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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是谁的人都已经死了。”
那声嘶哑的嗓音像是嘲弄一般,随着凌厉的一钩一起击了出来。
顾影用刀背接住长钩,然而长钩却磨得十分尖锐,直直勾住了刀背上的凹痕,那人使劲往回一拽,这刀突然被活生生掰成了两半。
他这一击,明显就不是冲着少年来的,而是,他手中的东西。
“只是,我却并不想杀你。”
林子中的声音变轻了许多,仿佛他这一击,只是想给对手一个下马威,好让对方就此变乖。
只是那人却不知道,断了他的刀,更甚于结果了他的命。
“堂堂大漠飞鹰区区如此?”顾影敛起了方才脸上戏谑的笑意,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认真起来,“再来!”
江湖浪子何其多,各有各的生活要过。
有的隐姓埋名深居山中,有的流落市井甘为屠夫,有的手上沾满鲜血却变成了治病救人的名医,而有的,从此蒙头盖脸,变成了无名无姓只有代号的杀手。
不为私怨,不为效忠,只为金钱。
只要给得起价钱,就是去杀他们八十多岁的老娘他们也会接。
只因,既会沦落成为杀手,他们早已没有八十多岁的老娘。
像他们这样的人,无亲无友,无家无室。
没有人愿意离开至亲去亡命天涯,而亡命天涯的人,至亲大抵已都不在。
没有人天生愿意孤独,可是孤独,却是唯一能够陪伴他们终生的朋友。
大漠飞鹰,是一群无组织的杀手里的佼佼者,神行千里,从未失手。
传闻,就连江湖中的天罗地网判官盟,追踪了他十年也毫无线索。
他是追着死神来的,大漠飞鹰可不是一般便宜的杀手,而那死神更不是一般价钱的人头。
“拿钱办事,天经地义。我可是从不免费杀人的,没人出的起银子要你的人头,我便懒得杀了。”树林中传出一阵狂笑,可这笑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根本辨别不出在哪个方位。
“你要多少银子,我给。”
听到顾影说完这句话,那人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这天底下,会有人肯花大把的银子请别人取走自己的人头,这个人若不是个疯子,那便是个傻子。
可是这个人,既不像个疯子,也不像个傻子。
他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只要知道,生意来了,就没有不接的道理。
这是今晚,堂昭钰第二次看到这样不冷静的少主了,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事情,如果是因为断刀之恨,他尚能理解。
只是,当他看到林子里泛起的薄雾时,下意识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长钩衔着链锁破雾而出,只是随之而来的,是铁锁掉落在地的声音。
氤氲之中,一个黑衣少年食指与名指间夹着的一片断刃已经架在了一个蒙面人的咽喉。
他便是大漠飞鹰了么?
这个念头让他有片刻的犹疑不解,他的出手为什么突然比方才变慢了许多,慢到,他可以这么轻易地取走这个人的性命。
“饮风阁?”
被刀架在脖子上的人眼中流露出狡黠的神色,突然说出了这三个字。
顾影听到此人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也并不讶异,只是仍旧冷冷地看着他,那双死灰色的眼睛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大漠飞鹰看到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笑得更肆虐了一些,“若我猜的不错,若是……这个时辰,在这里,看来江湖传言不假,阴阳镜真的失窃了。”
听到阴阳镜那三个字,顾影本是黯然无光的双目变得犀利起来,落在这个人脖颈处的动脉上,“只有死人是不会透漏秘密的。”
“秘密?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也能算得上是秘密?”大漠飞鹰冷哼了一声,“我倒是有个你更想知道的秘密。”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三日醉骨散!”感觉到顾影手上的断刃已经蹭破了皮肤,大漠飞鹰突然喊了出来,“我知道此毒渊源,不知顾少阁主觉得是否值得?”
