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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发觉马尼亚可替身的事之后,在同一个房间里坐着这件事对里苏特来说没那么煎熬了。
也就是说......十六岁那年,他所看见的事故,就是男人的替身造成的。
那个不规则的圆洞,是被这个替身的手臂洞穿的痕迹。
唯一疑惑的是那时候自己奇怪的感知,但大约是和他的替身能力相关吧。
而这个男人还不知道他也拥有了替身。
里苏特把控着自己的表情,看着对方的脸这样想着。
虽然接触不多,但以他之前的行为来看,应该不会在能看见的人面前轻易显露替身。
对拥有替身人的而言,替身能力就是情报。
而对混迹在普通人中的替身使者而言,「自己是替身使者」,这一点本身就是重要信息。
这个男人很谨慎——
哪怕只是那次的事,也能窥见些许这方面的痕迹。
没有被「处理」毫无疑问是幸运。
可如果说具体理由的话,是一时兴起吗?还是兴趣?里苏特很想提问,但时间已经过去两年,这个人真的还记得清楚吗?
“里苏特?”男人单手撑着下巴看着他,“别在我面前发呆。”
“......抱歉。”
“你看上去有问题想问。”
“——”
“别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你觉得自己收敛得很好?”他低笑了声,“我不太喜欢眼前的人心不在焉,说说看,你有什么想问我?”
“......”
感觉和上次见面有些不一样。
男人脸上总是轻松的神态,可轻松也分很多种,那时候的他和现在显然不太一样。
他的确有很多疑问,如果是以往,这样的对话还是应该问一些......比如你是不是黑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但看着男人的眼睛,他却讲不出来了。
正当他还在犹豫的时候,说出这种话的男人却率先提问了——
“什么时候加入黑帮的?”
里苏特一愣。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有两种,但是——
“今天。”他说,“......我今天刚刚通过面试。”
“......唔。”
这似乎让男人有些意外,即使很好地掩饰,里苏特依旧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异常神色。
——他知道他加入了黑帮,从见面之前就知道,但没预料到是今天。
而且还有微妙的......懊恼?
“好吧。”马尼亚可说,“那么......恭喜你。”
“......”
“你看上去不太开心?说起来卡塔尼亚的组织势力现在还有些薄弱,稍微注意一下会比较好吧?”
男人的提问娴熟而自然。
自然到如果不是里苏特同样熟悉,恐怕只会觉得眼前是老朋友相见闲聊的场面,而不是......套话。
对,他在套话。
之前他说是私事之后男人的确表现出了不想追问的态度,但现在......
......是在知道他今天才加入黑帮之后才出现转变,但是为什么?
问题一个都没解决,甚至在数量上直线攀升。
这是什么其妙的发展?
“我不太清楚这个。”里苏特低声说,“不过我会注意的。”
“是吗......不过我原本以为你进入组织会更早一些。”
“......”
“这样大概......正好吧。”
“——”
什么?
正好......是什么意思?
而他也确实这样问出了口。
如果被看出表情上的异常依旧保持沉默,反而会引起对方不快吧。
“什么意思?”男人愣了下,随后重复了一遍问题,“......是吗,无法理解吗?这么说吧,我不建议小孩混黑帮。”
“......?”
“这么想来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和人说起这个话题。”他将小孩这个词又在舌尖打了个转,露出有些苦恼的神色,“你的表情像是想知道原因。”
“......嗯。”
男人呼出口气。
他似乎想朝身后倚去,考上椅背,可上身略微向后倾斜才发觉自己是坐在床上,便干脆双手交叠,做出一种像是商人在谈判一样的姿态。
是习惯吗?让自己保持强势的、肢体上的小习惯?
稍微有些明白波尔波说可能是别的干部的说法了。
但是那种苦恼的神色,就像是被邻家小孩缠着玩闹,不讨厌又觉得麻烦,可却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的先生。
“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呢?”他露出思索的神色,“里苏特,你为什么会对我这样说感到惊讶?”
“因为......你不像是会因为年龄就轻易挑剔的人。”里苏特说,“你不会把年轻和没有能力划等号。”
“是这么回事,可每当有人听见我这样说,总是会觉得我这样想。”
“......”
“因为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
“我不太明白。”里苏特诚实地开口。
“不太明白,嗯。”男人略微昂首,表情像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太长而在思考该怎么措辞才能显得更简短,“我不会问你为什么加入黑帮,里苏特,每个人进入黑帮都是有理由的,无论是因为利益还是某些别的特殊原因。”
“......”
