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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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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默默地看着,第一次看到这种光景,我感到好奇,然后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

    长大后,我才知道那漆黑高大的物质,它叫背影。是个不愉快的东西。它代表离别,代表无法让人微笑的东西。而当时我的身体会颤抖,是因为一种叫不安的情绪的影响。

    全家福被妈妈扔掉了。她告诉我,父亲在外面有了别的喜欢的女人,要和那个女人一起生活。我问妈妈,那我们呢?爸爸不回来了吗?还是大家一起生活?

    妈妈将我抱入怀中,她小心翼翼,温柔地微笑着。用下颌轻轻摩擦着我的脑袋。妈妈的怀抱温暖柔软,我默默侧着头任她抱着,双眼望着那漆黑紧闭的大门。

    妈妈,我想爸爸回来,我去找爸爸好不好?

    有压抑的呻吟仿佛从天花板的裂缝中传来,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脸上,妈妈把我抱得更紧。我鼻子一酸,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爆发,于是嚎啕大哭。

    妈妈的怀抱无法带给我温暖,至少在恐惧爆发时不能。为什么恐惧忽然爆发了呢?

    长大后我才知道,原来那时我感到恐惧,是因为害怕失去。父亲真的走了,从那天起再也没回来。他或许和沉迷于他帅气的外表的女人在哪里一起生活着。

    至少我没再见过父亲,随着长大,有时我看着母亲回到家醉了酒,躺倒在沙发上又哭又笑,心里就会想,或许她今天去见了父亲也说不定。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发现妈妈沉迷于了赌博。我和妈妈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穷,到了最后,我们卖了房子,住到了一个破旧的小公寓里。

    据说是60年前建的建筑。半个世纪前就存在了。

    妈妈如今是否戒掉了赌瘾我不得而知,但我们家的经济情况一直没有什么起色。

    在不久后,我偶然得知母亲在一家夜总会当陪酒女郎。和同学闲聊时,我从他们那里得知陪酒女郎虽然不是正经职业,但能赚大钱。

    可我们家依旧贫穷。我想妈妈或许还是没能戒掉赌瘾吧。

    人生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

    我张开干燥的嘴唇,试着发出微弱的声音,把想法转化为声音,付诸言语,让蕴涵信息的声波融于今天的风里。没有特别的意义,只是把声音夹杂进今天的风里。

    “超人击倒了最后一个怪兽!正义的英雄胜利啦!”清脆得像新鲜黄瓜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是那个年轻貌美的女大学生的声音。随后立刻传来一群孩子欢呼的声音。

    应该差不多了,我这么想着,从地上爬起来,在巨大闷热,散发着汗臭的头套里深深呼了口气,热得简直像在一个大蒸笼里。

    舞台剧散场后,我望着那些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兴奋地蹦蹦跳跳离去的孩子们,不自觉地微微露出了苦笑。

    或许没人能凭借前十年的人生,来预测自己未来十年的人生。

    回到更衣室脱下玩偶装。我今天在舞台上扮演的是一个大章鱼怪。

    没什么背景故事和设定,就是按照台本欺负一下上台的小朋友,然后以不弄伤他的程度把小朋友挟持在身边怪笑两声,然后就等超人出现把我一脚踢翻就可以了。

    被踢翻的时候请尽可能飞得远一点——这个来自导演的要求算是这份工作唯一的难点吧。我尽力飞了,但到底飞了多远我自己也不清楚。

    超人是由口香糖拟人化诞生的虚拟人物。算是口香糖宣传自己的一种手段吧。

    但无论如何,来看舞台剧的单纯的孩子们都很开心,像我,还有担任主持人的那个年轻女大学生也能通过这种兼职赚到钱,于是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回到更衣室换了衣服,也来不及洗澡,我随意用毛巾把身上的汗擦了擦,然后用LYNX喷雾在腋下,前胸,脖子周围喷两下,就匆匆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还有下一份兼职等着我去做。今天穿的是白色T恤,棕色牛仔裤,灰色的帆布鞋,还有塑料手表——百货店的修表店卖的20块一个的那种。

    我解开自行车锁扔进车筐里,用力蹬着踏板爬坡,前往下一个打工地点。是在青山街77号。路程不远,但由于坡度很抖,大概需要骑行20分钟。

    蹬着自行车穿梭在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川流不息的街道,我喘着粗气,一个冷颤,没两分钟又变得浑身是汗。

    今天气温30度。天气预报是这么说的,但我觉得至少也有35度。天气预报或许故意少报了几度,谁知道是为什么。

    之后来到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红灯亮,我停了下来。

    我抬头默默眺望人流不息的街道。那些鬓角湿透,穿着裹得严严实实的西装,垂着脑袋面无表情地匆匆赶路的上班族,脸色清一色摆着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绿灯亮,我再次出发。我学着他们,也在脸上摆出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继续在这个每个人的价值都得不到任何体现的汹涌人流中缓缓前进。

