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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岂曰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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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花,因赤髓开灵刃而生,为克刀魂而存。

    无殇能够牵制她的那条红丝,也是以这花为灵引,从而衍生出的奇诡之术。

    她走得很慢,慢慢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这个地方,这个名为一抔霜的小院,似乎也不只是林筠儿的藏剑冢,而最为重要的,便是为她设下的囚香笼。

    这里的每一株花草,色泽,品相,芳香,摆放方位都颇为讲究,只是其中道理玄之又玄,非门外人所能看懂。

    它们无形中结出了一张阵网,阵位环环相扣,彼此交叠,已经将她层层包裹住。

    她好像全上下都生出了方才脖子上的那种红丝线,只要无殇微微勾动小手指,丝线就会被拉紧,收网。

    霜亭,即是阵眼。

    她入坐时,便已知是不可能再逃脱的了,与其徒作无用挣扎,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对面,无殇入座,已经烹好了茶,抬袖沏了两盏。

    一盏紫砂杯内敛深沉,不琢浮饰。

    一盏琉璃杯清莹剔透,八面玲珑。

    前一杯,无殇双手呈递到顾承风的面前,抬眼瞟了他一下,秋水明眸,别具一番风却又不失风度,“近来偶得了惠山寺的石泉水与新下的明前龙井,你且尝尝。至于那劣酒,就先作罢。酒喝得太多,怕是再不能识得清茶滋味。”

    顾承风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茶,只手接过,仍旧如喝酒一般,仰头一饮而尽,没有多说什么话。

    无殇静静地看着他,面容上没有一丝的变化。

    好像他会怎样,她早已算尽了一般。

    “小丫头,这烟雨玲珑杯原是我私藏多年,从未用过。今有缘萍聚,赠与你便是了。”

    无殇说着,已将玲珑琉璃盏捧到了她的面前。

    不管是先礼后兵,还是先兵后礼,亦或是既兵又礼,只是无殇这般一手扼在她的咽喉,另一手却对她礼遇有加的行为却更令她生畏。

    面对无殇,不论是样貌或是气质,更可以说心计谋略或者武功路数,她的确是自叹弗如的,自然也不敢在她面前再耍什么心眼。

    灵君轻抿了一口清茶,茶汤清亮,茶味醇香,的确是个中上品,也的确配得上无殇这样闲雅致的人。

    “如此好茶,你却不喝?”

    她迟迟问出了久久没有说出的话,从一开始就觉得是哪里有些奇怪,明明有三个人,却只有两只杯子。

    无殇轻轻一笑,从后腰间取出了一个酒囊,只有看到酒囊时,她的眼睛中才闪现出那种流光熠熠的神采,活着的神采。

    她方才的话,既是说给顾承风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的酒,已喝得太多,早就不识得茶滋味了。

    喝也白喝,不喝也罢。

    她拿着酒囊的手开始有些微微发抖,酒囊递到嘴边,猛地灌下了一口,才长舒了一口气,“现在的我,已经喝不得茶了。倒不如这酒,来得更痛快些。”

    “这酒……”

    一尺之隔,她自是闻得到这酒香的。

    这既不是桃花雪的余香,也不是烧刀子的呛味,这是,带着浓浓草药味的药酒。

    饮风阁里的人,好像都是病着的,都在靠着各种各样奇异的草药续着命。

    他们一个个的,好像都本该已经死了,只是一不小心,变成了未亡人,聚在一起,徒增烦忧。

    眼前的这个,也不例外。

    “这酒,名为‘岂曰无衣’。”

    无殇得意地笑着,又回望了顾承风一眼,而这一眼,似已看尽了千万年。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原来,原来你们是……原来……你才是……”灵君的眼神从疑虑逐渐转为了惊惧,栽在这个人手里,却因而知晓了这个人的份,倒也不失为福祸相依了。

    “嘘……”无殇打断了她的话,淡然一笑,“这个秘密,现在可只有咱们三人知道。既然我如此坦诚相待,姑娘不妨也说出自己的秘密,礼尚往来,不失君子之道。敢问姑娘,从何而来,往何去?”

