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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郊外,兰亭水榭。终南山下,渭水东竭。”
华衣公子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他的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慢,他能清楚地看见掌柜的面上表微妙的变化。
他的脸,已渐渐扭曲。
“朱……朱门里的,换……换酒小筑?!听闻那里早已恶名昭彰,住着的不是嗜酒如命的狂徒,就是杀人如麻的疯子,也有人称那里,典衣沽酒,债台高筑,朱门似海,有去无回。连长安金刀门苏与那样霸道的人,都不得不退避三分,不去干涉换酒小筑辖地半分,她一个小姑娘家,怎么会呆在那样的地方。”
“因为,绿猗先生只是她的名号,却不是她的本名。”
“那她是?”
“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是谓卿云。”
“洛……洛……洛卿云?”
他的脸色已然变成了铁青,他实在是不敢相信,以他所闻,这绿猗姑娘怎么说都算是个潇洒豪迈之人,而那洛卿云,在传言中却是个古怪郁之人,他不管怎样,也绝不会把这两个人联想到一块儿去。
“正是,卿云丫头,小字非烟。”华衣公子说着,杯中酒已入喉。
“这样的秘密,你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更不巧,在下有一兄弟,正是这位绿猗先生的故人。”
“朱……朱弦公子?”
华衣公子已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斟着前的酒,他知道已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掌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说书先生,叹了一声,“今只当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也什么都没有看到,更是什么都没有说过。”
“你就这样把小霍给卖了,就不怕洛丫头知道,撕烂你的嘴?”
说书瞎子在一旁悠悠地说道,可他的脸上已然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不会,不会。
洛丫头知道,小霍最看重兄弟义,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他的朋友的。”
华衣公子脸上的表却更加的得意,
“他们两个人,这十年来死生不复再相见,让我们旁人看着都干着急。
可你当真以为她就此算了?
论起这了解女人的心思,我为第二,试问这天底下有哪个男人敢称第一?
如今你四处宣扬他们的故事,不也是为了这个结果么?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们嘴上说着不要,其实就是要,嘴上要说不喜欢,那就是喜欢得不行了。
兴许她知道了这件事,不但不会怪你,说不准谢你还来不及呢。”
老瞎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这样对待兄弟,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好像是,谁管他呢。”
他兀自发笑,自知这样的做法确实欠妥,可他既做了,便是已认定这是行公道之事,就不会为此而感到内疚。
茶铺里的其他人,听到换酒小筑的名号,已经跑得七零八落不知踪迹。
像是幼童突然看到了吃人的鬼婆婆,像是贞节牌坊前的俏寡妇突然听到了暗门子,无一不闻声色变,仓皇而逃。
只有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夹着碗里的东西。
这个人从进门时起,就没说过一句话,在听他们讨论朱弦与绿猗事迹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没有半分多余的表。
他的面前放着一碗面,清汤面。
无茶,无酒。
他吃的很慢,却很专注,好像已经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吃面这件事上。
他也只能吃得很慢,因为他只用一只手。
他的左手上,还紧紧地握着一把刀,漆黑的刀。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只要他还活着,刀就永远不会放下,即便睡觉的时候也一样,更何况只是吃饭。
其他的人都已跑光,可是他,却还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吃面。
别人的事,与他无关。
华衣公子当然已经注意到了他,可是他却也不动声色,而是看向了门外。
他更感兴趣的,是门外那个走进来的年轻人。
粗旧麻布的衣衫,稍显稚嫩的面庞,微微上翘的嘴角,少年已经走到了柜台前,“掌柜的,上酒。”
掌柜的上下瞟了好几眼这个粗衣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是付得起酒钱的主。
可是他当然也知道,人不可貌相,有些喜欢穿着褴衫草鞋的人,随便拔下一根汗毛,也比他的腰都要粗,所以他从来都不会怠慢任何一个其貌不扬的客人。
他的笑容已比他的话语更早送上,“蓝尾松醪,茱萸红曲,不知客官想要的是哪一种?”
“便宜点的。”
少年抬眼咧嘴,露出了一丝慧黠的笑容。
掌柜的面露犹豫之色,却还是满面堆笑,“小哥不妨尝尝咱们江陵最有名的白云边,只要二钱银子一坛。”
“二钱银子?!你打劫么?”别人还没怎么样,少年人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不悦之色,“再便宜点的。”
“再便宜的……”掌柜的似是有些犹豫,稍作劝道,“那就只有这烧刀子了,可是,一分价钱一分货,这酒劣,小哥要是想喝酒,不妨还是……”
“没事,我请人,不是自己喝。”
掌柜的又是一怔,挠了挠头,“请人?那不应该要比自酌更加好一些才是?”
他见过太多的人,即便自己平里吃糠咽菜,可在请别人的时候却也要打肿脸充胖子,绝不能跌了份儿。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请客的时候,还这么抠门。
“贵的请不起,穷。”
少年说着,已将手中攥着的那仅有的三个铜板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放到了柜台上。
掌柜的瞟了一眼这三个铜板,知道这已是少年的全部家。
这才明白,他之前所有的顾虑不过都是多余了,有些人穿得寒酸,是真的很寒酸,字面意思。
他谩笑一声,倒了一碗掺了大半瓢水的烧刀子掷到少年跟前。
不远处的华衣公子看到这一幕,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用手拍了拍算命瞎子的肩头,“这个小鬼,倒是跟仲容兄颇有相似之处。”
“跟我?哪里相似?”
“穷。”
瞎子听到此言,抚须而笑,啧啧叹道,“与其跟我比,那倒不如说他与那伯伦老弟更为相像。”
“怎么说?”
“理直气壮的穷。”
“有道理,有道理。”华衣公子畅怀大笑,已经又斟好了一杯酒递到嘴边。
“我是无可奈何的穷,他是理直气壮的穷,而你却是越有钱越哭穷。”
算命瞎子用手捋了捋自己的长须,坦然笑道。
华衣公子听得此言,端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低头,一口饮尽了那杯同样是最为便宜且注了水的烧刀子。
少年自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可他却假装什么都听不到。
他不想分心去管旁的人,他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已落在了一个人的上。
他端着酒碗,径直走到了角落里,那个吃面的黑衣人坐着的地方。
他已经从顾影的对面坐了下来,将碗推挪到那人面前。
“我请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