    我希望能成为他们的一份子。我想活下去。如果这样做能让我融入社会,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的话,我愿意这么做。

    我愿意这么做。我张开嘴,发出声音。

    在西餐厅结束打工回到家时已是夜晚21:00点。穿过漆黑的小巷,经过光洁的倒映着绚烂霓虹灯光的大街,我进入一片路灯幽暗,声音寂静,行人寥寥无几的一片住宅区。

    拐了几个弯,经过一家油漆店和墓地,回到了我如今居住的名叫“明华公寓”的单人公寓。

    我生在金海市,如今依旧生活在这里。在金海市和沿海城市京港市的房价高得像个笑话,租房的租金也是一样。所以在父亲离开后,我和妈妈搬到了偏郊的建筑史60年的公寓。

    我撑着疲惫的身躯,扶着温热的铁栏,酸痛的双脚踩在厚实的水泥制成的阶梯上,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明华公寓一共有6层,我住在4楼402室,一个楼层有四间屋子。我对面住着的似乎是个大学生。每晚22:00点准时会传来弹吉他的声音。站在走廊里靠近他的房门就能清晰地听到。

    走廊的窗户开着,没有一丝风吹进来。天花板上白炽灯周围有几只蛾子飞来飞去。走到门口,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咔嚓一声,钥匙拧开。

    我面无表情地走进去,里面一片漆黑。我关上门,于是传来沉重的闷响。像是有谁在背后重重给了我一记闷拳。

    而在母亲不告而别后,连那个建筑史60年的公寓对我来说也变得太昂贵,于是我搬到了这个租金便宜近一倍的单人公寓。

    母亲离开时留下了5000块现金和一封信。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东西了。

    我摸黑走进屋子里,这是个一居室,只有卧室和走廊有灯。我走到里面打开了卧室灯,按下按钮的瞬间,屋子啪地一声,像被施予了魔法般顿时充满明黄色的灯光。

    单人床上的被子没叠,书桌上的翻到一半,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垃圾袋已装满,最上面倒着烟灰和烟头。和我出门时的光景一模一样,这让我稍稍安心,随后却又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

    把脱掉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新毛巾,我走进了浴室,准备先洗个澡。温热的水冲刷在身上,我把自己从头到尾干干净净地洗了一遍。

    擦干头发,出来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T恤和黑色短裤换上,我躺倒在床上,望着认真发光的灯泡发呆。家里没有电视也没有笔记本电脑。高科技产品只有一个智能手机。

    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21:40分。还有20分钟就22:00点了。我认真考虑起一会儿要不要去走廊趴在对面的房门上听大学生弹吉他。

    可如果被别人看到,或者门忽然被打开,应该都会很不妙吧。估计会被当成精神异常的家伙。毕竟住在这种廉价公寓的都不是什么拥有美好人生的家伙。

    在这里住着的,有佝偻着背的老爷爷,有单身妈妈,有中年妇女,有女大学生,有打扮很潮妆很浓的女孩,有扎着白色头巾,穿着沾满污渍的水蓝色工作服的油漆工。

    虽然人生这个东西没法预测,虽然住在这个公寓中的一部分人,或许他们的未来还有希望,还充满光明。

    但我多多少少还是觉得,包括我自己在内,大家在目前这个时间——2017年6月20号21:40分。人生都并不处于十分美好的阶段。

    母亲是在大约三个月前与我不告而别的。没有任何预兆,就如六月飞雪。

    那天我照常上完晚自习,背着书包回到家,屋子里一片漆黑,我打开灯,屋子里空无一人,却多了一种能让我感到空虚的冰凉的气息。

    我看了眼表,时间是23:00分——进入高三后,晚自习比高二长了一个小时。我连放下书包都忘记,就那么背着书包,像个幽灵一样在狭小的房间里不知所措地彷徨。

    后来我试着打开衣柜,没有任何变化,妈妈的衣服还在,内衣内裤也在。我观察书架,妈妈喜欢看的杂志也都在,和我的学习资料和几本依偎在一起。

    我走到浴室,妈妈的牙刷,梳子,护肤品也全都在。我拿起梳子,嗅了嗅,妈妈头发的清香依旧残留着。

    重新回到卧室,我这才发现茶几上静静放着一个微鼓的白色信封。我的胸口处传来刺痛感,是会让喉咙发紧的刺痛。我没有立刻去打开那个信封。

    打开了那个信封,或许一切就都会结束。我这么想着,走到妈妈的卧室,她的卧室也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变化。枕头、被褥、化妆品都在。

    我拿起以前一次都没碰过的妈妈的香水,喷在自己的手腕上闻了闻。一股浓烈的香味,是妈妈的味道。妈妈在出门工作前拥抱我时散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