    “从何而来?以你之资,想必已猜出了十之**,毋须我多言。至于,往何去,我本飘零自在,何处不可为生?只道是,此心安处,即是吾乡,渝州便好。”

    她答得似是而非,脸上仍旧挂着那沁人心脾的明媚笑容。

    “你这样,可真是不乖。”

    无殇话音未落,一指已经弹出。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灵君手中的烟雨玲珑杯碎裂成了大大小小数百块,在她上戳出了上百个小窟窿。

    灵君的上瞬间浮现出了千丝万缕的红线,红丝层层缠绕穿梭,贯穿了她左右两边的琵琶骨,封住了她上的奇经八脉。

    好像此时,她真的已是那个开了线的布娃娃,需要被重新缝制一般。

    每一根穿破她体的红线都蔓延到了小院角落里的一株彼岸花芯中,丝网交织,铺天盖地。

    她的整个人,被牢牢地悬嵌在霜亭正中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上。

    条条红丝披挂下来,随风摇曳。

    红丝漫天飞舞,已将她半遮半掩在流月中。

    浮华一世,十丈软红。

    既已心安,长守何辜。

    无殇的惊鸿一瞥,恰好落在了她那双白皙如玉的足上,不皱起了眉。

    她不得不承认,这一双**蚀骨的脚,的确足以令世上任何一个人都难免怜香惜玉,甚至连她这样的人,都会忍不住的多看上几眼。

    难怪,小影儿那般洁癖之人,回来之时会愿将自己的外衣包裹在她腿上。

    只是,很快的,无殇的目光便从她的脚上挪到了她脚踝处的东西上。

    一根红丝自她的脚踝处缠绕而过,勾起了她脚上的那串银铃,送到了无殇的手中。

    无殇又是轻吁了一声,轻摇银铃。

    果不出她所料,这铃声里也暗藏了扰人心魂的幻术,只是施术人手段之高明,连小影儿都没有察觉出来。

    她瞥了一眼那树中之灵,“现在,我是应该唤它清欢铃,还是应该唤它人眼呢?灵君,聆音……”

    灵君不说什么话,只是淡然地笑着看向她,她不回答,她也同样在等一个回答。

    “有趣,当真有趣。”无殇轻摇铃铛,细细聆听着铃中飘出来的仿佛能驱散邪祟清心凝神的之音,“原来,倒是我低估了你。”

    “你们两个,是不是认错敌人了?还记得我问你的第一句话,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灵君歪着脑袋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无殇也仔细瞧着她看,这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这十年来她一直躲在饮风阁很少见人,如果曾经认识,她应也是不识得了吧。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她的眼眸中泛起了幽幽红光,淡淡地笑着,“十年前……”

    “铃铃?!”

    无殇失声喊了出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吃惊过。

    看到这双眼睛,她才想起来,十年前,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小姑娘,那张已快被她忘记的脸。

    那时的她,本该哭得梨花带雨,可是她的眼中不但没有泪,反而还有血,如血一般的绯红。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样一双眼睛,却不曾想,会在这里见到。

    “所以,你什么都不明白。”灵君空悬在树上,上虽已被红丝穿透出千疮百孔,却没有一滴血流出,好像那些红线本就是与她融为一体的,“什么岂曰无衣,什么与子同仇,血浓于水都不过如此,你当真以为,面前的这个人,你想的便是他要的么?”

    “我们之间的事,又岂是你能懂得?”

    对于别的事,无殇都可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唯独对这个人,这件事,却不容许有半分的质疑。

    灵君没有再看向她,反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直在旁边看戏的顾承风,“爹爹,于你而言,渡苦海与一世安,究竟孰轻孰重?”

    顾承风沉默了半晌,终是举起了茶杯,扬袖一挥,将清茶倾洒在泥土里。

    一杯,敬浩瀚天穹,夏雨冬雪,福泽万物。

    再杯,敬苍茫大地,华秋实,孕育众生。

    三杯,敬鬼神仙灵,敬之畏之,浩然于心。

    四杯,敬无畏亲人,体发肤,得恩赐之。

    五杯,敬不追故人,斯人已矣,肝肠寸断。

    六杯,敬陌路生人,清风朗月,共此天涯。

    七杯,敬不共仇人,不忘恩仇,方得苟活。

    八杯,敬生死友人,相濡相呴,玉汝于成。

    最后一杯,也是最重要的一杯,古来以九为尊,这第九杯,自然是要敬无殇。

    “肝胆相照,风霜渡劫。岂曰无衣,与子偕行。”

    他这一声铿锵掷地,有如沧海老龙吟,天地为之声变,月为之失色。

    是时,三个人的嘴角,竟不约而同的勾起了一抹不可捉摸的笑意。

    “你笑什么?”无殇直勾勾地看着她,却还是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我便是笑什么。”

    “可是这一点都不好笑。”

    “是,不好笑。”灵君说着,却依然在笑。

    “可你还是笑了。”

    “是,因为这实在又是好笑。”

    “是啊,真是可笑。”

    “现在,你明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