“风小姐,我家公子命我送来贺礼!”兰泽目光落在风清持的身上,定定地开口。
玉轻尘淡淡一笑,“既然是客,就请入座了,苜尧,将礼物放到仓库中去。”时七他曾经见过,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是有些人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那一位的性子,绝对是极为偏执。
这个礼物,未必是单纯的贺礼。
“风小姐,公子让我将这份礼物亲手交给你。”兰泽的声音有些沉重。
顾慎是官场上的老狐狸,自然也是瞧出了猫腻,皱了皱眉,言小子怎么这么多的情敌,连成婚对方都不放过。生气归生气,不过还是笑着开口,“这位公子,吉时就要到了,不妨你先将礼物交给苜尧,稍后再交给言小子的媳妇儿也不迟!”顾慎保证,这绝对是他生平说话最温柔的一次。
“风小姐是不敢收么?”兰泽缓缓开口。虽然他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可是,既然公子让他亲手交给风小姐,就一定有这样做的意义。
“反正吉时还未到,不妨接过礼物看一下吧!”言络的声音清清淡淡,不过,不难听出,还是有一抹复杂深沉。
风清持也是这个意思。
言络解了过来,交到了风清持的手中。
风清持沉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打开了墨色盒子。
在看清里面放置了什么的时候,风清持和言络的脸色都有些苍白。
玉轻尘等见过时七的人,脸色也是一变。
兰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煞白一片。缓缓闭了闭眼眸,语气沉重艰难地开口,“祝言丞相与风小姐新婚大喜,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然后,直接转身离开,干净利索。
“这块蓝水晶真好看!”有一位夫人心生欢喜地道。
另外有人开口,“诶,我怎么瞧着不像是水晶,倒像是人的眼睛!”
“御史大人说笑了,怎么会有人在新婚的时候送眼睛呢,这只是一个类似于眼睛形状的水晶罢了,以前我在苗疆就见过这个差不多的!”尹子希出来笑着开口。
然后从风清持的手中接过了盒子,重新合上,看了一眼顾慎,“顾老将军,吉时快到了,差不多该行礼了!”
顾慎这才反应过来,眼中有些复杂。刚才那个盒子里面的绝对是眼睛没错,而且,还是人的眼睛。
尹子希也知道顾慎看出来了,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狐狸,给他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别说。
顾慎则是吹胡子瞪眼睛地看了尹子希一眼。他难道看上去是那么蠢的人么?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往外说,而且,刚才言小子和他媳妇儿脸色都变了,估计那个情敌以前还挺棘手!
“言络,清持,准备拜堂了!”尹子希对着两人挑眉一笑,道。
言络站好,风清持在他的对面由湖蓝搀扶着。
盖头之下,风清持的目光有些深沉复杂。时七,你还真是给了我一个无法忘记的成婚贺礼!
“一拜天地!”
言络转过身子,风清持也在湖蓝的搀扶下,转过身子。
两人齐齐一拜,行了第一礼。
那时初次相见!
“二拜高堂!”
高堂之上,空无一人。
两人又是一拜,行了第二礼。
九年后,再次重逢时。
“夫妻对拜!”
言络看着风清持,风清持透过盖头看着言络的足尖。
低头,缓缓一拜。行完三礼。
愿余生岁月,携手相将!
“礼成,送入洞房!”
随着这一声结束,风清持被送进了房间。
夜幕初起,宾客散尽。
只剩下一些好友还留在言络,嚷嚷着要闹洞房。
言络今天喝了不少酒,有些微醺,不过还是极为清醒。
回了房间,看见坐在床上的女子,言络微微勾唇,灿然一笑,潋滟绝色,澈然无暇。
一步一步,徐徐地走到了风清持的面前,低低地开口,“清持,你终于是我的妻了!”
掀开盖头,看着穿着一身大红色喜服,美地灼魂蚀骨的绝色女子,言络的眼中划过一抹深深的惊艳之色。
“你真美!”言络笑着道。
风清持这也是第一次看见言络穿红衣,与他穿素青色的衣衫不一样,那个时候,是有一种清冷淡漠的气质,至于现在,妖魅而又慵懒,像一只懒散惑人的妖精。
很好看!
