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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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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子予并没有放弃成为一个心理咨询师的理想,她空闲下来的时间仍旧在钻研心理学上的专业书籍。但是她的时间太少,而社会的大环境也没有给她一个类似的工作机会,她在面试中发现,所有的心理咨询师,都更类似于一种营销职业。或许她曾经热爱心理咨询或者擅长于它,但在这个现实的环境里,她无意中地一点一点摧毁她自己,无论是兴趣还是能力。人慢慢都是要向现实屈服,她可以认识人性,但没办法拒绝或者改变人性。她想逃,逃向没有人的地方。

    她变得有些迷茫:“如果我痛苦迷惘地谋生以追求所谓人生意义,却实际上又对人生意义不感兴趣,我到底为何而活?”她开始写作。她已经没有什么擅长的。她好像什么都会一些,但她逐渐发现,学了那么多的东西,其实只是为了表达自己无人可触及的神秘世界。

    她唯独在写作和创造的时候,丝毫不觉得这个世界无趣。她写作的时候会回忆起很多事——她会带着情绪从回忆里出来,写的时候又更加强化了这一种情绪。然后她继续写出接下来的故事发展,掺杂些许自己的经历用以改编。她感动、快乐、难过、愤怒……一切其实都是在重复地回忆和重复地体验。

    “你写文章不就是为了给人看吗?”我曾经遇到一个男孩,他好奇我落寞文笔后的故事。

    “其实我以前也这么想,写出来、分享、交流。但慢慢地我发现这个时代的人太浮躁了,话还没听完就要挂电话,看文章看不到标记过的重点就不知道说什么,读一本大部头书还不如找梗概文章浏览,名著、小说那还不如看电影来得省时精彩……包括我自己也会这样。

    我们的时间太宝贵了。当下想看的、有共鸣的文字如果不在眼前或是要花太长时间和精力去偶遇,那不如算了,听首歌更来得有效及时。

    而且现在到底有多少人能真的好好看完我们的文字或创作并逐字句、捕捉细节地去理解我们所想表达的意思?或许我不需要他们的理解,他们甚至可以反对和辩驳,至少我知道他们已经关注了、倾听了、吸收了,是一个‘接收’了的信号。但是你不觉得当你用毕生所学苦心孤诣地表达出来了,并信任大众,发表给他们看时,却得到了一片虚无。我觉得这比嘘声更要让人难过。

    这让我感觉像是在黑洞里投注了我所有的宝藏。我嘲笑了自己很久。受到了教训之后,我小心翼翼地藏好了我的宝藏,在四下无人的寒天黑夜里,仅与几个共存的伙伴们把它燃起,生光取暖。我本身对我的‘宝贝们’不寄予厚望,以为会烧成尽,变成肮脏的灰烬。但我没想到,它们竟还生成了夜里篝火上飘飞不散的火星,一点点化作了温暖我们彼此的星光。

    后来我坚持写作,也坚持仅仅与那些懂我的人去体验其中的感动和苦难。”

    林子予电脑里播着关淑怡版本的《李香兰》,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个版本。她曾前后比较了好几个版本的《李香兰》,唯独最喜欢关淑怡的——凄凉悲婉可是又潇洒荡气回肠。仿佛字句唱的是“我留你不住,我忘你太难,但你放心,我生活依然,有酒有诗有歌有远方,伴随着思念和等待而已”。这让她想起了林楚汉,距离那一夜烟雾萦绕的缠绵已经半年之久。他们一个忙于事业、奔赴前途,一个努力寻觅婚姻伙伴、建立家庭,或许彼此都默许去意已决了。忙死忙活的就过完了半年日子,回过头似乎也就吹过了一阵风。

    她有些怀念夏天傍晚的朝霞和夕阳,烧红的圆日与彩色的火烧云给下班路上的她无限遐想。而今,她拢了拢黑色的轻羽绒服,把脸埋在黑色的高领毛衣里。这样一来,本就戴着灰色贝雷帽下的冷艳脸庞显得更加小,完全消失在衣服里。她在冰冷的空气中朝手心呼了一口暖气,和每一个上班族一样,她期待着早点到家,一下子瘫倒在软绵绵、暖乎乎的大床上。

    冬季的傍晚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昏暗的云层压在这座城市上方。林子予眯着疲惫的双眼,看着路灯散射的光线,觉得像极了小时候爱玩的可触碰烟花。马路上的各种小汽车、货车、电动车和行色匆匆的路人来来往往,接连不断,林子予觉得他们忙碌而无情。再想想同样奔波于生计的自己,她忽而有些想不起自己曾经浪漫的情怀和梦想。

    抬腿踏上公交车,她感觉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但二十多分钟的路途里,她一次都不愿看到手机——在校外教育机构,周六日刚上完了课,周一二公休,她最忙碌也最厌恶的便是周三的学生学习情况反馈。她刚刚才结束与三个班级学生家长的沟通,手机里堆满了她的工作语言和工作信息。

    她回到家衣服不换、鞋子未脱,连人带着挎包瘫倒在床上,失神地望着刺眼的灯。

    “子予,吃饭了哦!”她朝房门看去,母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林子予盛了些粥,里面有母亲剁碎的菜叶和肉碎。做矫正以来,她前两个月都在吃流食,没过多久,她终于可以恢复正常的饮食。但这持续了不久,前段时间的复诊后,她的托槽又被调紧了,她又开始要吃流食。

