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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刀门的道?
他顺着这鎏金的墙面一直向前看去,看到了屋子的尽头。
墙面上的虚耗一直在不断延伸,那狰狞的笑脸非他所求,却不得不求。
不远处,有一个闪闪发光的铜镜,借着墙壁上的烛火,刺得人眼有些睁不开来。
阴阳镜?
怎么会在这么显而易见的地方?
它会摆放在这里,更显而易见的,是主人家欲擒故纵的心。
“不对?怎么会错了!”
堂昭钰突然飞身跃起,因为四周已有许多如鬼魅魂魄般流窜的影子在空中来回飘荡,似是要把他们尽数撕碎。
看清了,这些影子,分明就是从墙壁中走出来的虚耗。
路有百步,前面的九十九步明明一步未曾走错,局势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表明他并没有记错。
可这最后一步,为什么是错的?
拂晓剑出,力破苍穹。
鬼脸在被拂晓剑划过之后撕扯着狰狞的面孔,碎成一地渣滓,化作一缕青烟,又复回到画中。
可这样的鬼脸还有千千万,还有……
葛中离在他身后突然刺出一剑,一剑穿喉,可是这鬼脸居然穿过剑向前飘移,死死咬住了葛中离拿剑的手。
影子在他腕上死死地缠着,就像是牛皮糖,嚼也嚼不烂,化也化不掉。
“这是什么鬼东西?”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从来不敢相信,画壁上的东西居然真的能像书中所说,自己走出来。
堂昭钰左手向后一挥,划过了葛中离的剑刃,血染长剑,鬼魅尽散,“这是苏家先人以血作祭豢养的镇宅之鬼,有它们这些大盗在,自然容不得咱们这些小盗猖狂,不过血祭当以血来破,沾了血的剑,就可以把他们请回老家去了。”
“你的血?”
堂昭钰笑笑,“浩然之血。”
“浩然之气养天年,浩然之血诛妖邪,好一个浩然之血。”
“大哥,你守坤坎,我守艮离。”
“好。”葛中离同样应声笑道,一剑一魂,“等从这出去,以后也好向人吹嘘,怎么说竟也是打过鬼的人了。”
人的身后是最脆弱的地方,因为他们看不到。
一个人永远照顾不到自己的后背,不管是在澡堂,还是在战场。
所以在澡堂,一定会有个专门为人搓背的小厮,忙忙碌碌,所以在战场,也一定要有个肯与你背对背而立的朋友,相扶相持。
若是有人能够将他的背后完全交托给你,那已算是以命相托,虽死而了无遗憾。
“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有人发现的。”堂昭钰看了一眼那边案台上的铜镜。
“这里有我,你去取东西。”
葛中离的剑已经换到右手上,他拿着剑时却像是在拿着长枪。
剑在于击,先发制人,以攻代守。
枪在于拦,横档身侧,回护他人。
枪是守护,所以他当年弃剑守枪,就是早已为这一生做好了筹算,他不求独善其身,只求兼济于天下。
“不,你去取东西。”堂昭钰说着已掣肘将他往屋内一拥,自己挡在了路前,“这些虚耗,我有法子,你却没有。”
葛中离回身几个地翻,已将桌上的铜镜挑摘了下来。
他本以为这铜镜就是个诱饵,拿走了便一定会触发什么机关,可是却并没有任何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顺利得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咱们是顺着方才走过的路回去,还是……”
“不,不能走。人可以错,却不能悔,金刀门从来不走回头路,后路本就已是死路。”
堂昭钰的手掌在拂晓上划过一道,以血拭剑,又以剑描符。
血从挥舞的剑锋上飘洒出来,像是山水写意的墨滴,直绘了一幅北斗七星阵立于他与虚耗之间。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
他切断了自己的后路,也封住了虚耗的生路。
“还有另外一条路?”
葛中离看到他如此决绝地断了自己的后路,就已经明白。
堂昭钰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屏气凝神,在一列列载满古籍的博古架中找寻,最后目光汇于一处。
旧书,残页,就是这本。
“置死而后生,俯首窥乾坤。”
只见他两指一拈,就从书中拉扯出一页焦黄,纸卷被抽出的同时,他们的正上方开了一扇天窗,天窗正遥指着那如银勺的北斗七星。
月明星稀,清风拂面,是外面。
两人会意相视,已一前一后翻出了这暗无天日的密室。
一个人若是被关得久了,再次得窥天地的时候一定会如释重负,更何况,还是那样令人窒息的地方。
如堂昭钰,他不只是逃出生天,更是如愿以偿拿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我不明白。”相比于堂昭钰的悠游自得,葛中离却一路上都忧心忡忡。
“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是列子?”
他清楚地记得,堂昭钰在众书中找寻的那一本,不是别的,正是列子。
诸子争鸣,皆成一家。
有法平天下的前秦,有独尊儒术的汉室,亦有崇尚老庄的魏晋,可是以他对金刀门的了解,在密室中决定生死的怎么都不像会是这一本。
而这一本书,他从前似曾在哪个特别的地方见过,他却忘了。
他很少忘事,那次却是例外。
唯一剩下的记忆,就是那还时常出现在梦中的梦,一本本书滑落,一本本将他掩埋,只剩下一个背影站在书架旁,摩挲着这本书。
别的事他都可以不管不问,可这件事他必须要问明白,因为这本书,与他心中积郁多年的事休戚相关。
“不,是《列子·杨朱》,只有那一篇。”
“就是那个不拔一毛的杨朱?”
他想起来堂昭钰方才不假思索就抽出的那一页,那一页正是杨朱的开篇。
一个人得有多么熟读,才能在厚厚的一本书中,信手拈来便是所求之物。
“然也,非也。
哪有什么不拔一毛,杨朱明明说的是,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
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可是后人,却自己偏颇了。”
“我懂了。”
葛中离紧锁的眉头突然舒展开,长长叹了一口气。
原来,他们修的是杨朱之道,怪不得。
然而,有人的气比他叹得更长,沉声应道,“可我不懂,一直不懂。”
“今之人,舍一镜而保一命,不与也,悉贱命奉兄弟,必为也!”
“你在说什么?”
堂昭钰听得云里雾里,可当他顺着葛中离的目光望过去的时候,也突然懂了。
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负剑而立的女人。
洛水剑中流过的血已太多,月光下,似也是透着猩红的光泽。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随便进得了这金刀门,却也还是会有人,少数几个。
可进了金刀门的人,没有主人家的允许,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一个都没有。
这里不需要护院,不需要机关,不需要恶犬,甚至不需要苏与。
只一个人,就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