“财富、名誉,有想要杀掉的仇人,或者需要黑帮的帮助才能吊着口气的家人。”他说,“数不胜数。”
的确如此。
一切开始的契机就是复仇。
里苏特很清楚,哪怕没有十六岁那年男人给他的、不知是何用处的纪念品,自己也会复仇。
且藉此进入黑帮。
也许过程有些不一样,但都是这个结果。
“年龄与能力是不搭边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略微皱眉,“才能不需要用外表来评判,或者说,单看外表在我看来是最轻浮的做法。”
“......所以没有必要指的是——”
“我不需要——也许这么说不太清楚,可我不需要这些小鬼,你能明白吗。”他抽出支烟,“我想稍微醒醒神......你介意吗?”
“......当然。”里苏特顿了顿,“不介意。”
男人点燃烟,吐出灰白的雾气。
是和两年前一样的,从没在别的地方闻见过的烟草味。
......不。
现在的里苏特能分辨出其中的几味草药,这东西与其说是烟,不如说是在需求时才摄入的、醒神的药品?
特制的吗。
“但是......你也提到了,每个人进入黑帮都是有理由的。”里苏特说,“你不能否认这些理由。”
“说得对,所以我从不拒绝,我只是建议......不要这么做。”男人揉揉眉心,“毕竟这只会让我觉得......这个小鬼家的大人没尽到该尽的义务。”
“——”
该怎么说呢,就算谈话到一半就有这样的预感,依旧......
依旧过于......意外了。
“告诉我,里苏特,你十岁的时候喜欢干什么?拿着机械玩偶打架,还是在地里玩泥巴?傍晚对母亲撒娇,然后说今天的饭菜不好吃?”他像是被压迫到了忍无可忍的连珠炮,不符形象地吐出一连串问句,“那时候你要是要加入黑帮,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
这些都不是需要回答的问题。
里苏特觉得自己应该安静地听马尼亚可讲完,毕竟他看上去还有很多话想说——
对,还有很多话想说。
好像平时找不到人说这些话似的,和那时候揪着他头发强迫他抬头看向自己、极具压迫感的男人完全不一样。
这个男人有个奇妙的......也许不该放在他身上的词汇能形容。
温柔。
他听上去什么也没说,可神差鬼使的,里苏特就是理解到了他想说什么。
与时代无关,与幻境无关,与才能无关。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人们之所以觉得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是因为早就有人这样说过了。
这些是常识,是不需要强调的东西。
而至少从小到大的接触来看,意大利的黑帮觉得小孩加入黑帮没什么大不了的。
去暗杀、去偷盗、去做生意,这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他们已经是黑帮了,已经是组织里的同伴或敌对组织的敌人,只要他已经是黑棒,他们就是对等的。
甚至不需要说黑帮。
十五岁的孩子和二十岁的成年人在面包店工作的时候有区别吗?
没有。
可这个人却执拗地说......他们是小孩子。
甚至会这样斥责大人的不负责任。
小孩会幻想,会想大人不敢想的东西,会做大人不敢做的事,会拥有大人已经不再拥有的可能性。
他讨厌将这些常识,也不喜欢让这些小鬼现在就迈入大人的常识圈——
因为原本是不需要的。
因为原本是不必要的。
他憎恶这种大人自以为是的成熟。
这让里苏特觉得非常奇妙——甚至一时间忘记该怎么去接男人的话。
如果只是两年前那一面,他绝不会想到他是这么一个人。
这样的落差感造成的后果就是......
在「觉得自己应该安静地听马尼亚可讲完,毕竟他看上去还有很多话想说」这个前提下,里苏特没忍住笑了声。
马尼亚可卡壳了。
他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像是在奇怪他为什么笑。
......不好。
里苏特咳嗽了声,将自己本就不明显的神色收敛。
“那个......马尼亚可。”他说,“我就......先回自己房间了。”
“唔,是吗。”
男人思索片刻就点头了。
像是知道他需要时间与空间做什么。
离开包厢的时候,里苏特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看着他,可那双眼里找不出那日的冷凝、玩味与残酷,只能看见与刚刚在过道上、窗外投下的,相同的光。
他能把控好自己的每个肢体动作,表情总是恰到好处,甚至连吐出字眼的语气也经过了反复斟酌。
马尼亚可是个擅长掩饰自己的人,里苏特想。
但他的眼睛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