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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皇宫之中。
大雪覆上了整片坤宁宫,宫内花园中有大片大片的红梅盛绽,放眼望去,红白相映,甚是美丽动人,而在屋内,沈玉楼与九公主捧书而坐,有火炉微暖,驱散了一宫的寒意。
自那日以后,沈玉楼再没有见过胡皇后,只每日按时前来宫中,与九公主一同读书,九公主性格虽任性了些,但也并非传闻中的那般顽劣。
只是,九公主心中不禁有些疑问。
不知为何,沈玉楼所表现出来的才学,似乎与她所得的名声并不相配。
但九公主并未提起过。
散学后,沈玉楼迈步向外而去,只是走到一半,还没有踏步走出坤宁宫,便被女官叶仪给唤住了。
“玉楼姑娘。”叶仪的声音从沈玉楼身后传来。
沈玉楼脚步稍顿,转而看向叶仪,行了一礼:“原来是叶女官,不知叶女官唤我所为何事?”
叶仪轻轻地道:“从明日起,玉楼姑娘便不必来了,临近年关,玉楼姑娘也该在家休息了,及明年开春,玉楼姑娘再来伴读吧。”
‘“是,玉楼明白了。”沈玉楼点点头。
临近年关,九公主自然也不会安心读书习字,何况宫中还有着无数事宜,伴读一事自然便要先放一放,及明年开春后,再为九公主伴读。
沈玉楼出了坤宁宫后,走过长长而又幽静的甬道,正要经行过御花园时,忽地见御花园中一片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沈玉楼一时好奇,便抬眸望了过去。
自她入宫伴读以来,只去过坤宁宫,便连九公主的含香宫都没有去过,这也是因着胡皇后的意思,要九公主与沈玉楼在坤宁宫读书习字,故而沈玉楼虽入宫伴读许久,却从没有见过除胡皇后之外的妃嫔们。
如果……叶仪不算的话。
她抬眸看去,正见白雪覆盖的御花园中,有一抹惊鸿动人的倩影在翩然起舞。
舞者一袭红衣曼妙,体态纤秾合度,身姿轻盈纤细,在银装素裹的御花园中,仿佛一枝傲然挺立的红梅,一舞一动之间,仿佛晴光乍泄,嫣然婉约。
沈玉楼不由多停步驻足了片刻。
可正看着,忽有一声尖锐的声音传来。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竟如此不知礼数?皇上与柔妃娘娘如今正在御花园中,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一句话,顿时惊得那名舞者也停下了动作,转头看了过来,正看向沈玉楼的方向。
沈玉楼顿时一惊,转而看向方才同自己说话的内侍,飞快地道:“我只是无意之间路过,并非有意冒犯。”
说罢,便快步向外走去,生怕走慢了一步便被人唤住了。
然而,沈玉楼还没有来得及走出去,便听见御花园中的红衣女子淡淡地道:“站住,过来。”
沈玉楼的身子一僵,但并不敢有任何违逆,只得依言走了过去,低头跪下,轻声道:“臣女沈玉楼拜见柔妃娘娘。”
方才那内侍已经说了是皇上与柔妃娘娘在此,沈玉楼虽没有见过柔妃,但并不难分辨,可柔妃还并没有开口,一旁便有男子的声音传来。
“沈玉楼……”
那男子似乎是回想了一下,稍稍顿了顿,又续道:“朕记得,是小九身边的伴读。”
柔妃闻言,柔和一笑:“原来是皇后娘娘请来的姑娘,你不必紧张,抬起头让我看看。”
沈玉楼只得依言抬头,而柔妃在看到沈玉楼的容貌后,眸中便染上了一抹冷厉之色,但旋即便又如同春风般温柔和煦,轻声道:“你既是九公主身边的伴读,今日怎么不在含香宫里?来了御花园呢?”
“今日已经下了学,臣女正要回府,路过御花园时,见到柔妃娘娘的舞姿顿时惊为天人,所以才驻足看了片刻,如若冒犯之处,还请柔妃娘娘宽恕!”
可柔妃唇边却含了一抹冷笑。
胡皇后如今已经人老珠黄了,自己没有其余妃嫔的年轻貌美,自然想着推举新人而固宠,伴读人选何其之多,为何偏偏选了一个容色无双的沈玉楼?难保不是怀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何况,她今日与明锦在御花园中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沈玉楼无端出现在此,难道不是受了胡皇后的指使吗?
