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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觉醒来后的时光,对双胞胎来说是一天中最惬意的。
平常,两人在园子里弄花弄草,爬上爬下,谁也不会来管;但今天,他们还有另一个重要的事:陪娘一道,等父亲回来。
赵氏已经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留心院门外的动静。
双胞胎也搬了竹椅坐过来。
淮左闲不住,拔了根草逗弄蚂蚁;
淮右手里拿了个九连环,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
小淮右的目光时不时飘向赵氏手上正在纳的鞋底,偶尔也会抬头看一眼赵氏脸上的表情。
谢知非留意到,每次赵氏开口说话的时候,淮右都会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去听。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郑唤堂踏着光影走进来。
“爹!”
淮左像猴子一样窜出去。
赵氏把针线活往篮子里一扔,许是起得猛了,她身子晃了晃。
一双小手扶过来。
淮右:“娘,你慢点。”
赵氏似乎没有听见,甩开女儿的手,拎起裙角便匆匆迎过去。
淮右细嶙嶙的胳膊僵在半空,僵了片刻,她低下头,吸吸鼻子,硬生生将眼里涌出来的泪,吸了进去。
谢知非的心,不可抑制的痛了。
“妹妹,你快来,快来看啊,爹给你买双陆了,快来看啊!”
“来了!”
淮右抬头,又吸吸鼻子,脸上努力挤出一点笑后,才走到郑唤堂面前,满是喜悦道:
“谢谢爹爹,爹爹今天辛苦了。”
“一家人,说什么谢。”
郑唤堂显然很享受发妻、儿女都围在他身边的感觉,也是因为在水月庵见着了亲生女儿,笑容发自肺腑的扬在了脸上。
“和哥哥去玩吧。”
淮左听到这一句,像得了敕令似的,冲淮右扬了扬手里的书,一挤眼睛:
“走,咱们去书房。”
淮右见着书,笑容瞬间自然起来。
到底还小,半路上就忍不住,做哥哥的把书给了妹子,做妹妹的把双陆给了哥哥,两人一头就钻进了书房。
谢知非没有跟过去,而是随郑唤堂夫妇回了院,又站在了厢房的纱窗外。
“那孩子一切都好,身量又长高了不少,面色白里透红,一看就健健康康。”
郑唤堂一边脱去外衣,一边和赵氏说话。
“我和她师傅静尘说话的时候,她就在边上坐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忙着七月半的事累着了,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呢。”
“你可有与她说上话?”
“说了。”
郑唤堂:“我故意问,小师傅,我最近几天睡眠不好,庵里有什么符袋,可让我睡得香一点。”
赵氏:“她怎么回答?”
郑唤堂:“她说符袋没什么用,只要施主睡前什么都不想,就能睡着。”
“才八岁的孩子,偏偏老成的像个大人。”赵氏掏出帕子抹泪。
见发妻又抹泪,郑唤堂脸上有种无力感,“对了,今天去庵里的有个布施的,还有个会看相的。”
郑唤堂放柔了声音。
“那人看到孩子,当着静尘师傅的面,说这孩子的面相是有大福之人,还说她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
郑唤堂给自己倒了盅凉茶,喝一口,笑眯眯道:“兴许是老天爷在补偿她也不一定。”
赵氏半信半疑,“她师傅待她如何?”
“说佛经的时候,静尘师傅见她打哈欠,让她去房里歇一会,她不肯,说要陪着师傅。”
郑唤堂:“师徒二人这些年的关系一直很好,你不用担心。”
赵氏叹气:“再好有什么用,一个老尼姑,一个小尼姑,能有什么出头之日呢?”
无力感再度浮上郑唤堂的面容。
“都八岁了,她总不能一辈子当尼姑吧?”
赵氏走到男人面前,“唤堂,且不说那孩子,只说咱们儿子,过了这个生辰,儿子就整整八岁了,他将来的前程呢?”
赵氏抹泪:“你们郑家一个个顾着那孩子,谁来顾一顾我的儿子?”
郑唤堂:“庆云,淮左的前……”
“五爷,五爷……”
“我定的酒菜到了,吃完饭,我再与你详细说。”
郑唤堂一掀珠帘,走出去,“来了,来了……”
赵氏看着晃动的珠帘,咬牙切齿:“回回都是这样,一提这事儿逃得比谁都快,不能这么欺负人的,不能的。”
……
饭菜送得早,天还亮堂着,郑唤堂就把寿宴安置在了庭院里。
一张四方小桌,正好容得下一家四口。
吃惯了家里的菜,偶尔吃一回外头的,别说两个孩子高兴儿,就是赵氏也难得的夸了一声好吃。
淮右吃不得。
郑唤堂给女儿弄了一碗清水,命她每个菜都放水里过一过,去去油再吃。
即便这样,淮右都吃得津津有味儿。
赵氏平常不喝酒,但今儿却问男人要酒喝。
郑唤堂不好在儿女面前驳她的面子,又担心她喝多了,说不该说的话,只隐晦的提醒道:
“喝一点就行了,不要喝多。”
“孩子生辰,当娘的高兴,喝多了也无防。”
赵氏越过他,拿起酒壶自己给自己斟满。
谢知非发现,她到底是把那件竹青色的新衣穿在了身上,头发绾得一丝不乱。
两壶酒喝完,郑唤堂拿过赵氏的酒盅,柔声道:“不喝了,用点饭吧。淮左,给你娘盛饭。”
赵氏忽的一笑,“让淮右盛吧。”
淮右先是一怔,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便把碗筷都放下,欢喜道:“娘,我去帮你盛。”
盛了大半碗,双手递过去,淮右不太确定,“娘,够吗,要不要再添一点?”
“够了。”
赵氏伸手去接,在手指碰到碗的瞬间,又忽的松开。
碗,应声而碎。
所有人都惊住了。
赵氏“哎啊”一声,冷笑道:
“别人家八岁的孩子,都帮着师傅做这个,做那个,咱们家的倒好,连个饭碗都端不稳,罢,罢,罢,这饭我不吃也罢!”
“赵庆云!”
郑唤堂起身,把吓了一跳的淮右抱进怀里,“淮左,你娘醉了,扶你娘进屋。”
“我没有醉,我清醒的很,郑唤堂,我比什么时候都清醒。”
赵氏指着郑唤堂的鼻子。
“你们郑家不让我出门,不让我说话,欺负完我女儿,再欺负我儿子,八年了,你们一个个欺人太甚!”
酒色把赵氏的脸熏得有些红,像抹了一层胭脂在上面。
从谢知非的角度看过去,没有明艳,也不动人,只有一点可怜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