他没想到,这个人竟真的能给他不断的惊喜,这次听到的五个字,比方才那三个字更令他惊奇。
只是这一次,他真的收手了,“死神往长安的方向去了,你不是他的对手,不必再追。”
“多谢相告。”大漠飞鹰上下仔细打量着顾影,“笑三分虽然曾师承鬼医菩提子,可终究是比老头子狠辣更胜三分,这三日醉骨散虽是他毕生心力之作,却也不能说毫无破解之法。”
“倒是何法?快说!”此时堂昭钰已全然按耐不住激动之情,切问出来。
“皑皑凌云雪,猗猗青石涧。幽幽赤髓渊,黄泉亦相见。”
凌云山庄,青石寨,迷影古墓,他说的这三个地方确实都有这样的实力,可以起死人,肉白骨,即便身处黄泉也可相见。
只是,这些地方从来也只是传说而已。
堂昭钰听到此番话,本是熠熠的神采也黯然了下去,“凌云山庄远处蓬莱仙境,从未有人真正寻到过,青石老人医毒双绝,倒是可与鬼医先生一较高下,只是他老人家四海云游,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音讯,最后一处,最后一处……”
“最后一处,你饮风阁封锁酆都近二十年,不也照样没再寻得那入口?”大漠飞鹰在一旁上下打量着那个沉默许久的少年,“二十年前,令尊凑巧寻到只怕也不过是仰仗了女诸葛林……”
话还没说完,顾影一把残刀已划过他的咽喉。
大漠飞鹰瞪大了双眼倒在地上,那不可思议的表情,像是从来没想过自己就这样死去。
他突然放大的瞳孔又渐渐地缩小,渐渐地失去了神采。
堂昭钰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似乎并没有在意料之外,自他听到那个名字起,就早已经预测到大漠飞鹰的死亡。
他知道,那是整个渝州城都不能提及的名字,更是少主人绝对不能触及的逆鳞。
一个人无知并不是什么过错,但错就错在,他不该自作聪明。
“话太多的人,往往命都不会长。”
顾影慢慢蹲下身拾起了剩下的半截断刀,将断掉的半截刀放进了刀鞘内。
他又从腰间重新掏出来一个雪白的帕子,开始轻轻地擦拭着还在刀柄上的半截刀。
顾影擦得很小心,像是对待一个初破壳的小鸡仔,那般轻柔,与杀人时的凌厉判若两人。
堂昭钰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谨小慎微地擦拭,喉间不由得滚动了一下,抿起嘴唇,上面一排牙轻轻地咬着下嘴唇。
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从小看到大。
他甚至从来不理解少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他知道,这样一个人,是值得他去心疼的。
说心疼也不对,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有表现出过需要被人保护的一面,如果有人站出来说要心疼他,那个人一定已经是个死人了。
顾影将刀上的血迹再次擦拭干净,将这半片断刀也收回了刀鞘里,将帕子扔到了一边。
每次刀上染上血,他就会掏出一个新的帕子,没人知道他杀过了多少人,也没人知道他腰间究竟有多少个白帕子。
堂昭钰走到尸体旁,像方才拾起老者的佩刀一样,捡起了他的飞钩。
于武者而言,兵器就是他们的眼,他们的手,他们的命,他只是要把手下的每一个亡魂最亲近的东西,据为己有。
他收起了飞钩,拿到身旁的顾影面前。
他不要的,他才能要。
单衣少年瞥了一眼这把飞钩,其钩尖锋利无比,吹毛立断,所以方才能轻而易举地将他的刀一分为二,钩背上整整齐齐排列着相互间隔一寸的七个尖锐倒刺,呈利齿状,中间以二丈长拇指粗的软索相接,技发时一抽即出,可控长短。
“他不是大漠飞鹰。”
顾影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堂昭钰还在旁侧一惊,又仔细端量了一下这把武器。
“这就是大漠飞鹰的七齿穿魂钩没错了,北冥玄铁,是要从极北苦寒之地才能寻得到的罕见之物,你说他不是大漠飞鹰?”
“不,钩是假的,人,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