思及此,柔妃眸中的冷意更甚。
可柔妃面上却十分温柔,嫣然一笑,道:“我哪里会怪罪你,天气这么冷,可莫要这么跪着了,快起来吧。”
“多谢柔妃娘娘。”沈玉楼站起身来,但心中依旧忐忑不安。
她已经后悔入宫伴读了,皇宫之中不比东宁伯府,所有人皆各怀鬼胎,且每个人都是沈玉楼得罪不起的人,更没有一心护着沈玉楼的人。
明锦看着沈玉楼,目光中也流露出几分赞赏之意,道:“你说柔儿的舞姿惊为天人,你自己可会?”
若是换做往常,沈玉楼自然便应了,但眼下她也知晓理当藏拙,便道:“臣女的舞艺如何能与柔妃娘娘相提并论,实在是不堪入目,难登大雅之堂。”
柔妃稍稍缓和了一些。
可明锦却仍是温润含笑:“既如此,你便回去好好练练吧,待你下次入宫时,再表演给朕看就是了。”
这是什么意思?
闻言,柔妃面色一变,而沈玉楼也是心中大震。
但她不敢拒绝,只是低头应声:“是,臣女明白。”
“好了,你回去吧。”明锦说罢,便摆了摆手,不再看向沈玉楼。
他见惯了美人,但如沈玉楼这般容色绝艳者也只是独一份,没有哪一个男人会对沈玉楼这样的女子心生厌恶,只是……也仅限于此了。
柔妃看着沈玉楼离去的背影,目光中渐渐凝了一层宛若江边浮冰的冷意,细碎而又凉薄,可一旁明锦唤了柔妃一声,她目光中的冷意瞬间化作一汪春水,盈盈望去。
而沈玉楼快步出了御花园时,只觉得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她并没有攀附明锦之意。
沈玉楼的确有嫁入高门权贵的想法,但无论如何也绝不是明锦,明锦的年纪做沈玉楼的父亲都已经是绰绰有余了,何况明锦身边嫔妃环伺,沈玉楼若是入了宫,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现下明锦似乎当真怀有这个意思。
而柔妃也已经对她表现出了敌意,若她进了宫,怕是第二日就要被柔妃害了。
她正胡乱地想着,险些撞入一人的怀中。
“玉楼姑娘?”
来人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喜之意。
沈玉楼忙抬头看去,便稍稍向后退了几步,敛衽行礼:“玉楼见过四殿下。”
正是四皇子明衍。
明衍虽长相凶狠,但性子温和,见是沈玉楼,便温柔一笑,道:“玉楼姑娘是要离开吗?”
沈玉楼本要应是,可心念电转间,便楚楚可怜地抬起头看向明衍,目光中含着点点泪光,泫然欲泣,梨花带雨:“四殿下……”
她与明衍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此前明衍多次维护沈玉楼,想来,即便不曾喜欢沈玉楼,也至少对沈玉楼有着几分好感。
美人梨花带雨,自是惹人怜惜,明衍一时一怔,心中便乱了几分,忙追问:“玉楼姑娘遇到什么事情了?”
沈玉楼并不喜欢明衍,一来明衍出身不高,他的生母是柔妃,柔妃虽多年来盛宠不衰,可除却明锦的宠爱之外,柔妃并无任何值得提起的身家背景,一旦失了圣眷,柔妃便不值一提了。
二来,明衍则是长相太过凶狠,沈玉楼虽不在意未来的夫君相貌如何出众俊朗,但至少……也不能如此吓人,若是半夜惊醒,怕不是还以为遇见了厉鬼索命。
但若是与要嫁给明锦相比的话,沈玉楼宁愿选择明衍。
沈玉楼掩面低声泣道:“玉楼方才路过御花园,见到了皇上……”
余下的话咽了进去,但就仅仅这几个字,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明衍顿时惊愕,但旋即便反应了过来。
他道:“父皇有意要让你进宫?”
