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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览会这玩意儿,主要在一个展字而不是卖,光卖就变批发市场了。所以这次新桥不光要展示用于直接消费的商品,还要展示中间产品,也就是用来生产物资的商品——工具。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农业工具。当开幕当天,人们云集平康坊,在长安,万年两县衙役和不良人的指挥下凭手中的传单进入展览会场的时候,首先进场的人都领到一个小纸包,打开后发现居然是糖果。不多,两块硬糖,两块酥糖,还有两块沾着糖霜的软糖。大部分人捏着一块糖吃了后,马上就塞进怀里。更有人当时就拿出铜钱来,要买同样分到糖的人手中的糖。
绕过这个给发糖并且明显是控制人流的屏风和木栅栏,绕过来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块田,一台兔兔兔兔作响的东西正拉着一套有三个犁头的重犁在耕地!旁边就放着一套一模一样的犁,一帮好事的人正在东摸西摸,发现居然是全钢的。
“这钢犁怕不是整个庄子都买不起一套。”
“可这犁翻的好深啊,那沟和垅都不用起了,一次就起好了。”
“不如咱们仔细端详一下,回去用木头照着这个打造一个可好。”
听着这话,就在旁边的揣着手待着的李全李老汉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现在这帮老祖宗们就想着山寨了。不过这个带切轮刀和弹簧实在不好山寨。他冲旁边雇过来的一个农户招了招手。
很快那个兔兔兔兔作响机械怪物就拉着大钢犁离开了,一个一看就是本地人打扮的人牵着牛就来了。
这牛就是本地秦川的牛,但是不知为啥在鼻子上套了一个环,绳子就拉在人手里,那人提着一个犁出来,给牛套上后,也开始耕地。
“唉?这人用的犁,那辕子怎么是弯儿的?”
“是啊,看上去甚至省力啊。”
……
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那人走了个来回,又卸下犁,又给牛套上了一个长着三个爪的东西。
“哎呀!耧!”出自京兆杜氏的秦王府曹参军杜如晦也在人群中,或者说二凤手下的一帮文士们大部分都在这儿瞎转悠。看到这玩意的杜如晦不由的啪的一拍脑袋,“这这这,这是汉时崔宴《政论》一书中所说之耧车,此物在晋时就已失传,居然是这个模样的?!”
“不新鲜,三国时候战乱不止,互相杀工匠玩儿,这东西失传也是正常的。”张宏业也在那看着,他一指在这块地旁那个桌子。
“那里有耧车,曲辕犁,还有翻车的各种分解图,我们印刷了好几千份儿,感兴趣就自己拿一张去。”
杜如晦对老张深施一礼,撩起袍子就跑过去了。其他看着的人也慌了,马上也往那跑,然后被两侧站着的左骁卫的兵丁大喝一声后刀出鞘,吓的众人又老老实实一个一个往那去。
他们去了,就在张宏业身边站着的侯君集冲他抱了抱拳问到:“夫子,小可有一事不明,望夫子解惑啊。”
这段时间,豳州大混混被二凤给留到新桥办事处这边听用。办事处这边也确实需要这么个人,而搞这个博览会需要操办各种人手支应和跟左骁卫,长安,万年两县打交道。对于两眼一抹黑的办事处来说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多亏了侯君集东跑西颠,然后他又拉来了杜君绰,才算是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鼓捣完。
当然,办事处这边不会亏待侯君集跟杜君绰的。当然钱是不能给的,这种情况下给钱等于骂人,而且二凤没准把他们吊起来打。所以办事处给两人一人送了一套玻璃酒具,包括一支醒酒器和六只高脚杯。
这套东西拿出来,侯君集在新桥见识过还好,杜君绰脸都吓白了。在他看来,这套晶莹剔透,上面还密布着菱型聚光格的“琉璃宝盏”,买他的命都绰绰有余。
还是二凤给他解释了一下,这东西是用石英砂烧制而成,不是他想象中那样值钱后,他才勉强收下。即使收下了,杜君绰还是把这套东西放在祖祠里供奉了几天,然后才放进箱子好好保存起来。
侯君集就不一样了,这货拿着这套东西天天显摆,而且专门冲尉迟恭显摆,已经被宿州佬打了两回了,依然乐此不疲。今天在这儿听支应,眼上还有一块乌青。
张宏业对侯君集的观感还不错,虽然历史书上对侯君集这个人盖棺定论的比较不堪,但是此时的侯君集给办事处人的感觉是会来事儿,而且搞博览会这事儿吧,这人还是比较有能力的。
所以张宏业对他到底什么地方有疑问很感兴趣。
“小侯啊,用不着这么客气,你也是去过我们那边的,直接问就行。”
“那小可就唐突了。敢问夫子,这曲辕犁并耧车等物,用来耕地农作都是重器,为何将这图形都印在纸上散发出去,直接卖这些器物不好吗?”