饮了合卺酒,言络帮风清持将头上冗沉的凤冠给除了。
伸手抱住了她,在她的耳边极快地说了些什么。
风清持挑眉地勾了勾唇,伸手揽住了言络的脖子,言络手一挥动,窗户便开了。
两个人从窗户离开。
“诶,他们怎么走了?”屋顶上的月时九和芷烟跳了下来,来到了房中,有些郁闷。
见状,湖蓝和苍梧也从外面走了进来,感叹地开口,“好可惜啊!”
苜尧兄妹也从另一个窗户边的墙角跃了进来,“看来这墙角偷听不成了!”
君铭则是从不远处的树上回到了屋子里,“哎呀呀,被小言络发现了呢!”
“是不是还少了什么人?”芷烟忽然开口。
“子希和玉轻尘。”月时九神色淡淡,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他们说今天来闹洞房偷窥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他们就没来。”
众人一致看向月时九,“那你为什么来?”
月时九微微一笑,“我来看看你们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别忘了,你和我们在一起。”君铭提醒。
月时九再次微笑,“没关系,子希在外面,他不会不管我。”
众人:“……”有靠山,好任性!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吧!”苍梧觉得,以言丞相和自家阁主的性子,他们的下场,估计真的不会太美妙。
但是,话音刚落,就有眩晕感袭来。
一群人几乎是瞬间倒在了地上。
听见里面没了声响,玉轻尘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和尹子希一起,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尹子希将月时九打横抱起,对着玉轻尘点了点头,然后便离开了。
玉轻尘倒是没有将他们送回去,而是将昏迷中的男女分开,吩咐侍女为湖蓝等极为女子每人添了一件披风,将酒杯便无色无味的香料拿走,然后便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另一处。
言络抱着风清持直接向西而行,最后在那方竹林中停了下来。
明月皎洁,散发着清冷的光辉。
两人寻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坐下,言络挑眉浅笑,“倒是让他们睡了我们的新房!”话语怎么听,都不像是会就此善罢甘休的样子。
风清持只是浅浅一笑,没有说话。
言络忽然转过头,目光认真地看着风清持,神色认真而又温柔地开口,“清持,能再次见到你真好!”
风清持也勾了勾唇,绝艳明媚的容颜之上,浮现了一抹醉人的笑意,“你能再次看见我,真好!”她的言络,就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其实,今天就算没有人偷听墙角闹洞房,我也会来这里!”言络拥着风清持,低低地开口。这里以前是摄政王府,他昏迷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好巧,我也是。”这一望无际的竹林,是言络为她种下的,每一棵,都是他的情意。
风清持坐在巨石之上,言络则是枕在她的双腿之上,借着月色,目光认真地看着面前绝色的女子。
“清持!”言络忽然低唤了一声。
风清持低头看他。
言络的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身,微微抬头,吻住了风清持削薄的唇。
吻了吻削薄的唇,然后抵开她的唇瓣,长驱直入。
风清持也是配合着言络,舌尖抵死纠缠。
待到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微喘的时候,才缓缓松开。
言络依旧躺回了风清持的腿上,把玩着她垂在身前的墨发,一圈一圈地绕在了自己的小拇指上,目光却从来没有从风清持的身上离开过。
似是察觉到了言络的目光,风清持缓缓低头。
四目相对。
“清持……”言络的话语还没有说完,风清持忽然勾唇笑着打断,“以后,请叫我言夫人!”一辈子的言夫人!
闻言,言络忽而一笑,“好的,言夫人!”然后目光认真地看着她,“愿余生,我眼中所倒映的风景,都是你,我的言夫人!”
静谧皎洁的月色之下,影影绰绰的竹林之中,两道妖红色的身影一坐一趟,铺展开了一抹极为旖旎的画卷。——全文完——
------题外话------
敲下全文完这三个字,心中多少有些感慨。第一次写小说,第一次深夜写文,第一次敲下全文完,也是第一次对笔下人物有了不舍,太多的第一次,都给了这本书!无论以后会不会在这条道路上继续走下去,对我来说,这本书都是无法替代的存在,同时,陪伴阿九一路走来的你们,对阿九来说,也是无可替代的!阿九并不是有耐心的人,但是这本书,却是真真实实地写了近一年,幸得你们的支持,阿九才能一路坚持下去!感谢一路陪伴!
给你们最美好的祝愿!生活越来越好,越来美,越来越幸福!
/然后,作者君正在犯困地想着这个时候是该对你们说晚安,还是早晨!
另外,番外的话,预计写两个人,你们可以自己留言想看谁的番外!
么么哒,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