倒并没有。
但沈玉楼只是低声哽咽了起来,她这般作态,更是让人猜想万分。
明衍目光一沉。
“四殿下……”沈玉楼轻轻唤了一声,语气婉转而又伤心欲绝,“玉楼……玉楼宁愿从此削发为尼,遁入空门,余生长伴青灯古佛……”
沈玉楼今日所说,若是被旁人听去,怕是灭顶之灾,但在明衍面前却是无妨,沈玉楼已经断定,明衍定是对她别有心思,即便不是真心爱慕,也定然有娶她为妃的想法。
明衍轻轻咽了一口唾沫。
不知怎么地,他轻轻地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他脑子里又回想起了当时第一眼见到沈玉楼时的情形,那时沈玉楼一身衣裙明丽动人,对着她嫣然一笑,仿佛千万明花同时盛绽,是在严寒彻骨时节的春光乍泄。
但眼前的沈玉楼却如此伤心欲绝。
明衍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冷静了一下,便十分认真地道:“玉楼姑娘,我可以让母妃同父皇提起,让他为你我赐婚。”
沈玉楼心中顿时复杂难言。
如有可能,她并不像嫁与明衍,明衍虽是皇子,但地位不及太子明承,容色不及三皇子明元,甚至比之京中的其余世家公子也有所不如……
但眼下也并无其他办法了。
能阻止眼前事情的只有皇子,可太子已有太子妃,她又并不认识三皇子明元,只有四皇子明衍可以伸出援手。
沈玉楼面上扯出了一抹极动人的笑:“玉楼……感激不尽。”
明衍忽地有些失望。
感激不尽?原来沈玉楼只是想让他帮忙不嫁与明锦即可,而并非……但是他的视线落在了沈玉楼的脸上,那一抹笑容宛若天光晴色,令他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明衍便不作他想了。
若是能将沈玉楼娶回,其他的,便也不重要了。
于是明衍当即道:“我这便去寻母妃,玉楼姑娘且先等着我吧。”
说罢,明衍便迈步而去。
此时御花园内,明锦已经离开,只留下柔妃一人在御花园中的亭台里,看着御花园中大片盛绽的红梅,心绪似乎也飘散远去了。
柔妃曾经也是盛极一时,那时明锦独宠柔妃一人,只是后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宫中的妃嫔越来越多,明锦踏入柔妃宫殿的次数越来越少。
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
可那些选秀入宫的秀女们倒也罢了,如今竟连入宫的世家女子也要如此……
柔妃正出神时,明衍已经迈步走了过来。
“儿臣给母妃请安。”
见是自己的儿子,柔妃忙回过神来,面上露出笑意,问:“你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成年的皇子们的住所都在宫外,虽可时常出入宫中,但也不必日日都来。
明衍犹豫了片刻,不知是否要同柔妃提起,但脑海中又浮现起了沈玉楼的面容,便坚定了几分,道:“母妃,儿臣有一事相求。”
“你说。”
“儿臣想要求娶东宁伯府的玉楼姑娘,还望母妃成全。”明衍说完后,眼睛便一眨不眨地看着柔妃,将柔妃所有的神色都收入眼底。
可柔妃闻言,顿时大惊,旋即便怒道:“你是疯了吗?求娶哪一家的闺秀不好,偏要求娶沈玉楼?”
若是明衍提起旁人家的姑娘,柔妃或许会在稍作思量后答允,即便家世或其他方面有一二缺陷,但若是明衍喜爱,倒也并无不可,可唯独沈玉楼是绝对不行的。
沈玉楼可是胡皇后身边的人。
虽然柔妃并不知晓沈玉楼已被胡皇后厌恶,但即便知晓,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将胡皇后身边的人娶回去。
在柔妃心中,沈玉楼已经是胡皇后一党的人了。
且,方才明锦可是当真柔妃的面与沈玉楼提起那些事情,柔妃眼前去向明锦求赐婚,那明锦会作何想法?再者说,即便柔妃对此毫不知情,明衍若是娶回了沈玉楼,明锦始终会心有不满,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明衍娶回沈玉楼。
明衍没有料想到柔妃竟然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当即一愣,道:“母妃……”
可柔妃的面色已经冷了下来,她道:“此事是绝对不可行的,无论沈玉楼那个狐媚如何勾引你,此事都绝不可能成真!京中贵女无数,你求娶哪一家的姑娘皆可,但唯独沈玉楼不可!”
“可是……”
“没有可是了!”柔妃猛地一拂袖,道,“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今日之事绝不可能!”
