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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塬沉默了大半个世纪,最终答应了我的条件,我猜他挂断电话的时候脸色一定非常难看。
可没办法啊,不说他已经二十九岁了吧,就凭他那一柜子清一色的汗衫衬衣西装夹克的,他跟我上街,就只有被人认差辈儿的份。
不过不要紧,反正我一开始就不打算带他。
秦塬显然一整个下午都对于我这种说法心存不服,耿耿于怀。
因为他到点开车回来载我,准备和我一起去幼儿园接秦满心回家的时候,特地在副驾驶座位边上,放了两大杯包装精美的封口塑料杯。
“……这什么东西?”
我拎起看起来挺贵的袋子,往里头瞄了两眼。
秦塬替我系好安全带,轻咳了一声,漫不经心答道:
“咳,网红奶茶。”
说完还特地补充了一句:
“我排了半个多小时买的。”
我特别纳闷,十二年后喝杯奶茶要排这么久的队吗?香味飘在家冲一冲就能喝了,它不香吗?
“干什么买这个?”
我拿了一杯出来,晃了晃,里头圆的扁的方的什么样的馅料都有,光料就大半杯,简直大杂烩啊。
秦塬接过我手上的吸管,帮我扎了,递到我嘴边,看着我顺势吸了一口:
“因为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喝这个。”
秦塬着重强调了“年轻人”三个字。
咳咳咳!
“秦塬,你是想跟我强调自己还年轻吗?”
我差点没噎住,边嚼两口料边锤胸口,
“其实没必要啊,你儿子都五岁半了,上中班了,再年轻也年轻不到哪儿去,你就痛快承认自己老了吧。”
秦塬非常不满我的这种说法:
“满满是大学毕业没多久就有了,属于早育,我在他的家长群里是年龄最小的一批。”
我猛吸了一大口黑糖珍珠,心想,哎,他怎么这么爱钻牛角尖,烦人。
“好好好,你还嫩着行了吧,你是我见过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奶爸,秦满心一定为有你这样一个爸而感到自豪。”
其实我非常想告诉秦塬,就冲他现在这满是初老症状的表现,他就已经开始步入中年危机,不用说生理年龄了,在我心里他的心理年龄基本已经和我爸相持平。
秦塬听了我的话终于满意,空出一只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打开车载音响,开始播放张雨生的《我相信》。
……谢谢你相信我的夸奖。
我闭上眼,静静听歌。
这歌一下子把我的思绪拉回初三年的校园合唱大赛。
当时我们班挑的也是这首歌。
那时候大伙忙着准备中考,其实都没有心思搞这些东西,秦塬也一样,他是冲着全市最好的公立学校的实验班去的,每天读书读得昏天暗地,我想和他说会话都难。
那会儿我刚情窦初开,年纪小,还没有练就能在他边上死皮赖脸待着完全不露馅儿的本事,他又不太理我了,所以两个人相处得无比尴尬。
有的时候我想偷偷靠近秦塬,碰一碰他,以解相思之苦。都被他巧妙地躲开了,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郁闷地想,要是能四目相对,深情对视个几分钟也好啊!
后来我灵机一动,想了个办法——
我去报名当了我们班合唱大赛的指挥。
为什么呢?
因为指挥可以看得见所有人,并且还可以安排班上同学的站位,而同样,其他同学也都必须时刻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我把秦塬安排在了倒数第二行最中间的位置,这样只要我稍稍抬头,就能够看见秦塬板着的一张臭脸,和他不想却又不得不看我的无奈神情。
话筒就在眼前,他要是不看我,要是不听从我的指挥,铁定能跑调跑出五环去。
到时候全校的人都知道了——
哟!原来课后参加学校培优计划的优质alha秦塬,居然是一个音痴!
对,秦塬的艺术短板不仅表现在绘画上,还表现在了音乐上。
所以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如今他为什么会和搞艺术的打交道。
比赛那天我特地拾掇得特别干净帅气,往舞台中间一站,和秦塬隔空相望。
我不知道他怎样看,但对我来说,那一天,在学校大礼堂,那一刻,在璀璨的舞台上,仅仅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光。
……然后,我打反拍了。
我顿时从回忆中抽离,尴尬地拍了把自己的脸,朝窗外一看,不远处有些被刷得花花绿绿的墙,看来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
“喝完了吗?没喝完先收着,别被满满看见。”
秦塬看了眼我手上还剩下大半的奶茶。
我一愣:“他这么小还知道喝这个?”