张宏业在村里曾经客串过农技服务中心的教员,颇有些好为人师的意思。侯君集问他这个问题,算是搔到了他的痒处。
“小侯啊,你既然问了这个问题了。那么我也向你提个问题。你觉得,我们这犁要卖多少钱,关中老乡们有多少人能花钱买呢?”
侯君集一愣,随即干笑了两声:“夫子问的好。小可在秦王府这几年都快忘了在豳州东游西荡那些日月了。这农人们地里的粮食都不够吃,就算余下些粮食,也要备着荒年,哪里会有铜钱呢。”
“对啊,老乡们没钱,我们卖给谁去呢?”
“那富户……”刚蹦出两个字,侯君集又咽了回去。富户,富户才有几个。
“所以啊,我们要卖东西,首先你要卖的人得有钱啊?老农们钱从哪儿来,还不就是种地,做工吗?”
“所以,夫子你们才把这些图样都散发出去,就是让农人们更好的种地?”
“对。小侯啊,我给你讲,这种地是一切一切的根本。只有地里长出来的东西足够多的了,足够好了,才有说其他的可能。种粮食种菜能吃,种豆子,花生,芝麻能榨油,种棉种麻能纺线织布,种甜菜能榨糖。只有地里这些东西够多够好,农人自己吃不了了,拿出来换钱了,我们新桥的东西才能好卖。如果不行,那完喽,吃嘛嘛不香,干啥啥不成。”
张宏业这段话说的很糙,但是理不糙。这其实是一个农业社会走向商品社会的途径。小农经济的一个特点就是自吃自种,对商品需求极低。想要让他们进入商品交还的环节中,要么是用增加他们收入,让他们有闲钱消费,要不就是靠其他手段让小农破产而走进工厂,成为无产阶级,然后产生社会分工,进一步出现商品-劳动循环。历史上,西欧爆发了“羊吃人”的圈地运动,这些失地的农民,成为了最早社会分工的牺牲品和第一批无产阶级工人。
新桥显然不能这么干。在河间,信都二郡的实验中,新桥走通了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路——提高农业水平,产生大量农业剩余,然后利用政府收储的方法投入大量货币,然后硬生生的催生出商品需求!
有了商品需求,才有了进一步挣钱的动力。而新桥集体农场的存在又抑制了农人通过自己那二十亩地满足一切需求的可能,所以他们会自己寻找脱离土地又能挣到比那二十亩地粮食产出更多价值的工作。
他们也会成为工人,但是不同的是,他们天生是有议价能力的。这其实也保证了他们成为工人后的消费能力。
而叶梦麟他们要做的,就是在关中复制这一切。但是现在李唐不是窦建德,新桥对这里没有直接管控能力。而且李唐现在态度还是模棱两可,所以,新桥要用这种方式,先把种子撒下去。
而这些用硫酸纸油印机印出来的曲辕犁和耧车,才是培下去的第一锹土。
这些土培育出来的是种子,但是它会埋葬什么,就看李唐到时候怎么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