“是……”明衍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道,“那儿臣便告退了。”
沈玉楼还并没有离开。
及明衍寻到沈玉楼时,她便站在花林之下,楚楚可怜地看着明衍。
明衍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沈玉楼轻声道:“四殿下直说无妨。”
“玉楼姑娘……我母妃,并不答允此事。”他略有歉疚地道。
沈玉楼却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她并不希望自己嫁与明衍,可旋即心中又是一紧,若是不嫁与明衍,似乎要面对的就只有明锦了。
“四殿下……”她眸中含着点点泪光。
明衍咬了咬牙,道:“倒也并非没有办法。”
沈玉楼眸中带着几分期待与希望:“四殿下有法子?”
明衍上前一步,贴在沈玉楼耳畔,低声说了一句,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沈玉楼几乎能感受到明衍温热的气息吐在了她的耳畔,她只觉得身子都僵硬了起来,心中升起了厌恶,但此刻却只能一动不动地听着,并没有将心中的嫌恶表现出来。
及听罢,沈玉楼便盈盈道:“玉楼明白了。”
“那玉楼姑娘快去吧。”明衍点点头,道。
……
姜拟月一向与沈玉楼形影不离,亲密无间,但近来却因着沈玉楼常在宫中伴读,已经接连许多日没有见到沈玉楼了。
故而今日她特地来了东宁伯府,想要在沈玉楼下学时见到沈玉楼。
可在东宁伯府内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沈玉楼的归来。
沈风絮却出现在了她身后。
“拟月表姐,可还要继续等吗?”
姜拟月回头看了沈风絮一眼,冷哼了一声,道:“我等玉楼,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沈风絮却笑了笑:“这里可是东宁伯府,我才是府上正经的六姑娘,你只是府上的表姑娘,你说同我有什么关系?”
“哼!”姜拟月偏过头去。
“拟月表姐当真这么喜欢我大姐吗?”沈风絮似有似无地问了一句。
姜拟月与沈玉楼关系亲近,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前世,姜拟月始终在沈玉楼的身边,即便被沈玉楼当作挡箭牌一样,却也依旧站在沈玉楼的身边,沈玉楼并不曾真心待过姜拟月,可姜拟月却始终一腔赤诚。
沈风絮有些不明白,姜拟月究竟是为何会对沈玉楼有如何深厚的感情。
“玉楼一向讨人喜欢,有什么不可以吗?”姜拟月反问了一句。
“那……若是有一日,我大姐害了你,你还会这么觉得吗?”
大抵是这个问题姜拟月从未想过,故而她愣了一愣,稍作思量后,她很是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会的,玉楼定然是不会害我的,玉楼一向心地善良,连只蚂蚁都不肯踩死,又怎么会害人?”
是个被沈玉楼的表象所深深欺骗的小姑娘。
于是沈风絮叹了一口气。
“倒是你,年纪不大,整日里想着什么害人的事情,才真是让人讨厌。”姜拟月哼了一声。
说是讨厌,但姜拟月也并未流露出多少敌意来。
姜拟月对沈风絮始终也只是几句拌嘴罢了,与沈玉楼、胡娴之那些人都不同,沈玉楼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胡娴之是当面与背后是同一套,只有姜拟月是刀子嘴豆腐心。
“可惜了呀……”沈风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十分惋惜地道。
“可惜什么?”姜拟月眉梢一蹙,问。
“可惜拟月表姐这么好的一个人,竟然长了一张嘴。”沈风絮不无可惜地道,“如若不然,京中哪里还有我大姐什么事,旁人提起京中名门淑女,自然第一个想到的是拟月表姐。”
“你——”姜拟月顿时气极。
沈风絮当真是讨人厌!
两人正说着,便有婢子前来。
“表姑娘,我们大姑娘请您前往宫中。”婢子行了一礼,轻声道。
姜拟月顿时一愣:“我?进宫?”