“知道,他还知道哪个牌子的招牌特饮是什么,几分糖的最好喝。只是我从来不让他喝,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
秦塬皱了皱眉,表示自己也诧异。
秦塬没给他喝过,总不能是未来的我给他喝过吧!我一惊,忙对秦塬叮嘱:
“对对,千万别给他喝,这玩意儿奶精多着呢,会影响小孩身体健康的。他喝点小牛奶小酸奶的就行了,现在还小看不出什么,再过几年万一体重超标又不拔高个儿,那就真的苦啦。”
秦塬下意识朝我看了两眼,眼神里流露一丝异样的欢喜。
我警惕地回望他一眼:“……你干什么?”
秦塬很快扭回头,自嘲般笑了声:
“只是觉得我们这样很像一对正常的夫夫,很平常地一起接孩子放学,聊一聊孩子成长的事,这样……挺好的。”
我听出他言外之意,知道他此时多少有些失落,便也不出声了。
半晌,秦塬低声说道:
“谢谢你,辛柑,你能……过来,弥补了满满一些童年遗憾。”
车窗外渐渐有了一些接送着孩子路过的家长。他们成双成对,其中不乏当着孩子面儿就亲热起来的爱侣。
他们毫不避讳让孩子们知道什么是爱,而爱的表达方式是什么——爱一个人就应该表达出来,大声告诉全世界,而不应该藏着掖着。
到头来再追悔莫及。
……
我算了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踏进过幼儿园了。
我小时候刚刚兴起私立双语幼儿园,但我大爸觉得没什么用,那会儿老一辈对英语的启蒙教育还不是很重视,自己就是个会分清楚二十六个字母的水平,于是把我送进了家附近的小幼儿园,让我和他当隔代校友。
同为校友的还有秦塬,我和他手牵手拐出小区,走个几十米,连马路都不用过,幼儿园就到了。
这条路我们一起走了很多年,它是通往小学的路的延伸,是上中学要走出这个街道的必经之处,是离开这个老城区走向新世界的基石。
我曾坐在床边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和秦塬在一起,我们一起手牵手送孩子去上幼儿园,就把他送进那个拥有我们无数回忆的小屋。
但到头来,谁也不会永远待在老地方。
“秦满心,你爸爸来接你啦!”
我还没惊讶够秦满心念的私立幼儿园装修之豪气,就跟着秦塬来到了儿子所就读的中(1)班。
这个(1)班之所以能成为领头班,没别的原因,贵。它贵在是小班教学,一个班只有十几个学生,少了其他班一半。
我跟在秦塬身后,俩人一前一后走进教室的时候,秦满心正扎在彩色塑料球池里,同边上一个女孩儿给布娃娃打麻花辫。
“啊!我小爸爸也来啦!”
秦满心扭头看见我,惊喜得从球池里飞出来,连跑带跳冲过来抱住我。
“花花!你看!我小爸爸也来接我啦!这个就是我小爸爸!”
我蹲下身,捏捏他的小肉脸。
“玩儿什么这么开心啊?”
他嘿嘿一声,把娃娃递给我看:
“给妞妞打小辫子。”
我一瞧,呦吼,不得了,我以为就是普通三股辫,没想到秦满心居然会打鱼骨辫。
“满满喜欢打辫子啊?”我看他打得挺好的,说不定有这方面兴趣爱好。
“我不喜欢呀,是花花教我的哩,她说以后爸爸生了小妹妹我可以给她打辫子。”
噗——
我脸一红,把娃娃还给秦满心。
“喜欢妹妹呀,回头跟你大爸说,跟我说没用。”
秦塬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去拿你的小书包,我们回家了。”
“噢!好耶!我两个爸爸一起接我回家!”
秦满心高兴得蹭了蹭,勾住我的脖子,在我脸上猛亲了一口。
“小爸爸,我回家请你吃鸡腿!”
说着一溜烟儿跑去取书包了。
我站起身,望着秦满心快乐的背影,心情格外沉重。
“我弥补不了。”
我沉默地闭上眼,对秦塬说道:
“秦塬,你我都清楚,满满的小爸爸是那个和你经历过更多的我,而不是现在的我,他能带给满满的快乐,远比我能带给他的要来得多。这些也是他作为一个父亲的义务。”
“满满现在还太小了,可能靠着信息素,模糊了我和未来的我,但他总会分辨出来的。他是个聪明孩子,他总会疑惑为什么我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到时候,他就会知道我和你给他营造的一切都只是假的幸福,那样对他的打击更大。”
秦塬或许因为父母离异而渴望拥有幸福的童年,因此希望秦满心单纯快乐,哪怕只是活在虚幻之中,包括我。
“我希望你正面真相,永远不要欺骗他。”
“更不要欺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