    她看着饭桌上的饭菜,垂涎欲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边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水,一边打开手机检查信息。

    她滑动信息页面,最终手指停止了空气中。

    “《牙套食谱》《牙套日记》……”是林楚汉。

    她想大概是林楚汉一直还在关注自己的朋友圈动态,才大致了解她的生活现状。她本已经很久想不起林楚汉了,但这时她觉得自己特别想他,她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盘腿坐上椅子,坐直身子,双手拿起手机,也不顾餐桌前的父母和姐姐弟弟。

    “吃不了。”

    “碰到门牙都疼。”

    “话都说不清楚了。”

    对着林楚汉,她的委屈倾泻而出。

    林楚汉回复她:“加油,过段时间就会好很多的。”

    林子予感觉有些生分,但她感动,感动于林楚汉是鼓起了勇气找到她。她又有些心灰意冷,发送给她这些东西的人竟不是任书彬。

    她才发现好像有些时间没有见任书彬了,彼此都在忙于生计,爱恋什么的想来亦是食之无味,弃之也无所谓。对于林子予,写作和绘画都要比荷尔蒙来得更有内涵的些。

    “在看淡我们的关系以后,我其实已经骄纵了很久很久——随感觉而去,随心情而去,随欲望而去。我也不再对你做任何承诺了。我深深知道落空的期待会伤人,既是对你,也是对我,失望是很沉重的。会努力是我最保守的约定,我也总是给你保留选择的权利。

    我曾经是你乖巧懂事的可人儿,也是某某望而却步的独立攀高者,他们留心一眼,我狡猾的温柔回应都能顷刻化冰山为水。但似乎你爱的是恰巧那时正符合你理想和刚好能融入你青春里的我,直到未来悄悄来临,我看到你在各种选择面前的飘忽不定。我不想为难你、让你苦闷了。

    我大概某天早晨醒来又会紧紧蜷缩着,我可能又该需要一个怀抱了,或者想起你来。但也还好,我一个人习惯了太久,默默忍受的事情,都能用别的替代了。你放心好了,照顾你家人的感受和你自己的未来。

    而我呢,下一个来到的人,也会知道什么时候我会需要他。他同样不会说矫情的话,不会给甜蜜的哄,只是在我抱紧自己的那个早晨里,带着暖胃的粥,轻轻敲响我的门,同样带来他温度刚刚好的拥抱和跳得太快的心跳。不是只有你,不是只有你能做到的恰好。”

    林子予是不懂任书彬的,大家都是独立的成年人,做什么决定的时候为什么非得要得到父母的认同和支持?都非得这样的话,人为什么要分成长不成长、独立不独立?她要的也不是非得一个完整的婚姻和家庭,只是连一个正式的名分和大胆说出口的约会理由,任书彬都做不到吗?所以她开始质疑任书彬对自己的感情,也质疑那些走来的日子里他到底是出于什么。

    她也曾否定自己:是我期望得到的太多吧,是不允许对他抱有消极情绪的,这是自己不对呢。可是转念一想,她又恨:我们经历了那么多,可为何在那么多人的认知里我就是不存在?我到底是一个什么?而我那些我想要的,真的是本不该期望的吗?

    林子予的母亲是了解任书彬家人对林子予的态度,她问林子予:“任书彬家人怎么说?实在不同意的话,咱不勉强,不能受委屈……”说着,母亲就把近日来打听林子予消息的麻将友告诉了林子予,介绍道她们家中条件多么优越的儿子。

    林子予将此事转告任书彬,她确实是想知道他的态度,便以此试探。

    “我说过的,我家人的态度与我无关,我以后会娶你,也非你不娶。他们不喜欢你,我就和你一起不回家了。反正我们以后会有自己的小家庭。”上一次任书彬还说着若是婚后得不到认同和祝福,他就只身回家拜访,而这一次,他说的是一起不回家。

    只听他的说辞,林子予是感动的。可她不确定,遥不可及的未来里,任书彬这都能兑现这些动听的承诺吗?现在,他有做什么让她心安的举动吗?

    林子予的心慌乱着,纠结也矛盾。但她似乎已经降低了对任书彬的期望标准,所以他的说辞尽管没有那么多的说服力,却也挽留住她。

    降低了那么多的期望值,让她减少很多没必要的情绪。有时她的难受都来源于她所期望的他的价值——行为太及时温暖、果敢大胆,以至于他达不到的时候,她都觉得他犯错了。其实任书彬本身的性格她那么了解,他不是她期望中的那些逆流而上、呼喊着要赢得世界的“抗争者”。她后来才明白不用自己的衡量标准对别人作出不可能的期望,这样下来的很多关系里都会少很多冲突。她一下子好像都释怀了——“我本应该包容,而不是受匮乏的影响。”

    她也不急于成家,眼前她只想立业成就自己,所以她也就自我安慰着见步行步。

    我们可以暂时成为互相取暖的人,只是这些温暖,我已经不像从前一样给得及时、毫无保留了。

    身边的人依然会给林子予介绍一些不错的男人,但她都没有理会,或许她不想在一棵树上吊死,但她觉得没必要每棵树都去吊一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