婢子点点头:“是,大姑娘说,今日宫中闲来无事,拟月姑娘可前去与大姑娘一同。”
姜拟月心中稍有疑惑,可旋即便被喜悦给冲去了,她睨了沈风絮一眼,道:“看到了吗?玉楼即便是在宫中,也是心系我的。”
数日不能见到沈玉楼,如今既有机会,姜拟月自然不愿意错过。
“倒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沈风絮吐了一口气,好心劝阻道,“拟月表姐不该去,若是相见大姐,等大姐回来再说不迟。”
眼下天色渐晚,在这种时间无端前去宫中,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可姜拟月却并没有听进去。
“为什么不去?这可是玉楼的一番好意。”姜拟月说着,便站起身来,对那名婢子道,“走吧。”
沈风絮自知劝不动姜拟月,便也不再劝阻,只是道:“希望表姐……一帆风顺。”
她说的意味深长,可姜拟月并未听进其中的意思。
而是跟着那名婢子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在皇宫外停下,婢子领着姜拟月一路穿行过幽深而又冷寂的甬道,入目所及,一片大雪纷飞,冰冷而又刻骨。
本已经停下的大雪,不知何时,又再一次地飘落纷飞而下,覆上了整个皇宫,也覆上了姜拟月的心尖。
她略微觉得有些冷了,伸手拢紧了衣袖,更加快步地向前走去,因着是不曾得诏而入宫,故而进的是偏门,走的更是羊肠小路,偏远又孤寂。
若非是身前有婢子领路,她几乎要迷失在了皇宫之中。
不得诏是不可入宫的,但姜拟月并未做他想,只当是沈玉楼凤眷优渥,是在胡皇后的允许下,才让她可以入宫。
但这一条路却走越是偏远。
姜拟月不禁犹疑了:“当真是这里吗?”她虽没有入过宫,可胡皇后的居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如此偏远冷僻的地方。
倒不如说是……冷宫。
在风雪中停留已然太久,她的手脚都已经冰冷了,感觉渐渐失去了知觉。
婢子只是低声道:“快了,还请姑娘跟婢子前来。”
便领着姜拟月继续向前走去。
已经走到了这里,即便是想要回头也没有退路了。
直到一座荒芜冷寂的宫殿出现在姜拟月的眼前,有一抹嫣然倩影便立于宫殿门前,眉眼含笑,看着姜拟月,继而缓步走来。
“拟月,你终于来了。”沈玉楼上前一步,握着姜拟月因寒风侵入而冰凉的手指,声音温软而又清甜,道,“快进来暖和一下。”
温热的气息从沈玉楼的手心传来,暖上了姜拟月的手,似有暖流缓缓流淌进了她心中。
“不是应该在坤宁宫或含香宫吗?”姜拟月眨了眨眼,略有疑惑,“怎么是在这里?”
沈玉楼牵着姜拟月的手,一并走进了宫殿之中,笑靥如花:“这是已经废弃了的银烛殿,我邀你前来,自是特意求了旁人,借用银烛殿。”
特意求了旁人。
姜拟月心中更暖了几分。
及走进宫殿之中,温暖的火炉顿时驱散了姜拟月身上的寒意,而在宫殿之中,竟摆了几碟珍馐美馔,虽不多,可每一样都精致可口,香味宜人,令人食指大动。
姜拟月顿时惊讶:“玉楼,这是……?”
沈玉楼只是入宫伴读,竟能受到如此宠眷?
可沈玉楼并不作答,只是拉着姜拟月坐于桌前,替她斟了一杯酒,又为自己也斟了一杯。
她笑语盈盈,令人如沐春风:“拟月,我敬你一杯。”
沈玉楼说罢,不等姜拟月开口,便仰头一饮而尽,姜拟月稍作迟疑,可沈玉楼已经饮尽,含笑看着姜拟月,姜拟月便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饮尽后,她再抬眸看向沈玉楼时,只见沈玉楼眸中的笑意更甚,只是那目光里似透着晦涩难明的情绪,令姜拟月有些不安。
“玉楼?”姜拟月试探着问了一句。
她已经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入宫、银烛殿、珍馐美馔、一杯酒……
似乎所有的事情皆疑点重重。
沈玉楼上前一步,走近姜拟月,抬手轻轻地抚摸着姜拟月如云的长发,动作温柔而又轻缓。
“拟月,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她的语气原本是十分温柔的,可到了最后,尾音里忽地染上了一抹飒然冷意,似是决绝一般。
姜拟月忽地觉得有些不安。
可她还待开口,忽有困倦之意涌了上来,最后只看着有面容冷厉凶狠的男子从一旁走了出来,便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倒在了地上。
明衍看都不看姜拟月一眼,只是对沈玉楼道:“只要她成为了父皇的妃嫔,父皇便不会在为难你了,否则,那些聒噪的言官也足以让父皇头疼。”
沈玉楼深深地看了姜拟月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眸中没有任何愧疚之色,只是道:“多谢四殿下为玉楼绸缪,剩下的事情,还要麻烦四殿下了。”
明衍摇了摇头,并不多言,将倒在地上的姜拟月抱了起来,便向外而去。
……
姜拟月似乎陷入了一场梦中。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时还是永平元年,明锦方登基为帝,国泰民安,欣欣向荣。
那一年,姜夫人第一次带着年幼的姜拟月前往东宁伯府。
那时正是锦绣娇春时节,东宁伯府中一片烟雨朦胧,似卷了半城诗画,石桥流水潺潺温润,入目所及一片桃花盛绽,美不胜收。
正向前走着,遥遥地便见有人裹了一袭浅淡碧色,顺着桃花飘落处缓缓而来,仿佛在阴晦欲雨的沉沉天色里,乍破了一缕晴光,慢慢地自远处而来,走至近处,轻轻扬起秀长入鬓的眉梢,声音似融了一春的暖意,吹拂而来。
姜拟月已记不清细枝末节了。
可那年的春色,却始终烙印在了姜拟月了心中,从来也不曾忘却。
自那年以来,她所有的记忆,都是与沈玉楼一同的,十年来形影不离,亲密无间,沈玉楼始终在她身侧,不曾离去过半步,她性格娇纵任性,沈玉楼却从不曾有过半分怨言,一如既往地在她身边,多少个春夏秋冬,若无沈玉楼在,姜拟月也不会是如今的姜拟月。
姜拟月忽地感觉到自己身上似有暖意。
恍如当年,江南春暖。
……
明衍从宫殿出走来时,天色已经渐渐沉了下来。
沈玉楼抬眸看向明衍,目光中含了几分担忧之色,问:“四殿下,现在如何了?”
明衍回眸看了一眼宫殿,道:“父皇今夜翻了敏嫔的牌子,定会经过采月殿,殿内的香已被我替换成了依兰香,姜拟月如今便睡在榻上,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依兰香,催情之物。
沈玉楼轻轻松了一口气。
只要姜拟月代替她成为明锦的妃嫔,明锦便不会对沈玉楼如何了。
她又遥遥地看着一眼宫殿内,视线似透过了重重宫墙,看向安睡于榻上的姜拟月。
“玉楼姑娘是心有不忍?”明衍看向沈玉楼,关切的问。
沈玉楼轻轻叹气。
可惜有之,并无不忍。
可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明衍便抬手将沈玉楼揽在了怀里,低声柔和地道:“以后我陪着你就好了……”
沈玉楼强忍着将明衍推开的想法,扯出一抹笑容来:“是。”
自今日之后,她便与明衍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
明锦今夜翻的是敏嫔的牌子,从乾元殿前去,路上定会经行过采月殿。
而在御驾正经行过采月殿时,忽听闻采月殿中有少女柔婉清扬的歌声,明锦眉头一拧,问道:“何人在采月殿里?”
采月殿应无人居住。
一旁内侍低声道:“也许是守殿的宫婢们不懂事,惊扰了皇上,奴才这就去教训她。”
明锦摆手,内侍当即会意,道:“停。”
御驾便在采月殿前停了下来。
明锦抬手屏退了随从,迈步向采月殿中走去,采月殿中只有些微烛火的微光,歌者的声音盘旋在宫殿上方,又渐渐散去。
明锦并不开口,只是迈步逐渐向内走去,便有香气扑面而来,不知何时,也许是屋内炉火温暖,明锦的身子渐渐灼热了起来。
他扫视了殿内一圈,便走至床榻前。
接着昏暗的烛火,透过天青色纱帐,隐约可见有妙曼人影安睡在榻上。
于是明锦便伸出了手。
而掀开纱帐的刹那,见果然有少女安睡在榻上。
少女面容白皙无暇,乖巧而又温顺地躺在其上,除却呼吸声轻缓微弱外,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
再然后的事情,都是如此顺理成章。
在采月殿外候着的内侍抬眸看了一眼天色。
原本阴晦大雪的天色,终于在此刻,风息雪止,整个世界似乎再无任何声息。
唯有一轮皎月高悬,月落无声,映照大地。